鬼谷子的局-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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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打探过了,邹相国并不爱财。”
“他不爱财,却另有所爱。放心吧,没有十足把握,这趟差事,本公如何敢来。”
轺车驰至相府门前,戚光下车,将早已写好的名帖递给门人,顺手塞给门人一块金子。门人自不怠慢,一路小跑地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邹忌迎出,与陈轸见过大礼,请入客厅,分别落座。
邹忌开门见山:“上卿此来,敢问有何见教?”
“不敢言教。”陈轸回道,“在下此来,只想送给相国大人一份厚礼。”
“是何厚礼?”
“一份功劳。”
邹忌莫名其妙,皱起眉头:“请问上卿,是何功劳?”
“据在下所知,齐公梦中也在念叨宋国。宋国地处泗下,沃野千里,人口众多,楚国可是一直紧盯着呢。”
泗上十二国,唯宋、卫最富。卫亲齐,宋却亲魏。这些年来,齐、楚均想染指宋国,皆因惧怕魏国,谁也不敢动手。
邹忌似乎明白过来,点头道:“君上的确向在下提过宋国之事,邹忌甚想知道,上卿此言有何玄妙?”
“在下此来,有意将宋国拱手送予齐公,若是相国大人玉成此事,岂不是一件大功?”
邹忌心中一震,旋即笑道:“上卿言重了。邹忌已经身居相位,还贪何功?不过,邹忌对宋倒有兴趣。只是,宋国是块上好的膘肉,魏王岂肯轻易松口?”
“只要齐公答应一事,陛下必定松口。”
“何事?”
“称王!”
邹忌心里咯噔一怔,闭目沉思。有顷,邹忌睁开眼睛,朝陈轸拱手道:“好吧,上卿的大礼,邹忌暂先收下。上卿还有何事?”
陈轸亦拱手道:“谢相国大人成全!在下告退!”
翌日,陈轸以魏王特使身份上朝,向齐威公递交国书,禀明魏王有意尊齐公为王,如果齐公愿意,两国可以相约会盟,互尊王位。
国事礼毕,陈轸告退。
望着陈轸渐退渐远,消失在殿门之外,齐威公哈哈长笑数声,转对众臣道:“诸位爱卿,魏罃坐王椅,看来是烧疼屁股了,被秦人逼得先失河西,后徙都城。可秦人仍不放他,听说近日又在结盟韩、赵,三面伐魏。魏罃急了,使这陈轸来朝,图谋尊崇寡人为王,拉寡人跟他一道去蹚浑水。你们议议,这浑水,寡人是蹚呢,还是不蹚?”
田忌跨前一步,禀道:“启禀君上,称王之事万万不可!”
“田爱卿,你且说说,为何不可?”
“魏国强盛时,视我为敌,今日落势了,却来结盟,这是临渴掘井,并非真心。再说,魏侯称王是背道而驰,眼下是众叛亲离,遭列国唾弃。此番魏王尊君上为王,断无好意,君上万不可上当!”
齐威公点点头,目光缓缓移向邹忌:“田爱卿以为,魏王是临渴掘井,有加害寡人之意,爱卿意下如何?”
田忌本是齐国名将,又仗倚是齐公胞弟,从未将邹忌放在眼里。邹忌在面上不与他计较,心里却有块垒。此时见田忌反对,又有陈轸暗透的底细,邹忌心沉气定,跨前一步奏道:“回禀君上,微臣以为,君上可准允陈轸所请,与魏相王。”
齐威公眼睛一亮:“请爱卿详解。”
邹忌侃侃言道:“我东临大海,西接三晋,北有燕,南为泗上十二国。燕地高寒,土地贫瘠,图之无益。三晋均是大国,且西有强秦,不可急图。唯有泗上十二国,地广土肥,人口众多,且国小兵弱,是可图之地。三晋之地,魏居中。我若联魏,北可制赵,南可牵韩。有三晋在,亦无秦忧。只有西线稳固,我方可全力南图,与楚争夺泗上。”
说实在的,魏惠王南面称尊,齐威公心中最是不平,早有与其并王之意,只是碍于天下道义,无法出口。面对魏王为他搭好的梯子,邹忌的解释正合心意,齐威公连连点头:“嗯,邹相国所言甚是。只是——寡人若是也如魏王那般南面称尊,岂不是天下并王,寡人也成众矢之的了吗?”
“君上,”邹忌早有应对,“纲常早乱,天下并王并非今日奇观。早在春秋初年,荆楚就已称王。时至今日,列国称王已是大势所趋,魏王不过先行一步而已。荆楚可以称王,魏侯可以称王,君上为何不可称王?”
齐威公将目光扫向众臣:“诸位爱卿,邹相国奏请寡人南面称尊,你们可有异议?”
上大夫田婴跨前一步:“微臣赞同君上称王。”
齐威公将头转向他:“爱卿说说,你为何赞同?”
