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 作者:酒徒-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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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松龄最熟悉的东西,他本能地就想伸手去拿。还没等靠近火炕,就听石良材在背后低声喊道:“别动,那是我的枪,你的挂在东面!”
喊完了,才发现自己的态度太急,赶紧又笑了笑,换了种口吻解释:“我的枪通常都不上保险,怕你弄走了火。你的在对面,我也给你做了个小木头架子,挂墙上了!”
张松龄讪讪地回头,果然在东侧的墙上,看到了自己的那两把驳壳枪。都刚刚被擦过,枪的表面纤尘不染。石良材解下自己的枪,扣上保险,信手交给张松龄,“为了出枪方便,我把准拿锯子锯掉了,你用起来肯定不顺手。”
张松龄接过对方的驳壳枪看了看,的确没有准星。笑着将它还了回去,低声道:“有准星我都打不准,更何况没准星了。你怎么练的枪,怎么不用准星也能瞄正目标?!”
“嗨,练呗!天天打,慢慢就打出感觉来了!”石良材将自己的枪重新挂好,笑呵呵的解释,“咱们特务营里头,我不是唯一一个把准星锯掉的。咱们长官和纪团长的盒子炮上,也没准星。若论枪法,他们两个可比我准多了。一百米内,基本上是指哪打拿,抬手就有!”
“真的!”这回,轮到张松龄的眼睛冒小星星了,盯着石良材,满脸难以置信。
“以后咱们还要天天一个锅里搅马勺呢,我骗你干什么?!”石良材笑了笑,毫不谦虚地反问。“对了,你那两把盒子炮,我都替你检查过了。其中有一把是上海那边仿造的,以后最好别再用了。万一在关键时刻卡了壳,就等于把脑袋卖给了人家!”
“嗯!”张松龄点点头,望着自己的两把盒子炮,眼神里依稀露出几分不舍。石良材猜到了他的心思,笑了笑,低声补充:“到了咱们特务团,你还愁找不到枪用?!刚才咱们长官不是让我带你去领吃饭的家伙么?咱俩现在就去,把三大件全领回来。你早点熟悉熟悉,也省得上战场时抓瞎!”
“三大件儿?”张松龄又楞住了,看着石良材,满头雾水。
“长官没跟你说过么?”石良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补充,“我以为他已经跟你说过了呢,咱们特务团的人,吃饭的家伙就是三大件,一长两短。长的就是汉阳造,最近刚刚换成了德制二十四式,短的家伙么,就是盒子炮和大刀片子!”
“大刀片子?”张松龄越听,越感到迷惑。在他的记忆中,大刀片子好像是二十九军的专利,当年长城抗战,二十九军弟兄就是拿着这家伙,将日本鬼子砍了个人仰马翻。
“当然了,那可是咱们西北军的保命绝技!”石良材一挺胸脯,满脸自豪。“当年咱们老长官跟在冯大帅后面……”
接下来,又是关于二十六路军的辉煌历史。张松龄其实刚刚从军官老苟嘴里听到过一遍,只是听的时候走了神,左耳朵进,右耳朵又还了回去。此番被石良材重新补课,才想起来二十六路军和二十九军都同属西北军一脉,大刀片子乃是镇军之宝,基本人人拿起来都能耍几下。
左右闲着没事儿,石良材索性拉着张松龄的手出门,一边向他介绍营地内的基本规矩,一边朝军需处走。又往营地深处走了大约一里远路程,张松龄才发现特务团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别的不说,就单论道路两侧操场上那些光着膀子操练的弟兄,个个都长得虎背熊腰。倘若放在民间,恐怕一个能打十个。若是十个人排成队挥着大刀向前推进的话,恐怕一刀切下去,当者就全为齑粉了。
“那是二营一连和三连的弟兄!”见张松龄满脸敬畏,石良材笑呵呵地在旁边解释,“这两个连都以擅长夜战而闻名。而夜战又以近战为主,大刀最是顺手!”
“那咱们营…。。?”张松龄点点头,顺口追问。
“咱们营是一营,是咱们整个特务团的拳头。”石良材笑了笑,骄傲地补充,“大刀片子不比他们二营玩得差,最拿手是这个…。。”将右手拇指和食指分开,他比了个枪的形状,“讲究的是白天打水碗,夜里打烟头儿。你很快就能亲眼看到!”
