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献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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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说:“攸在班师途中曾求主公一墨宝——”曹操说:“那首《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荀攸说:“正是。我已于当夜派人五百里加急送徐州郑府了,并且在给郑大人的信中讲明主公赞郑府之文质彬彬为天下首,赞其一家几代诗书琴画令人欣悦,书赠《短歌行》‘以合风雅’。您的意思不是尽在不言中了?”曹操笑了:“真是小智多仙,鬼才。好了,有此之举可矣。来与不来,听之任之,不可再三。还是老规矩,出去走走,一回许都,觉得有些不祥气氛。这个有待深查,那个有待确查,不如亲自一查。”荀攸对朱四说:“朱总管安排,丞相又要微服出行。”
曹丕匆匆穿越庭院来到母亲卞夫人房中。
卞夫人正与侍女一同补一件长裙,侍女坐在一旁稍低处。曹丕进来就拜:“叩见母亲。儿随父征徐州除吕布,已胜利班师回到许都。”卞夫人一边缝补一边说道:“起来吧,说过多次了,没有外人,不要对我行此规矩。班师回许都,许都人都早已知道了。”曹丕说:“父亲说他——”卞夫人说道:“我知道,他要明天觐见了皇上后才与家人相见,这是老规矩,拜君在先。你父子二人这几个月怎么样?——军务政务不要和我讲,我不参与朝政,这是你父亲的家规,就说说你父亲的起居、身体。”曹丕说:“有件事但说不妨,临离徐州时曾遇刺客,一箭险些射中父亲,儿与张辽左右持盾遮护不及,张辽以头挡箭被射下马,伤势严重。”
卞夫人叹口气:“所幸你父亲又过一关,他命大,可命也险。”
曹丕说:“还有——”他停了停说:“荀攸军师要给父亲找一位才女陪读,是郑康成的外孙女,据说才貌双全。”卞夫人略停了停手中针线,而后又缝起来:“你父亲也真该找个陪他读书解闷的,除了朝政、打仗,不酗酒,不狎妓,又不喜欢歌舞宴会,独得很。他是不是又微服出行了?”曹丕说:“看样子是。”又说:“母亲,这长裙破烂如此,何值再缝补?”卞夫人说:“生活节俭这一条,我随你父亲了。不要对外人讲,只是我的习惯而已。不可以此沽名钓誉。”曹丕说:“父亲还让我看丁夫人。”门外传来前呼后拥的人声,卞夫人说:“正说她,丁夫人不就来了?”
丁夫人在几个侍女簇拥下进来了,一入门就说:“姐姐听说没有,那个姓荀的鬼才要给咱们大人找个才女做陪读呢。”曹丕立行拜见之礼。卞夫人一边请丁夫人坐,一边说:“你从哪儿听来的?”丁夫人说:“这天下谁没个自己的耳目,曹丕知道这事吧?”曹丕唯唯诺诺没回答。丁夫人接着风是风火是火地说:“有咱们两位夫人侍候,大人还不够?”卞夫人说:“大人是缺个陪读的。”丁夫人说:“别是个妲己狐狸精。”卞夫人一边与侍女从容收起缝补的裙服,一边道:“你我诗书琴画行吗,谁能陪大人读书?”丁夫人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又看了曹丕一眼说:“曹丕倒是男大当婚了,既然是郑康成家外孙女,门第相当,听说年龄也匹配,何不让曹丕娶了?”曹丕一下拜倒在地,诚惶诚恐道:“母亲万万不可乱来。”
曹操已换好便装,准备微服出行,荀攸、李典、许褚也都换了便装相随。朱四执意跟从,以“随时侍候大人”,又问:“丞相几月不在,许都稍有乱象,要否再带百十护卫远远跟随?”曹操一指李典、许褚两条雄伟壮汉说:“有许褚、李典左右二虎,何惧之有?”又拿一顶宽檐黑毡帽往头顶一扣,遮去眉眼:“有何人认得出我?”
