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 作者:酒徒-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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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老能不能不用这种语气说话!”张松龄最受不了的就是驼背老军师这种搬着板凳看大戏的姿态,回过头,非常气愤地抗议。
“那咱们还能怎么着,刺血上书,可也得有人肯接啊!”驼背老军师伸手捶打着自己的老腰,继续冷嘲热讽。“我当初不放你去北平,是不放对了吧?!就你这急性子,即便到了二十九军,也得被人当做**或者蓝衣社给清理掉!”
在这个话题上,张松龄无力气反驳。从他目前搜集到的报纸、文告上来看,一个多月前,北大高材生彭学文对二十九军上层人物的那些指控,十有七八并非无的放矢。可长城上那些血迹又提醒着他,自己目前看到和听到的,未必是全部真相。二十九军不会辜负全国人的期望,也不会辜负那些战死在长城上的英魂!
“你别着急,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不是还没从北平撤离呢么。冯治安将军,也没有通电下野!”见张松龄已经被自己数落得满脸漆黑,老军师开始见好就收,“况且很多事情,记者们只是捕风捉影,未必看得清楚。咱们自己这边,只需要多留点儿心眼就行了。先别急着往前冲, 免得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嗯!”张松龄答应一声,不置可否。驼背老军师魏丁,给他的感觉一直很矛盾。一方面,此老口口声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爱国热情比自己这个年青人还要炽烈。另外一方面,此老却处处想着如何抓紧一切机会捞取好处,壮大实力,凌烟阁上留名。仿佛这些,才是他组建铁血会的最原始目的一般。
“这些报纸别扔,咱们都留着!留着!”安抚住了张松龄,老军师魏丁又开始大谈特谈他的另外一个人生理想,“这都是第一手记录,甭管上面说得对与不对,都是物证。存起来,等天下太平了,咱们爷俩就可以编写一部史书。让后来者都知道,咱们这些当时的人,都做了些什么。无论黑白对错,都别遮掩。到时候人们翻开史书第一卷第一页,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咱们师徒两个人的名字。嘿嘿,比那司马迁和司马光,也不逊……”
这个理想简直比自组一支队伍,参与群雄逐鹿还要宏伟。那不仅需要一支如椽巨笔,还需要一副铁肩膀。张松龄自问担不起来,也没胆子往自家肩头上揽。驼背老军师却沉浸于他自己那宏伟的设想当中,一边捶打着老腰,一边哼起了戏词:“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注2)
“把您老的盒子炮借我用用!”张松龄被歌声搅得心乱如麻,伸开手,向老军师借“驳壳枪。
“这可是……”沙哑的歌声立刻停止,老军师像被人窥探了宝贝一般,将手探进前大襟,捂住不放。
“放心,我不会拐了您的枪跑掉!”张松龄上前几步,自己动手去掏,“二十九军都这般模样了,我去了还能有什么用。把盒子炮借我打几枪,免得日本人打上门来时,我连枪都不会放!”
“我不是不放心你!”老军师被说中了心事,脸上有点发烫,“我真的不是不放心你。这枪是地道的德国货,比咱们上海兵工厂仿造的那些冒牌玩意儿,可是强得多了。借给你用用不打紧,一旦被魏占奎他们发现我这支跟他们手中的那几支,其实不太一样。又是一堆麻烦事情!”
“我找没人地方摆弄还不行么,要不,您在旁边看着我!”张松龄握住装枪的木头盒子,连拉带拽。“您老人家啊,让我怎么说你,心眼全用这上面了!连买几把枪,都要短斤少两!”
“我这不是也为了省点儿钱么?”老军师嘿嘿笑了几声,无奈地松手,“比上海产的贵两倍呢!况且了,魏占奎他们几个,又不知道其中差别!这里边只装了十发子弹,你可别一下子给我搂尽了!一发就要五分钱呢!”
“知道了,知道了!”张松龄不耐烦地答应着,拎着驳壳枪,跑向了后山。此刻他满腹激愤,真恨不得日本人立刻打上门来,让自己拿着驳壳枪冲进敌群。拼死了就算喝醉,也省得看到这么多人间龌龊。
“慢一点,慢一点儿。你学过怎么开枪么?等等我,我手把手教你!”驼背老军师终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外,找了个借口,拎着议事厅里那把激励士气用的盒子炮追了上来。“你先用这把,把我的还给我。这把枪里头也有十发子弹。你一枪一枪炼,别着急,先学会瞄准,再扣扳机!”
