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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59部分

小说: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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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台望着对岸高大茂密的枫树林、江上的紫菱洲、奔流不息的钱唐江水,展颜道:“何必看画,江流枫林依旧,画中人又在我眼前,岂是单薄画卷能比的!”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想听我吹奏竖笛了?”

祝英台梨涡浅现:“子重兄有意绪否?我可不想你敷衍我。”

陈操之道:“我做任何事都不敷衍,每次吹曲我都是全心全意的,但意绪好比灵感,不能想有就有,陆平原《文赋》有云‘情因物感,文以情生’,音乐也是如此,有情境、有意绪才能吹奏平日难有的妙音,又好比书法,王右军、谢安石两大书家写字无数,但让他二人自己满意的书贴也寥寥可数。”

祝英台致歉道:“算我失言,子重兄从未敷衍过我是吗?那我问一句,此时算得有情境、有意绪否?”

陈操之道:“尚未有。”

祝英台一叹:“要等那一刻,还真不易啊,不过我算是有幸,听到过子重兄的三次妙音。”

陈操之问:“三次?除了郗参军那次还有哪两次?”

祝英台眼望别处,说道:“那次你吹笛送客,吹了很久——”

陈操之恍然道:“是了,原来你还在听啊,我以为你早走远了——那么还有一次呢?”

祝英台迟了一下,说道:“还有一次也是你吹笛送客,也许是我自己心有所感,觉得分外美妙吧,你自己或许不觉得。”

陈操之点头感叹道:“是啊,音乐是需要妙赏的,这就是知音啊,世无钟子期就无俞伯牙。”

祝英台觉得双颊有点发烫,说道:“渡船靠岸了,子重兄请吧,船行江上为我吹奏一曲,那种情境交融、神思飞越的妙音不是想听就能听到的,也许一月、也许一年,我哪里等得及——退而求其次吧。”



卷二 深情 七、此曲能得几回闻?
 
船行江上,陈操之竖笛一曲吹毕,大风忽起,渡船飘瓢向下,无法在对面的枫林渡口靠岸。

这是艘小渡船,坐着陈操之、冉盛、祝英台和二婢,三辆牛车还在北岸等待那艘大渡船。

黑云大幕一般自西向东拉开,遮蔽天际,近午的天色陡然阴暗下来,小渡船顺流激驶、随波起伏,祝氏二婢,惊慌道:“风这么大,会不会倾舟啊?”

祝英台却还镇定,只是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陈操之。

陈操之从容将柯亭笛吹口拭净,罩以青布囊,收入木盒,说道:“不用担心,渡口选在这里是有讲究的,这一段江面开阔,水流平缓,既有风浪也不至于湍急,而且南岸是茂密的枫树林,北边是耸立的齐云山,也起到了很好的阻挡风力的作用——坐好了,莫要拥挤在一侧。”

年老的艄公稳稳操舟在离枫林渡口三、四里外的下游某处靠岸,大雨已经瓢泼而下,雨具全在那边牛车里,众人都下不了船。

年老的艄公认得陈操之,这样俊美的少年郎无论是谁都是一见难忘的,说道:“陈郎君莫急,就在船上候着,反正现在也无法回渡口载客——对了,你们陈家坞的人昨天这个时候就在渡口等着陈郎君回来,临近午时才回去,说今日还会来。”

冉盛忙问:“老艄公,陈家坞来接我们的人长什么模样?”

年老艄公答道:“一个驾牛车的四、五十岁,宽脸厚唇,另一个断了一臂,面相有些凶恶——”

“哈!”冉盛喜道:“小郎君,是荆叔和来福叔,算到我们也是这几日回来,所以每日这个时候就来看看。”

祝英台坐在船尾。看着倾盆大雨洒落在江面上。那钱唐江水好似沸腾了一般。奔流激荡。如墨般地黑云直似要压到江面上。水涨船高。眼看着江水漫过了江岸的那块巨石——

不知为什么。在这样风雨飘摇地孤舟上。泼天大雨、江水汹涌。祝英台却觉得很安心。又有一种无可名状地、跃动地、浮躁地快活。

“小郎君。快看。那是荆叔!”冉盛突然大叫进来。不顾大雨钻出船舱立在船头使劲招手。

断臂地荆奴戴斗笠、披蓑衣、撑柳木杖大步在前。身后是来福驾地牛车。他们看到一艘渡船过来了。被风吹到江下游。便赶过来看看。却还真是陈操之和冉盛。

来迎接陈操之地除了来福和荆奴之外。竟然还有润儿。润儿由小婵带着。这时从车上下来。小婵打着伞。牵着润儿走近一些。润儿欢喜得小脸通红。锐声道:“丑叔——丑叔——润儿接到丑叔了,润儿和阿兄说好的,一人接一天,昨天是阿兄来,阿兄没接到,润儿今日却接到丑叔了——”

冉盛已经冒雨跳上岸去了。断臂荆奴赶紧取自己头上地竹笠给他戴上。冉盛叫了一声“荆叔——来福叔。”便大步来到润儿跟前,作揖道:“润儿小娘子安好。”

润儿仰头看着高高大大的冉盛,亮晶晶的眸子蕴着笑意,脆声道:“小盛你也好。”

冉盛又向小婵问好,忽然一阵疾风刮来,小婵握伞不住,那把油纸伞飘摇飞起,冉盛纵身一跃,却没抓住,那把竹青色的伞直向江中飘去。

润儿拍手道:“哇,飞起来了,真有趣,真的趣——丑叔看到了没有?”