“微臣以为,”田婴应道,“韩侯、赵侯本与魏侯平起平坐,现在低人一头,心中不平,这才追随秦公伐魏。魏王一向刚愎自用,一旦跨上王座,断不会退缩。因而,微臣以为,若是不出意外,赵侯、韩侯为求地位平衡,不久也将称王。未来数年,将是列国并王时代。君上先行一步,一可卖给魏王一个人情,二可向天下昭示君上能够左右天下局势,三可制约韩、赵。”
齐威公将目光转向太子:“辟疆,你也说说。”
“儿臣以为,公父即使决定称王,也不可轻易答应陈轸。”
“微臣赞同殿下所言。”邹忌顺口接道,“眼下是魏王有求于君上,君上何不向他讨个好处?”
齐威公急道:“讨何好处?”
“逼他让出宋国!”
“好!”齐威公猛力击案,转对田婴,“田爱卿,你去知会陈轸,如果魏罃答应邹相国所言,寡人就与他互尊王位。”
田婴应道:“微臣遵旨。”
接后几日,陈轸与田婴几经磋商,议定两国在一月之后,齐威公称王,同时与魏惠王会盟徐州,互尊对方王位。
陈轸此番使齐,不仅使齐公得到梦寐以求的王位,更使魏惠王拱手让出宋国的保护国地位,对威公而言,可谓是喜上加喜。为此,威公特别设宴款待陈轸,赠他黄金一百,锦缎百匹,同时选挑美女十名,特产若干,赠予魏王。
陈轸不辱使命,带着齐女凯旋,一路上车马滚滚,旌旗招摇。
车马行至齐国关卡,关吏验过陈轸等人的关文,挥手放行。戚光催动车马,刚过关防,突然间两眼圆睁,模样极是吃惊。
陈轸怔道:“怎么了?”
戚光手指关卡那边,惊道:“主公快看,是他!”
陈轸顺着戚光的手势望去,见一人头戴斗笠,肩挎包袱,正在过关,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随口问道:“他是何人?”
“庞涓!”
说话间,庞涓已经通过关卡,摘下斗笠,扭过头来,如炬的两眼直射陈轸和戚光,目光阴寒,嘴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显然是在向二人挑衅。
盯射有顷,庞涓一个转身,沿官道大踏步远去。
陈轸回过神来,擦把汗水,点头道:“嗯,是他!此人扬言三年之后回来寻仇,三年之期已是到了。不过——”眉头微微皱起,“此人寻仇,应到大梁才是,为何反朝齐国跑?”
“主公,”戚光不假思索道,“此人是陛下钦犯,魏国各地都在缉拿,他哪里敢去?”
陈轸白他一眼:“此人是亡命之徒,哪里他不敢去?”
“主公教训的是!”戚光嗫嚅道,“小人这就回去加强防护,同时再向司徒府报案,让官府协助追查。”
“哼!”陈轸白他一眼,“还要指靠司徒府呀?前番就是朱威放走那厮的。你可多派人手,先斩后奏。另外,告诉丁三,就说是本府悬赏,谁能拿到庞涓脑袋,齐王前几日赐给本公的百金就是他的。”
“小人遵命!”
自得《吴子》六篇,庞涓日日习读,大有感悟。此番下山,庞涓自信天下已无对手,是以底气十足。想到鬼谷子的临别赠言,庞涓详细分析了列国情势,决定前往齐国走一步险棋。
进入齐境,庞涓再无顾忌,不消几日,就已赶到齐国都城临淄。
这步险棋就是觐见齐公。庞涓寻到一家离宫城较近的客栈住下,换过衣冠,径朝齐宫而去。刚至宫门,就有膀大腰圆的持戟卫士将他拦住。
一名军尉走出,庞涓揖过,递上拜帖:“请军尉转呈君上,就说名士庞涓求见。”
军尉接过拜帖,审看几眼,递还庞涓,不无讽刺地拱下手道:“庞名士,似你这般,当到稷下学宫去。”
庞涓急道:“这位军尉,在下有紧急国事,必须面君陈奏。”
“庞名士,”那军尉却是一脸不屑,“君上有旨,凡是来齐士子,须到稷下学宫讨论学问。庞名士若有真才实学,自有祭酒、学宫令荐你进宫面君。”
“哈哈哈哈,”庞涓爆出一阵长笑,“稷下养的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而已,岂能与我庞涓谈论学问?”
军尉大怒,眉头一横:“你这厮好不识趣,本尉诚心待你,你却目中无人,蔑视我稷下学宫。快滚,滚迟一步,本尉抓你送监!”
庞涓不无冷蔑地扫他一眼,在又一声长笑中扬长而去。
接后几日,庞涓发现军尉所说一丝儿不差,凡是来齐士子,必过稷下一关,否则,齐公一律不见。庞涓知道,仅是稷下就有学子数千,名士济济,莫说是见君,纵使想见祭酒、学宫令,也是个难。再说,早晚想到与那些百无一用的学界名流进行没完没了的争辩,庞涓的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就在庞涓束手无策之时,客栈掌柜告诉他一个例外:若得相国邹忌推荐,齐公也会破例召见。
庞涓沉思良久,决定去相府一试运气。邹忌名闻列国,齐有今日,此人功不可没。若是见上相国,向他晓以利害,想必他会引他面君。
庞涓来到相府,向门人递交拜帖。相府果是有规矩之处,门人还算和善,看过拜帖,朝庞涓鞠一躬道:“庞子稍候,小人这就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一个家宰模样的随门人走出房门。
庞涓跨前一步,揖道:“魏国士子庞涓见过家老。”
家宰还过一礼:“在下见过庞子。听闻庞子欲见主公,敢问何事?”