出得府来,抬头见明月当空,寒风凛冽,曹操说:“这倒是月明星稀,好了,拣条不曾走过的街道走。”一行五人穿街走巷。路过一宅,院门豪迈且雅致。曹操说:“这看着亲切。”荀攸立刻要拜,曹操止道:“微服出行可不兴这规矩,免了。我夸此宅亲切,你要拜谢什么,岂有此理?”荀攸说:“此处正是攸的住宅,恭请丞相光临。”曹操说:“原来如此,既然来了,看看。”荀攸立刻叩门。有家仆开门,一见是荀攸:“哟,大人回来了。”立刻要行礼,荀攸道:“免了,有真正大人光临,快请夫人偕全家老少出来拜贵客——曹丞相来了。”家仆匆匆往里跑去,曹操与李典、许褚、朱四一起迈进院子。这是个二进院,院落房屋十分齐整亮丽。荀攸早已赶到前面,携妻子儿女并搀挽父母举家出到院里拜见曹丞相。一家人穿戴也十分整齐新颖。曹操摘下毡帽一摆手:“别丞相丞相的,看我这身打扮,就不是丞相是草民,平常礼就可以了。”曹操大致这么一看,说声“实在不错”,寒暄几句就告辞了。出得门来,他对荀攸笑道:“小日子过得还殷实嘛。”荀攸说:“托主公洪福。”曹操说:“大小智多仙,二位军师,既看了你家,孤再看看郭嘉。”荀攸稍感为难:“主公不去为好。”曹操诧异:“为何?路远?”
荀攸踌躇一下,勉强道:“远是不远,那就去吧!”
一到郭嘉住处,曹操就停了步,只见院门破败。及至吱嘎嘎推门进到院里,又见一个更为破败的小院。两间小房门窗歪斜。荀攸大声报道:“郭兄,曹丞相到!”还未等里面人出来,曹操已推门进到屋里。见一家人蜷在一处,皆衣衫破旧。郭嘉身着破烂短衫,正赤脚踩在台案上,用破席遮挡漏风的窗户,这时慌忙爬下来倒地磕头行礼。屋里灯光昏黄,四壁萧然。曹操看见郭嘉的几件官服挂在高处,在破烂屋中显得突兀扎眼。寒风透窗进来,一家老少多有战栗。曹操摘下帽子,皱眉道:“免礼吧。为何如此穷困?”郭嘉更是窘困不已。曹操不满了:“我已说免礼了,问你为何如此穷困。”郭嘉站起,窘困难言:“嘉,嘉……”曹操说:“孤并不曾断过你一天俸禄,何至于此?”郭嘉更是窘困不堪:“嘉,嘉……”曹操问:“有外债?遭劫匪?”郭嘉摇头。曹操说:“有何不敢言?”荀攸这时拜道:“容攸冒死代言。”曹操道:“说。”荀攸说:“多年战乱,许都物价昂贵,仅凭俸禄,实难维持生活。”
曹操愣了一下:“论功行赏,孤也没少赏赐你们。”
荀攸说:“主公厚待实大有补益。但郭嘉家人多病,这一对折,也就难免穷困了。”曹操又愣了一下:“为何你过得那般殷实?”荀攸跪下了:“攸舞文弄墨,为人撰写碑文祭文等,换点小钱补贴自己。”曹操说:“还有呢?”荀攸说:“实不敢再言。”曹操说:“但言不妨,只要不是贪赃枉法,孤绝不怪罪。”荀攸说:“我求过主公几幅墨宝……”曹操听着:“怎么?”荀攸接着道:“并非攸要收藏,皆为许都几户巨绅所求。”曹操明白了:“他们给银两了?”荀攸道:“是。他们取去做镇宅之宝,可狐假虎威。攸想他们狐假虎威,也是虎得主公之威,无大妨。再者他们若真的犯了法,丞相也不会饶过他们。所以……”曹操舒了口气:“那些巨富要那么多钱何用,如此均均富,可矣。”他转头看郭嘉:“你也如此办理,孤与你写几幅字,你去换点钱补贴家里。”郭嘉连连说:“嘉不敢。”曹操说:“就这么定了,写几幅字孤累不着。”郭嘉说:“嘉不会……”荀攸道:“若郭兄不会办此事,弟攸可帮办。”郭嘉无奈,摇头叹息,而后再三拜谢,并介绍自己病衰的老母与妻、子,一家拜谢曹丞相。曹操特对郭嘉母亲拱手行礼道:“郭老夫人,汝子屡立大功,孤照顾不周,抱歉了。”而后又回头对管家朱四吩咐道:“从曹府取绸缎、官绢各二十匹,明日着人送来给一家老少添置衣装。”朱四回答:“是。”