绣青色的油纸伞就从渡船顶篷上飘过,又借风势飞了一程,最后落在江面上,青色一点迅速流逝。

“子重兄,那就是你侄女陈润儿吗,为何叫你丑叔?”祝英台奇怪地问,细长妩媚的眼睛打量着陈操之。

陈操之微笑道:“自然是因为我长得丑了,英台兄不知道吧,我小字六丑。”

“六丑!”祝英台兴味盎然道:“嗯,哪六丑呢?”

陈操之道:“我亦不知,我母亲取地。”

祝英台仔细看陈操之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轻笑道:“哪里丑了?哦,原来是说反话呢。”

陈操之转头望着滔滔江水。

……

大雨来得猛,去得快,等三辆牛车摆渡过了江,都已经是午时初刻了。

雨停了,但道路很泥泞,陈操之、冉盛都坐车,润儿一定要和丑叔同坐一辆车,小婵就一起跟过来了,陈操之想起去年大雪归家、履袜被雪水浸湿、小婵把他冰冷的双足紧紧抱在怀温暖的情景,那种温暖和感动至今犹在——

牛车碾着泥泞行驶,润儿靠在小婵身边眼睛盯着丑叔,不停地问这问那,陈操之一一作答,听说后日就可以去见母亲,润儿高兴极了。

到达陈家坞时,陈母李氏、宗之、族长陈咸等叔伯兄弟都迎了出来,陈母李氏笑眯眯道:“来福去了那么久没回来,我想是接到你了。”

祝英台上前向陈母李氏施礼,陈母李氏得知祝英台是儿子的同窗友人,自然是热情欢迎。

午餐后,陈操之陪母亲小坐,望着母亲的满头白发,心想:“去年母亲还是花白地头发,这才一年时间怎么头发就全白了!”问:“娘,去年那晕眩之疾有没有再犯过?”

陈母李氏笑眯眯地看着儿子,神情欢娱,说道:“无妨,娘看到你回来真是高兴,就算有点小恙也好了。”

陈操之见母亲这么说,就知道母亲晕眩之疾未愈,忧心道:“娘,葛仙翁的方子你没有坚持服用吗?”

陈母李氏道:“每日都服了的,比去年是好得多了,去年那次只能躺着,坐起来都天旋地转。”又道:“那位祝氏郎君明日便要回上虞,我儿是主人,莫要轻慢了贵客,陪祝氏郎君到处看看吧,明圣湖、九曜山——我儿在吴郡的事娘都知道了,上次你四伯父回来,已经说了你的事,还有你的家书。”

陈母李氏并不知陈操之被陈流陷害、被庾希刁难、几乎无法定品之事,陈操之请求四伯父陈咸回钱唐时莫要对他母亲提起这些,免得母亲担心,所以陈母李氏只知陈操之在吴郡声名远扬、深受陆太守器重——

陈操之道:“那好,晚饭后我再陪娘说说话,吹竖笛给娘听。”

陈母李氏喜道:“为娘最爱听丑儿吹竖笛了,前些日睡梦里还听到你地笛声,好象你在九曜山顶上吹奏,隔得这么远,娘却能听到——好了,你先去陪客人吧。”

陈操之来到了楼廊上,听到他书房里有润儿清脆的笑声,便走了过去,祝英台也在书房,正在翻看陈操之抄录地那些书籍,洋洋上百卷,字迹神完气足,绝无懈怠,也很少涂改,可见抄写时的认真。

润儿在弹那架小箜篌,那是丁幼微送给女儿的新年礼物,二月间润儿去丁氏别墅探望母亲时,丁幼微教了她简单地指法,回来就自己练,方才祝英台听她弹,便指点了她几个小窍门,润儿很佩服丑叔地这个朋友——祝郎君。

陈操之道:“英台兄,你明日便要回上虞,今日时辰还早,我陪你去明圣湖畔一游,明圣湖之美,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祝英台喜上眉梢道:“好。”

陈操之道:“宗之、润儿也一道去。”

两个可爱地侄儿、侄女欢笑声一片,都说丑叔一回来就格外快活。

祝英台含笑望着这叔侄三人亲密的样子,想起自己地叔父,心里很感动。

四辆牛车载着陈操之、祝英台、宗之、润儿,还有小婵、青枝等人向五里外的明圣湖而去,来到明圣湖畔,祝英台望着碧波千顷地明圣湖,惊叹道:“实未想到钱唐山水如此之美,明圣湖之美更胜会稽之鉴湖!”