“这……”庞涓迟疑一下,“事关齐国安危,在下只能面谕相国大人。”
家宰一怔,朝庞涓又揖一礼:“庞子稍候,容在下禀报主公。”
庞涓还礼:“谢家老成全。”
邹忌正在书房批阅各地奏报,见家宰进来,抬头问道:“哦,有事了?”
“回禀主公,魏国士子庞涓求见。”
“魏国士子?”邹忌略略一怔,“不是有稷下吗,他来此处做什么?告诉他,那儿才是士子该去之处。”
“小人对他说了,他说,他有大事求见相爷。”
“是何大事?”
“小人问他,他说,事关齐国安危,一定要面谕相爷。”
“事关齐国安危?”邹忌皱皱眉头,略顿一顿,看向家宰,“齐国眼下并无安危之说,寻个理由,打发他去吧。”
“小人遵命。”
家宰退出后,邹忌轻叹一声,摇头道:“什么齐国安危?进我邹门,也该寻个好理由。”复又埋头公务。
庞涓再吃闭门羹,心中甚是郁闷,在客栈又住数日,眼见徐州相王之期越来越近,而他的第一步尚未迈出,不免着急起来。
这日后晌,约近申时,庞涓百无聊赖地走在宫前大街上。走不多时,看到前面有一酒肆,庞涓肚中也觉饥饿,遂走进去,叫小二端上几盘小菜,一坛老酒,一边酌饮,一边苦思面君之计。正吃之间,街面大乱。庞涓探头观看,见一行官骑正在清理行人。
庞涓惊异,喊道:“小二,过来!”
小二小跑过来:“客官,您召小人?”
庞涓指着外面:“怎么回事,鸡飞狗跳的?”
“客官有所不知,君上方才去太庙占卦,这阵儿想必回来了。”
“去太庙占卦?”庞涓心中咯噔一响,略一沉思,掏出几枚布币搁在桌上:“结账吧,余下的赏你。”放下筷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窗外。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大队车马护拥齐公车辇沿街驰来。太子辟疆、相国邹忌、上将军田忌、上大夫田婴等齐国重臣各自骑马,走在齐公驾前左右。
庞涓看得真切,见齐公车辇渐驰渐近,突然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客栈,当街跪下。众卫士一阵惊乱,七手八脚将他拿住。
擅闯君上车驾即是死罪,这是谁都知道的。一场虚惊过后,齐威公探头车外,喝问田辟疆道:“是何人拦阻寡人?”
田辟疆禀道:“回禀公父,是个士子,看样子不像刺客。”
“带他过来!”
田辟疆传令,几名甲士扭押庞涓过来。庞涓跪地,因两手被绑,无法叩首,象征性地点头三下,朗声道:“魏国士子庞涓叩见君上!”
齐威公打量他一眼:“庞涓,你知道拦阻寡人车辇是死罪吗?”
“回禀君上,庞涓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拦阻?”
“若是能救齐国大难,庞涓何惜一躯?”
“齐国大难,”齐威公怔了,“什么大难,寡人怎么没听说呢?”扭头转向邹忌,“邹爱卿,齐有何难?”
“回禀君上,”邹忌这也想起前几日的事,拱手奏道,“微臣想起来了,这个狂徒几日前曾至微臣府上,也是这般口出狂言,让微臣赶走了。不想此人胆大包天,竟然冒死拦阻君上大驾!”
庞涓爆出一声冷笑:“连赫赫有名的相国大人也出此话,可见齐国当真无人了!”
“大胆狂徒,”邹忌怒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在此饶舌?”
齐威公却对庞涓大感兴趣,紧盯他道:“庞涓,寡人问你,天下显学,皆集稷下,著书立说者数以百计,更有士子数千,可谓是人才济济,你为何说我大齐无人呢?”
随行众臣无不怒目而视庞涓。
“回禀君上,”庞涓昂然应道,“无视天下形势,与赵、韩、秦三国为敌,是为不明;与将死之魏结盟相王,而弃口边肥肉,是为不智。齐国不明不智,众臣无人劝谏,是以无人。”
听到口边肥肉,齐威公长吸一口气,转对左右道:“为庞子松绑,随驾回宫!”
此地离宫门原本不远,不一时就到宫中。齐威公在殿上坐定,顾左右道:“有请庞子!”
早有宫人将庞涓领上前殿。
庞涓伏地叩道:“魏人庞涓叩见君上。”
“庞子免礼。”齐威公略略摆手,倾身道,“适才庞子所言,寡人尚未完全明晓,请庞子详解。”
庞涓扫一眼两侧众臣:“君上可否屏退左右?”
“诸位爱卿,”齐威公转对众卿,“散朝!”转对田辟疆,“疆儿留步!”
邹忌等众臣虽说愤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