曹操与诸人出到院里,对许褚、李典说道:“你们二位武的,家境如何,要孤去看看吗?”许褚、李典二人连连拱手道:“在下不敢。”曹操问:“为何不敢,也是同郭嘉一般穷困?”两条大汉局促不安了:“不,不是……”曹操问:“那是因为什么?”二人窘困答道:“是因为并不如此穷困。”曹操问:“比荀军师呢?”许褚、李典答道:“不相上下。”曹操问:“哪里来的补贴,吃空饷?许褚你先说。”许褚说道:“不敢。吃空饷,克扣兵士,犯丞相大忌。如是必提头来见丞相。”曹操说:“但直言不妨。”许褚说:“八方商贩来许都生意,都遇本地豪强权贵欺压霸占。但有褚故乡来的商贩,褚都派几个弟兄罩他们一下。不知这……”曹操明白了:“这不犯大忌,但小有不当。李典呢?”李典紧接禀报:“典指导几个兄弟开了武馆,教练豪门护宅家丁,并不曾丝毫有误军务。”曹操宽大为怀地说道:“你们这都情有可原。”又指郭嘉:“但都不如郭嘉其志可嘉啊!”李典、许褚、荀攸都一一称是,郭嘉谦逊不已。
曹操借着明朗月色忽见倚墙立着一块石碑,问:“这是为何?”郭嘉答道:“嘉父一年前去世。”曹操问:“为何将碑置于此?”郭嘉又困难了片刻才答道:“实因穷困,下葬后无钱立碑。这是几月前随主公征徐州出发之际才凑钱刻下的碑,今日刚随主公班师回来,明日就去立碑扫墓。”曹操“呜呼”了一声,摘下帽子,挥泪不已。郭嘉诚惶诚恐。
曹操道:“人皆有父母,见此何不伤情?”言毕又挥泪不止。郭嘉等人也怆然涕下。曹操站于碑前,长揖拜道:“郭老先生,汝辞世一岁而碑未立,非汝子郭嘉不孝也,实曹某体恤部下不周之过也!”说着又长揖再三。郭嘉在一旁向曹操跪拜不已:“丞相,不敢,不敢。”曹操祭拜完,对管家朱四道:“再从曹府库上支钱五万,供郭嘉立碑扫墓等一应开支。”朱四点头称是。
曹操告辞郭嘉来到街上,仰天长叹道:“呜呼,曹某体恤部下如此不周,郭嘉未有丝毫怨言,兢兢业业,其志实可嘉!吾过实可疚!”而后对荀攸等人说:“清廉官吏尚如此穷困,百姓更不聊生。实乃因战乱不已啊。每想至此,孤真想罢战。”荀攸道:“待主公一统天下,天下才可罢战。除此,天下无宁日。”
曹操慨叹:“这穷兵黩武之罪,就都加在孤头上了。”
荀攸道:“千秋功过自有公论。”曹操说:“不多言此了。”又对朱四道:“曹府还有无空宅?”朱四道:“有几处,丞相都已先后赐人,仅剩城东南角一处宅院,半空不空,存放什物。”曹操说:“该并则并,腾出该宅,收拾齐整,赐郭嘉住。”曹操又问许褚:“你说四方商贩来许都生意,多遇本地豪强权贵欺压,这些霸道者都是何人?”许褚答道:“一是……皇亲,国丈、国舅等家族。”曹操略顿,道:“除此,二呢?”许褚道:“太尉杨彪家族。”曹操思忖道:“太尉杨彪?”许褚接道:“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等而下之。”曹操点头哼了一声:“孤知道了。”