“噢!”张松龄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摸过枪,知道那东西有多难掌控。甭说打水碗和烟头儿了,就是在一百米之外绑头猪让他打,三枪之内能将其击毙,他都得高兴得翻筋斗。
想到自己的枪法可能会给特务团丢脸,他心里就有些忐忑起来。恰好经过操场之后,便是靶场。三十几名身穿草绿色夏装的弟兄正举着驳壳枪,朝着百米外的靶子轮番开火。每打过六发子弹,便停止射击。紧跟着,有人从靶子下方的壕沟里跳出来,挥舞着红旗报数。
“一号靶位,六个十环!”“二号靶位,六个十环!”“三号靶位,五个十环,一个九环!”“四号靶位,六个……”
没等持红旗的弟兄将数字报全, 对着三号靶位开枪的那名弟兄已经垂下了头,将驳壳枪乖乖地交给身边的同伴,然后跑开几步,抓紧一根石头杠铃,一下接一下举了起来。“一、二、三、四……”
足足举了二十下,他才满头大汗地放下杠铃,小跑着归队。那边的弟兄们却无人同情他,继续板着脸,朝着刚刚换好的靶纸倾泻子弹,“乒、乒、乒、乒……。”
“一号靶位,六个十环!”“二号靶位,六个十环!”“三号靶位,六个十环!”“四号靶位,六个……”
报数声再度响起,听得张松龄心里头一阵阵发虚。石良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拉着他走向一个空着的靶位,冲着旁边监督训练的军官喊道:“老钱,借你的枪来用用。这位咱们营新来的学生兵,让他也打几发过过瘾!”
“不借不借!绝对不能借!”被叫做老钱的军官头摇得如同波浪鼓般,却同时将自己腰间的驳壳枪解下,单手递了过来,“你小子就别显摆了行不?我手下这些弟兄刚练了不到两个月,受不起你的打击!”
“啰嗦!”石良材一把抓过驳壳枪,看了看,然后交给张松龄,“拿去打,千万别替老钱省子弹。他专管新兵训练的,手头里子弹有的是!”
张松龄原本不想丢丑,却又经不起驳壳枪上那瓦蓝的钢铁光泽的诱惑,试探着将其接了过来,对准一百米外的靶子,小心翼翼地瞄准儿。手抖得厉害,靶心在视野里,也抖得厉害。
毕竟曾经下过一番辛苦,很快,他的手就不再抖了,屏住呼吸,第一次扣动扳机。“乒!”子弹呼啸着飞出了枪口,在靶子中央偏上方,留下了一个黑点儿。讪讪地笑了笑,他又第二次瞄准,再度扣动扳机,“乒!”子弹再度飞出,打在靶心下方,掏出一个圆洞。张松龄深吸一口气,第三枪、第四枪、第五枪,转眼把规定的六枪打完了,却又打了一个七环,一个五环,还有两颗子弹,却是连靶子都没沾着,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石良材在旁边认真看着,边看,边不断点头,摇头。待张松龄的枪声完全停了下来,他迅速上前,伸手包住张松龄手背,“你这一看就是野路子!盒子炮枪口往上跳,是天生的缺陷,神仙也解决不了。你得这样,注意眼睛盯着靶子,不要想怎么扣扳机,感觉有了,就立刻勾手指头……。”
说着话,他将张松龄的右手翻转,手心向下,手背向上,从左到右缓缓移动,“开枪、开枪、开枪、开枪……”
“乒、乒、乒、乒……”随着喝令声,一颗颗子弹连续飞出,在百米外的靶子上,拦腰打出一道直线。
“换手!”将张松龄的手松开,石良材命令,声音里不带半点人间烟火。张松龄机械地接受命令,将驳壳枪换到左手,随着对方的指点机械地动作,“翻腕子,手心向下,手背向上。用胳膊的移动抵消枪口的跳动,开枪,开枪,开枪……”
“乒、乒、乒、乒……”又是一阵连续的枪响,子弹飞出去,左左右右,将靶子上打得到处都是弹孔。
注1:砖茶长期以来,都是草原民族补充维生素的重要手段。如果失去砖茶供给,则会因为维生素缺乏,而染上各种疾病。所以民间素有,茶能刮油的说法。
第四章 旗正飘飘 (六 下)
此后数日,张松龄便在石良材的指点下,刻苦练习起特务团赖以安身立命的三**宝来。只可惜他的射击天分实在有限,虽然有明师引路,也只能做到一百步距离内不脱靶而已,照着石良材“抬手便射,指哪打哪”的要求相差甚远。倒是大刀片子,因为身体素质远好于同龄人的缘故,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才练了几个下午,就已经似模似样,乍一眼看去,能蒙住不少外行了。
到了晚上,二人的师徒角色便又掉了个。轮到他当老师,指点石良材读书算账了。石良材是个孤儿,一天学都没上过。完全靠着自己努力,现在已经读完了初中一年级课程。正在花大功夫硬啃初二的语文和算数课本。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念书的目的是为了将来能出去独当一面儿。因为老营长就是因为读书读得好,才入了冯玉祥长官的法眼,成为后者麾下十三太保之一的。自己既然是被二十六路军养大,就理所当然拿老营长当楷模。
老营长指的是二十六路军的军长孙连仲。通过最近几天的强化补习,张松龄已经知道了这个昵称的具体出处。然而他却对石良材的解释,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因为好几次半夜他在睡梦中醒来,都看到石良材仍旧坐在灯下苦读。只是读得已经不是曾经向他请教过的初中课本,而是另外一个表面包着厚牛皮纸的大本子。
