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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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赵尚志曾想弄几匹马,骑马进关奔延安。其实,这只能视作他的一种急切的心情。进关去延安的唯一可行的方式,应该是化装成老百姓,那也注定要像唐僧西天取经般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这时的“满洲国”,没有“证明书”已经关卡重重,寸步难行,更不用说赵尚志的形象、外貌特征又那么明显,敌人早已悬赏1万元取他项上人头了。
应该说,无论是否爆发日苏战争,“打”字当头的赵尚志,思考的都是依托小兴安岭这个天然屏障进行游击战争。同时也不排除在某个适当的时候,奔西荒经内蒙古转道去延安,或者径向西南进关。
没了党籍,没了组织,一切好像又回归为零,让我们想起九年前那个也是大雪飘飘的季节,那个去宾县寻找“朝阳队”的独行侠。只是除了打鬼子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外,眼下的一切都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且他的行迹已经暴露了。
热雪
1942年2月19日,《三江省警务厅关于射杀前东北抗日联军总指挥赵尚志的情况报告》中说:
康德八年(1941年——笔者)十二月三十日,据鹤立县警务科所使用的间谍冯界德(打猎人)的可靠情报称:十二月下旬前后,赵尚志等五名突然来到鹤立县梧桐河西北一百华里的青山沟打猎人王永江、冯界德居住的山里小房,打听戴洪(鸿)宾、陈少(绍)宾二人的消息。
于是集中特务和警备阵容的全力,尽量争取在旧历正月以前引诱到梧桐河附近以捕捉歼灭之。
康德九年一月十五以后,为了对赵尚志匪徒进行引诱歼灭工作,在兴山警察署所使用的间谍中,选择对此工作能采取决死行动的优秀者,伪装赵之部下,进行潜入。
这就是,计划与第一号间谍猎人刘德山(四十二岁)约定,如果成功的话,给以大量的赏金。指使他以收集毛皮为掩护,在赵匪活动地区徘徊,如果见到他们就自愿充当其部下,提供一些伪情报,努力取得信任,如有机会,即以袭击分驻所或用其他借口诱至梧桐河附近。第二号间谍张青玉担任联络,密报到分驻所后,进行讨伐。同时兴山警察署在一月下旬将猎人间谍王秀峰等二十五人派入梧桐河附近山林地区,以完善情报联络。
接下来的情形,基本就是敌人预谋、策划的样子。
刘德山,又名刘海峰,珠河县一面坡人,猎人出身,一手好枪法,人称“刘炮”。这个有奶便是娘的东西,曾任伪梧桐河采金会社警备队小队长。当上伪兴山警察署特务后,经常以打猎为掩护,在鹤立、汤原两县北部山区活动,搜集情报,颇受署长田井久二郎和特务主任东城政雄信赖。这次受命后,这小子凭着一身“山林通”的本事,于1月底在姜把头的“趟子房”找到了赵尚志等人。
刘德山鬼话连篇早就编好了。他说他是梧桐河金矿的人,有两匹马驮粮时跑丢了,矿上让他进山找马。找到最好,找不到就打点野物,弄几张皮子。这年头进趟山不容易,不能空手回去。
自抗联被“集团部落”逼入山林后,以往那些在山林里讨生活的形形色色的人,就逐渐被一些有“进山证”、没“进山证”的心怀叵测的角色取代。赵尚志不知道刘德山就是冲他来的,这时的山林比以往更加险恶,危机四伏,鬼影憧憧,一张阴谋之网正向他罩来。但是,他对敌人的这一套并不陌生,不可能轻易相信这个自称进山找马的人。
使刘德山得逞的是姜立新,或者说是发生在赵尚志身上的我们已经司空见惯的那种巧合。姜立新和刘德山是老相识,据说还是把兄弟。赵尚志怀疑苏联内部有奸细,怀疑抗联内部有奸细,只是拿不出证据。这回,姜立新给刘德山作证了,刘德山再激昂慷慨表白一番,要跟着大哥上队打日本子。结果就是姜立新上当了,刘德山上队了,赵尚志上套了。
“第二号间谍”张青玉,是2月8日下午找上门来的。如果说刘德山还像个山里人,后来扎吗啡死掉的张青玉,一看就是个大烟鬼。赵尚志说他是密探,要枪毙他。刘德山的鬼话编得合辙押韵:我就这么一个生死弟兄,我这些日子没回去,他急了,寻思我出什么事了,进山找找,我拿脑袋担保他是好人。
1939年(无月日,似应为9月——笔者),《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部通令(第5号)》,是“关于宣誓问题”,并附有《宣誓文》。通令指出,由于奸细作用,抗联损失奇特众多,而且奸细活动有加无减。要求各部接到《宣誓文》后立即讨论,无论上下级都要宣誓,并签字画押。
自李启东被周亚夫暗杀后,赵尚志就经常强调、告诫大家,要小心奸细、叛徒、特务,如今又通令集体宣誓。在防奸反特上,也真是殚心竭虑了,可具体临到他头上呢?毫无疑义,我们可以说他大意了,可他又能怎样?他要在敌后开展游击战,就凭他和姜立新、王永孝,还有个在姜把头“趟子房”新上队的伙计边××吗?