曹操等人穿街过巷来到一座豪华酒楼前,高处挑着写着“酒”字的大灯笼,楼上灯窗通明,人影幢幢,行酒令声笑闹声喧哗雷动。
楼前月光下一动不动跪着一位妇人。曹操上前问:“你跪在这里,所为何事?”那妇人慢慢转头看了曹操等人一下,又转回去麻木不答。许褚声音大些问:“问你跪此是为何事?”妇人仍无大动静,好一会儿,头也不回地无力说道:“跪在这儿求杨大人呢。”曹操问:“哪位杨大人?”妇人慢慢地转头略看了一下,说:“杨太守杨雕大人。求他放了我女儿。”荀攸凑近曹操说明道:“她说的是许都副太守杨雕,是太尉杨彪的儿子。这酒楼是杨彪开的。”曹操点头。荀攸又道:“许都太守一直空缺,主公临征徐州曾委任孔融暂代许都太守。”曹操又问妇人:“你女儿怎么了?”许久,妇人喃喃道:“杨太守说我女儿在街头惊了他的坐骑,罚她侍夜抵罪。抵高兴了,三旬可放。抵不高兴了,三个月、三年也可能不放……”
曹操问:“如何惊了杨雕坐骑了?”
妇人摇摇头:“她在街头卖唱,不知如何会惊到他的马……”
朱四上前问:“你女儿是不是洛阳芙蓉妹?”然后转头禀告曹操:“她们娘儿俩从洛阳逃难而来,女儿街头卖唱,时而也上酒楼,全凭卖唱养活有病的母亲——就是这妇人。洛阳芙蓉妹人有几分姿色。”曹操问:“杨雕知你跪在这里吗?”妇人喃喃道:“知道,他说跪得这腊月里冰河都化了就放我闺女。”
曹操说:“岂有此理,上楼。”
二
夜晚,汉献帝在宫中观赏歌舞。几列宫女在乐曲声中翩翩歌之舞之,动作整齐划一。伏皇后与董妃坐在汉献帝左右。汉献帝既自得又挑剔地观看着,时而抚抚伏皇后、董妃之手,时而摇头晃脑为歌舞打着拍子。他突然恼了,用手一指:“停!”而后起身走到歌舞阵前,指着一个宫女训道:“为何动作不齐,朕不是再三有令,不可有错?”那宫女战战兢兢拜伏于地,其余宫女也都吓得鸦雀无声。
汉献帝喝道:“黄福,牵下去,杖一百!”
大太监黄福犹豫地看了皇后、董妃一眼,紧接答道:“是。”挥手上来两个太监挟持那宫女。董妃一下给汉献帝跪下了:“看今日是臣妾生日的面上,赦免了她吧。”汉献帝挥手道:“给你过生日是给你过生日,令行禁止是令行禁止。生日要过,令行禁止也不可有误。牵下,杖一百不可赦!”董妃还想再求,皇后示意止住了她。
汉献帝很威权地一挥手:“接着歌舞。”乐曲又响起来,宫女们齐齐地舞起来。可以看出她们的胆战心惊。没舞几下,汉献帝再喝:“停!”又指一宫女:“你为何又错步?”吓得那宫女抖抖地拜伏于地。汉献帝再一挥手,“黄福,照样牵下,杖一百!”黄福看看皇后,挥手上来两个太监挟持宫女。这次皇后有求了:“皇上息怒,不值得为此……”汉献帝悻恼:“不用变相为她们求情。算了,你们撤吧,今日歌舞就到此。”他挥斥宫女们下去。大太监黄福立刻挥手让宫女们列队撤出,他自己打量一下汉献帝和伏皇后、董妃这情势,犹豫一下也退出了。
汉献帝冲着伏皇后、董妃发火道:“朕身为天子,不树威何以镇天下?”
伏皇后说:“陛下还是以德为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