注1:七七事变时,日军进攻卢沟桥。是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二百一十九团坚持抵抗,拼死守住了阵地。随后,日寇要求严惩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将三十七师调离北平。二十九军答应下来,却一直拖延着没有执行。
注2:此曲是桃花扇中的曲目。明亡之后,柳敬亭等人所唱。
第三章 山南山北 (四 下)
死乞白赖,在入伙铁血联庄会一个多月后,张松龄终于过了一把打枪的瘾。于崔庄后山小树林儿,一口气将两把盒子炮里头的总计二十颗子弹全给打了个精光。枪声刚一停,顾不得烫,驼背老军师魏丁立刻将盒子炮抢回去抱在了怀中,就像抱着自家孙儿般,一边撩起衣襟儿擦,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二十颗子弹呢,二十颗子弹呢。你怎么能一次全给打光了?那可是四斤半五花肉钱,就换你听了个响儿!”
“不就一块大洋么,我自己出还不行!”张松龄受不了老军师这幅吝啬鬼模样,撇撇嘴,大声道。
“你吃的,住的,都是会里头给的,哪来的钱?!”老军师把眼睛一竖,怒气冲冲地嚷嚷。
“怎么着我也算铁血会的军官吧!您说说,军官是不是该发军官的饷?!我前前后后在会里干了快一个半月了,就是请长工,你也得发我点儿工钱了吧?!”不愧为生意人家出身,张松龄帐记得门儿清。
按铁血会的规矩,小兵领日饷,当一天值给两毛,不当值没钱领,月底统一结算。军官则按级别领月饷,大当家魏占奎最高,每月八块银元。老军师魏丁第二,每月六块。其他三个副当家每人每月五块,赵二子等六个中队长每人每月四块,底下的小队长每人每月三块。这些都在账本上明明白白记着,张松龄天天都能接触得到,驼背老军师想抵赖也抵赖不掉。
可一想到白花花的大洋到了张松龄手里,肯定半天不到就得被他换成子弹消耗干净,老军师魏丁就心疼得脸抽。讪讪笑了笑,低声商量道:“会里头包吃包住,你要现钱干什么,还是存在我这里吧。等你走时,我一并结算给你,保证分文不差!咱们爷俩关系这么好,你还信不过我么?”
“我买卖人家出身,讲究的就是一个亲归亲,财归财!”张松龄压根儿不肯上当,摇着头否决,“你说吧,我每月该领几块大洋?!整天又是帮大当家写文告,又是替你管账打算盘,总不能比赵二子他们还低吧!否则,我就不干了,咱们一拍两散!”
“不能,不能,他们几个中队长是四块钱,你也是四块!”驼背老师爷连连摇头,唯恐一言不合,张松龄拔腿就走。此刻树林中可是只有他们一老一少,枪里头的子弹刚才还叫小胖子给报销干净了。这小子真的犯了倔,撒腿冲进了密林深处,就凭驼背老师爷的腿脚,还真追之不上。
“八十发子弹。回头就发给我!”难得把老吝啬鬼逼得额头冒汗,张松龄把手一伸,大声要求。
“你刚才已经打掉二十发了!”驼背老军师连额头上青筋都急出来了,歪着脖子驳斥,“会里边总共才买了两千粒盒子炮的子弹,如果大伙都照你这么打,一天就得折腾干净!”
张松龄摇摇头,继续将手往老军师眼皮底下伸, “别人的事情我不管,我只要我自己的那份。八十颗子弹,刚才那二十颗该公款报销,不能算我头上!”
“六十,顶多,顶多给你七十粒,我枪里头那十粒,算我自己头上!”老军师被逼得连连后退,不断地跟张松龄讨价还价,“一个月只能领一次,还有半个月的军饷,留到下个月底一起结。别再得寸进尺了,给我种地的那些长工,一年才能结一次工钱,还要根据干活的表现扣掉……。”
如果没人打断的话,这一老一小,肯定还得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下去。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两个彼此之间,其实早已经拿跟对方贫几句嘴,逗逗闷子,当成了一种习惯。可庄子里的其他人,却不能体会到这种祖孙之间的温馨。见老军师和小胖子纠缠个没完,不耐烦地走上前,低声打断:“军师,张副官,二当家回来了。马车就就停在大庙门口,等你们两个过去入账呢!”
“回来了!”老军师又惊又喜,丢开张松龄,跳着脚向来人追问,“可是换回枪支弹药来了?多少支,装了几辆车!”