从杨靖宇、王德泰、李延平等,再到赵尚志,直接或间接死于叫“汉奸”的东西之手的,光军长就有多少?
大雪飘飘,无声无痕,让我们想起两年前纷纷扬扬的濛江雪。
张青玉到来的当天晚上,刘德山对赵尚志说:梧桐河分驻所没几个人,刚过年没防备,去打肯定行。
3天后的2月12日午夜后,包括两名奸细、特务的6人小部队,到达梧桐河北边2公里处的吕家菜园子孤立的小屋附近。刘德山对赵尚志说快到了,是不是先进去个人,看看屯子里怎么样了再动手?
如果这不是一个圈套,赵尚志身边没有两个叫“汉奸”、“走狗”的东西,那刘德山自出现后的一切言行都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赵尚志这一次遭暗算,他的每一步都让人捏着把汗的、恨不能穿越时空对他大喝一声的这一切,如今都是明晰的。幕后导演是在伪兴山警察署坐镇指挥的田井久二郎和东城政雄,出场的是刘德山和张青玉。而刘德山在那一类走狗堆里,也真算得上个狗才,用田井的评语是“优秀”。
据说,一路上赵尚志始终让刘德山、张青玉走在前面。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他俩熟悉地形,在前面带路。看着张青玉去梧桐河部落向敌人报告去了,刘德山说这人都冻硬了,咱们进屋等着吧。说着,假装撒尿,待赵尚志走过前去,从后面举起了步枪。
1对4,这小子也够胆大妄为了。只是身负重伤的赵尚志的毅力和反应速度,实在无与伦比,甚至简直就是超人的。就在轰然倒地的瞬间,已经拔枪在手,并顺势转身,向正朝王永孝瞄准的刘德山射击。被田井称为“有百发百中的射击技术”的刘德山,头上、腹部各中一弹,当即毙命。
有老人说,枪声一响,赵尚志就什么都明白了。子弹从后腰打进,从下腹部出来,这种伤在那种环境中只有等死。姜立新是有名的“姜坏手”、“姜秃爪子”,两只手就剩俩大拇指,10个脚指头也都冻掉了,走路比小脚老太太还小脚老太太。听到枪响,拼命赶上来,抱着赵尚志,喊着“司令”、“司令”,泪流满面。赵尚志笑笑,说大老爷们儿,淌那咸水子干啥?在赵尚志眼里,死算个啥呀。他让姜立新拿上那包文件快走,姜立新哪里肯听,背上赵尚志往吕家菜园子的小房跑。小房主人吕振清和他刚过门的新媳妇,见背进个血人,还穿着鬼子服装,吓坏了。姜立新说我们是抗联,惊魂甫定的小两口赶紧帮着张罗起来。
那边,张青玉听到枪声,狗爬兔子喘地跑到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没好声地喊着刘炮跟赵尚志打起来了。在分驻所坐镇的县警备队警长穴泽武夫,立即集合队伍。
前面引用过的伪三江省警务厅的报告中说:
在午前二时四十分左右,从梧桐河分驻所出发,急赴该地。但因积雪达尺许,行动未能按原意实现。当接近他们潜入的房子约四百公尺地点时,被匪团发觉,突然射击,遂立即就地散开应战,同时为了切断其退路,派队长等五名向后方迂回,交战约十五分钟,匪团枪声断绝。为了取得胜利,趁这个机会立即突击,将赵尚志和王永孝二名击毙(赵、王都被枪弹贯通下腹部)。但其他两名趁黑夜携带全部重要物件逃走。
12年后,战犯田井久二郎在笔供中说,为了同死鬼刘德山争功,“东城和我商议,在杀害赵尚志将军的报告书上做做文章”,“将赵尚志将军早已被刘德山射击成重伤的事实加以掩盖,说成是在警察讨伐队的激烈战斗之后,将赵尚志和王永孝三名(原文如此——笔者)击毙”。
这小子在笔供中说:
在审讯将军时,将军大声地说“不会对日本帝国主义说什么的”,坚决不回答任何讯问。
伪三江省警务厅的报告中说:
赵尚志受重伤后活了约八小时,在这个时间自供是赵尚志,同时对警察官说:“你们不同样是中国人吗?现在你们在卖国。我一个人死不要紧,现在我就要死了还问什么。”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语,只是斜视审讯官,对自己的苦痛也一声不响,表现了一个大匪首的气概。
没什么豪言壮语,我们也不必说他“大义凛然”什么的。这个“表现了一个大匪首的气概”的人,其实只剩下最后一个称谓“中国人”了(即便是作为一支小部队的负责人,这时也没了正式的名分),只需用“平静”、“沉静”以及它们的同义、近义词就行了。当然,还有自信。他从来都不乏自信,即便当生命之血正从体内汩汩流去,面对着自视为胜利者的敌人,也是一样。他从来就没把这些叫做“日本鬼子”的东西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叫“汉奸”的那种东西了。
有老人说,赵尚志这个人,指挥作战那是真动心眼儿,他也随时准备牺牲。但在宏观上,他从未把小日本放在眼里,认定鬼子早晚是手下败将。
小个子赵尚志,是大英雄。
杨靖宇是大英雄。
魏拯民是大英雄,赵一曼是大英雄。
周保中、张寿海А⒎胫僭剖谴笥⑿邸
金日成、金策、崔石泉是大英雄。
大英雄可以是逝者,也可以是生者,可以是创造、推动历史的大人物,也可以是小人物,可以有名,也可以无名。比如投江的八位烈女,比如只有个编号、外号的那些人中的一些人,以及连个编号、外号都没有的那个抱着鬼子滚砬子的人。
而赵尚志是历经万难而万难不屈的大英雄。
尾声
光明与光荣的基石是强大
完乎?丸乎?