每当这个时候,石良材总是歉意地冲他笑一笑,然后熄了灯睡觉。从不解释自己在读什么!张松龄也从不多问,因为在他们家里头,也有同样的一个大厚本子。平素除了老爹和大哥有资格翻看之外,其余闲杂人等,包括后娘和铺子里的大伙计,都找不到本子藏在哪儿。推己及人,他便能压制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做到当时不问,过后就忘。毕竟他自己刚刚入营没几天,无法接触到特务团的一些核心机密才是正常事情。立刻就能把特务团从内到外摸个底儿掉,那才真是危险呢。
早晨醒来,则又是紧张而忙碌的一天。按照石良材为他量身制定的训练计划,张松龄首先要与警卫班的其他战士们一道,围着军营跑圈。待跑得浑身通透,汗出如浆了,就回来自己打水洗脸,然后端着饭盒去伙房领早饭。吃完了早饭,接下来便要整理内务,打扫院子。等早饭在肚子里头消化得差不多了,便去操场练习刀术。练完了刀术,紧跟着就是到靶场练习射击。先是长枪远距离瞄准慢慢打,然后是近距离盒子炮双手六**射。再然后是刺刀拼杀,大刀刺刀对练。待整套项目轮番练完一遍,则中午饭时间也就到了。二人搭着伴儿回到自己的屋子,再度打水洗手洗脸,然后把各自的午饭和顶头上司老苟的午饭一起打回来,共同享用。
大部分时候,军官老苟的午饭都是被石良材和张松龄两人分掉的。作为特务团一营的营长,此人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白天很少有闲暇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即便偶尔偷懒补上一觉,也以一个小时为限。到了限定时间要么自己醒来,要么被石良材叫醒。然后穿好衣服出去,检查全营士兵的训练进度或者到师部开会。
这两项工作,他用不着带警卫。所以石良材就主动留在房间内,抓紧一切机会向张松龄请教学业上遇到的难题。他在读书方面的天分,与张松龄在射击方面的天分非常接近。到达了一定临界点之后,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师父多么高明,进步都微乎其微。
每次张松龄将一个并不复杂的代数运算解释到石良材终有所悟的时候,二人就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这个时候,基本上也就到了该掌灯时间。军官老苟十有七八会从二十七师师部,或者二十六路军军部赶回来,一边喝着石良材用枣树叶子炮制的茶水,一边低声骂街:“他奶奶的,二十九军那帮王八蛋,都是一群被日本鬼子吓破了胆儿的孬种。说好了要坚持三天的,结果连一个钟头都没坚持住,就把阵地给丢了!”
骂完了宋哲元的二十九军,他接茬又开始骂关麟征的五十二军,“什么国之干城,什么再世关羽,狗屁。根本就不懂怎么打仗!上头让他守东线,他就真的撅着屁股死守。连向前动一动,攻敌必救都不懂,可惜了那么多德国佬给的大炮小炮了!”
即便是对于中央政府,军官老苟也是一肚子怨气,“答应给的野战炮和重机枪,从去年冬天就说快了,快了,到现在也没见到个影子。老营长每次打电话去求,要么说中央政府没钱付德国人的账儿,要么说轮船在海上受到了台风。狗屁,给咱们二十七师的大炮机枪没有,给第三师、第六师、第九师和第十四师的,却是一天都不会晚。等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他老蒋的嫡系又往后缩,反而催着咱们二十六路军冲在第一线,拿大刀片子去拼日本人的坦克车!”(注1)
但是无论骂街的时候多愤怒,多气急败坏,每次发泄完了,军官老苟都不会忘记大声补充一句,“去他娘的, 别人怎么办,咱们基本上都管不了。但咱们,自己总能管得好自己!”这句话与其说是给他自己的行为找注脚,不如说在自我安慰。仿佛不这样补充上一句,他就会因为过于愤懑而疯掉,或者像医务营的李营长那样变成一个大烟鬼般。
老苟骂街的时候,张松龄通常都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既不插嘴,也不低声附和。与军营里广播中天天播放的“捷报”相比,他觉得老苟的骂街话语要真实得多,生动得多,也更有助于自己了解前线的动向。通过老苟的骂街,他总结得出,眼前战局情况不怎么妙,至少不像广播里说得那样,形势一片光明。曾经在长城上砍掉无数鬼子脑袋的那支二十九军,在承受了汉奸出卖和副军长赵登禹壮烈殉国的双重打击之后,士气一直萎靡不振。纵使宋哲元亲自下到一线督战,誓言要与阵地共存亡,也无法挽回颓势。目前已经接连丢弃了北平、天津、静河、马厂,主力已经“转进”到五十二军侧后,并且时刻还有继续向南“转进”的势头。
而关麟征所指挥的中央五十二军,也因为初来乍到,对战场和敌情都不熟悉,处于完全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