“两辆马车,一辆上面装的是枪,另外一辆装的是子弹箱子!”报信的庄丁想了想,犹豫着回应。
“带我过去,带我过去!”老军师高兴得背都顾不上驮了,推了一把前来报信的庄丁,大声命令。
听闻有了武器,张松龄心里也是一阵狂喜。上前搀扶着老军师的胳膊,大步往被铁血会征用做总指挥部的古庙方向走。还没等走到庙门口,就看见上百颗人头攒动,将肖二当家和几辆马车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而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的二当家肖国涛脸上根本没有丝毫倦意,接过一瓢刚打上来的井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然后抬手抹了抹自家的嘴巴,扯开嗓子说道:“我这回可是开了眼界了!好家伙,重机枪、轻机枪、大炮、小炮,还有铁壳子胶轱辘大车,用脚一踩,眨眼功夫就能窜出好几十里地远……”
“那是大汽车!”围观的庄丁当中,有人笑着提醒。
“对,汽儿车,冒汽儿的车。一车能装三十多人,比咱们这儿五匹马拉的大车都能装。”肖二当家又灌了几大口冰凉的井水,继续扯着嗓子白话,“坐车的是咱们蒋委员长的中央军,一水儿的黄绿色进口料子军装,头顶半寸厚的铁盔,腰里头还挎着牛皮板儿带。手里握的都是崭新崭新德国造冲锋枪,一扣扳机,就是一整梭子子弹。突突突突,能把一头牛都打成马蜂窝……。”(注1)
“你就吹吧你!”大伙越听越觉得离谱,异口同声的反驳。咱中国的军队是以武器差出了名的,否则,二十九军也不至于在长城上,拿大刀片子跟鬼子拼命。你要说中央军的装备比二十九军强,有人肯信。要是说中央军的装备,已经超过了小鬼子一大截,那就是白日做梦!有那装备,中央军早把小日本儿给灭了,还用等到现在?!
“不信,你问问他们,问问他们。给大伙说,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肖二当家大急,拉过同行的其他几个庄丁,强迫众人给他作证,“你们几个,是不是看到带钢盔,坐汽车的中央军了?!他们手里头,是不是都拿的德国枪?!”
“嗯!”众同行去保定的庄丁们,齐齐点头。时至今日,他们依旧为保定城内那些军队的武器和仪容而感到震撼。钢盔、机枪、冲锋枪、机关枪,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各种大炮小炮。还有,还有汽车上那一张张年青而又骄傲的面孔,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自己矮了半截,连上前搭话的勇气都不剩。
“那咱们国家这回,可不是赢定了?!”听有人证明肖二当家所言非虚,众庄丁立刻高兴了起来,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向肖二当家询问。
“肯定的么!”肖二当家自信满满,“这会儿,据说在保定城里头,就驻扎了整整十万大军!小日本儿总共才多少人马,就是三个打一个,咱们也能把他给堆死!”
“是啊,堆死小日本儿!”
“堆死小鬼子!”大伙闻听此言,士气愈发高涨,一个个扯开嗓子,大声附和。
虽然从来没见过日本人什么模样,可崔庄的人走亲戚,访朋友,却听闻过察北那边自从落入小日本儿手里之后,老百姓们被糟蹋成了什么模样。修炮楼、修路、筑城,一年四季各种劳役不断不说,还动不动就找借口将人抓去,往矿山里头一推,干到死才给扔出来。
以前大伙对赶走日本人不报什么希望,那是因为大伙心知肚明,二十九军肯定不是日本鬼子的对手,虽然二十九军打得很有血性,打得很是艰苦。可现在就不同了,中央军已经上来了,大炮、机关枪、汽车、一样都不比日本鬼子差,又是在中国地盘上,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怎么可能打不赢日本人?!
“这堆死小鬼子的事情,哪能少了咱们老少爷们呢?!”在一片沸腾般的高呼声中,二当家肖国涛将手向下压了压,意气风发,“我就大着胆子,找了家有哨兵站岗的门脸,低着头往里头钻。还没等到门口,就听“哗啦!”“哗啦”的枪栓声,一抬头,已经有二十多杆能打连发的冲锋枪,顶在我脑门上了!”
不愧是老军师的魏丁的亲女婿,肖二当家不去说大书,简直就是屈才!本来挺简单的事情,经他嘴巴一白话,听起来立刻变得惊心动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本能地就顺着话头追问,“那后来呢,后来呢,他们拿枪打你没有?!”
“废话,拿枪打我,我还能在这里站着?!”肖二当家一瞪泡泡眼儿,得意洋洋的道:“我当时就说了,“兄弟,这是什么意思?我是来帮着你们打日本人的,你们怎么能狗咬吕洞宾呢?!””
“到底是肖二当家!”众人听得直挑大拇指。换了自己上去,被二十多支枪顶着,肯定早吓尿裤子了,哪里还有勇气跟军爷们用这种口气说话?
肖国涛其实当时也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同去的弟兄们不会拆穿,而庄子里的其他人没有千里眼,看不见当时的情景,所以他就尽情地吹,“我见他们被我说愣住了,就掏出军师,不,掏出张副官写的信,双手往头上一举,自报家门,“铁血抗日、保家卫国、村民自治联合会副会长肖国涛,奉家乡父老之托,前来劳军。请司令长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