一轮弯月隐进高粱地,几个鬼影出现在文官屯南面的南满铁路上,朝柳条湖方向走去。这是奉天独立守备队的岛本大队川岛中队的河本守末中尉,率领几个鬼子“巡视铁路”。路东就是驻扎东北军7旅的北大营,有1公里多的路段与之近乎平行,最近处不到500米。这些心怀鬼胎的鬼子,在超越北大营近1公里处立即动作起来,河本亲自把炸药安放在铁轨的接口处点燃。
这是1931年9月18日夜10点多钟。
18日夜10时半左右,在奉天北方、北大营西边,暴戾的华军破坏了满铁路线、袭击了我方守备队,与奔来的我方守备队的一部分发生了冲突。根据报告,奉天独立守备第二营已开向奉天。
这是关于“九一八”事变的第一封电报,发报时间是18日晚11时18分,发往日本陆军本部,发报人署名是两天后被任命为伪奉天市市长的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大佐——这小子后来迅速擢升为大将,又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绞刑台上第一个坠落下去。
而在柳条湖那声爆炸后仅5分钟,17年后第五个走上绞刑台的板垣征四郎,即以代理关东军司令官的名义,下达了攻占北大营和奉天城的4道命令。
3小时后,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下达了攻占南满各军事要地的8道命令。
8小时后,日本中央军部会议,认为关东军的行动是完全合适的。
9月24日和10月26日,日本政府两次发表声明,说“帝国政府在满洲没有任何领土欲望”,“此次满洲事变,完全起因于中国军事当局的挑衅行动”,“尊重中国的领土完整”。
2007年4月22日,日本《东京新闻》发表社论《应从历史中汲取教训》:
在上个月召开的日本全国报纸评论员会议上,作家半藤一利说:“战前日本的转折点是满洲事变至昭和10年(1935年)左右那段时间。国家从那时起进入了战时体制。日本现在的情形是不是和那时有相似之处呢?”
昭和十年前后的日本与现在的日本相比,还真有几点十分相似。
一是“国家统筹教育”,二是“国家统一管理信息”,三是“限制言论自由”,四是“恐怖主义”,社论具体论述如何“十分相似”。
我看了几遍,有的问题还真看不大明白,但我知道日本有些人在干什么。
1945年8月9日零时,苏联红军150万兵分4路,对关东军发起攻击。攻打东宁县勋山要塞的战斗,持续了10多天。据说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最后一次战斗,张福忠老人是这最后一战的最后一幕的见证人。笔者2001年采访时,老人八十二岁,当年和另外9家人在山下专门给鬼子种菜。
老人说,硬攻,苏联军吃不少亏。俺会点儿日本话,一个官让俺上去劝降。俺上去喊,你们的天皇让你们投降了。小日本不信,说“大日本皇军不投降”。苏联军从牡丹江弄来个日本官(第3军司令部后勤参谋河野贞夫中佐),俺把他送上山去,这回日本子从洞里出来了,一个个破衣烂衫那个鬼样。一个官不服气,瞪着眼珠子喊:“大日本帝国不会亡,30年后还回来!”有的也跟着喊,鬼哭狼嚎似的。
六十多年了也没回来,可你能说那“大日本帝国”已经一点儿气儿也没了吗?每年的“终战日”,那些在靖国神社前列队的“皇军”,外面那些吹打着战时军乐的宣传车,叫唤出来和没叫唤出来的都是什么?还有没完没了的“教科书事件”,还有日本政要的不断“失言”,还有新世纪伊始,那个叫小泉纯一郎的人,为什么能够当上日本首相?
《东京新闻》的社论最后说:
“时代的潮流”将转向何方?警惕重新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