陈操之道:“钱唐山水仿佛未入吴的西施,名不显,但丽色自在。”

祝英台道:“王右军游会稽,作诗云‘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我游钱唐,如在山水画卷中。”

雨后初晴,阳光明媚,湖岸群山林木葱笼,山色青翠欲流,湖水远望碧绿,似被山色浸染,但近看依然清澈纯净,让人俗虑全消。

祝英台道:“可惜没有游船,不然湖上泛舟、烹茶清谈,真是一大快事。”

陈操之微笑道:“这湖两百年前与东海相连,百年前才隔断的,以前湖里鱼很少,近年来逐渐多了,不过船还是少,若日后英台兄有暇来此,我雇舟与你湖同游。”

祝英台喜道:“如此甚好。”话说出口,眉头慢慢蹙起,说道:“也难得再有这样出游的机会了——”等着陈操之问为什么,陈操之却无语。

黄昏时,众人回到陈家坞,坞堡背倚地九曜山岿然端坐,斜阳余晖洒落,遍山金光,宛若坐佛。

润儿道:“丑叔,我们登九曜山吧,丑叔不在的时候,只要天气晴好,润儿和阿兄就由来震和荆叔带着,每日清晨和黄昏登这九曜山——现在润儿都是自己上山、下山,再不要人背,阿兄是不是?”

宗之使劲点头,给了妹妹有力的肯定。

陈操之对祝英台道:“英台兄今日也倦了,明日一早我陪你登九曜山,然后送你上路。”

夜里,祝英台住在坞堡西楼的第二层,这是西楼陈氏为客人准备的客房,很洁净,祝氏二婢的房间就在旁边,而那两个健仆则住在底层。

二层除了这几间客房外都是仓库,很冷清,祝英台倚着栏杆望着坞堡上空黑沉沉地天幕,听到楼上陈操之在为其母吹奏竖笛,是一支节奏明快的曲子,流丽巧密,祝英台从未听陈操之吹奏过,不觉倚栏沉醉,心道:“陈操之的竖笛真有让人难以割舍的魅力啊,可是这样的笛声又能有几回得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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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深情 八、柏舟
 
次日清晨,大雾弥漫,往日伸手可及的九曜山云遮雾绕,仿佛虚无飘渺间,从山下望上去,流动的雾染着山林的翠色,青岚蒸蔚,变幻莫测,给九曜山平添了几许幽美和神秘。

祝英台惊叹道:“真的象仙境了,简直有些怕走进去。”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是怕上山时青丝红颜,下山时就成了鸡皮鹤发吗?”

“青丝红颜?”祝英台心中一动,斜睨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神色如常,便道:“子重兄是葛稚川先生弟子,想必也知晓很多神仙术,请说一二。”

陈操之道:“葛师不将神仙并举,神是神,仙是仙,人祭祀的是神,凡人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神的,但仙则可求,可以通过身心的艰苦修炼,达到纯粹的仙的境界。”

祝英台笑问:“子重兄为何没有师从稚川先生修仙?”

陈操之看着蹦蹦跳而来的一双侄儿侄女,说道:“我无道骨,只恋红尘。”

七岁的润儿穿着青花小襦裙,前发齐眉、后发披肩,双眉如画,双瞳如水,肌肤粉雕玉琢,美丽得象个小仙女,跑到陈操之面前,却问祝英台:“祝郎君,你与我家丑叔,一个说子重兄、一个说英台兄,到底谁年龄更大一些呢?”

陈操之拉起润儿的小手,对祝英台笑道:“英台兄,我是建元二年出生的。”

祝英台微现羞色,说道:“我弟英亭也是建元二年生人,我比英亭大一岁。”

润儿笑眯眯道:“那丑叔叫英台兄没错。祝郎君就该称呼我丑叔为子重弟。”

陈操之曲指轻弹润儿粉嫩地脸颊。笑道:“就你话多。”对祝英台道:“英台兄。我们上山。昨日大雨。山路还有些滑,小心些。”

润儿和宗之这两个小家伙为表示他们脚力健,与来德、冉盛先行,陈操之叮嘱来德、冉盛好生照看,莫让宗之、润儿摔着,他陪祝英台走在后面。祝氏二婢和二仆落后一些跟着。

一路茂林修竹、野花老藤。让人目不暇接。前面白雾遮掩。看似怪石嶙峋、乱花迷眼、无路可上。但走过去。雾散路转。曲径通幽。

陈操之道:“九曜山我登过上百次了吧。却从来也看不厌。阴晴雨雪、四季朝暮之景各异。象今日这样的大雾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一路上山。景致就象是全变了一般。”

祝英台点头道:“山水之美。要时时亲近才能领略。好比有些朋友。以为很熟悉了。其实还藏着另一面。若有机缘,无由得识。”

陈操之不接这个话题,只道:“上虞离此不过两百里,你让令弟英亭陪着随时可以来此游玩。”

攀上山顶,宗之和润儿两个先一步到了,坐在冉盛带上来的那两把折叠小胡凳上歇气,小脸红扑扑地。

润儿嚷道:“丑叔,好大的雾,明圣湖看不到,咱们的坞堡也只隐约一圈影子。”

陈操之道:“你二人把毛诗邶风十九首背诵一遍,雾就会消散。”

宗之和润儿便齐声从《柏舟》开始背诵,声音又亮又脆,几支大山雀“叽叽喳喳”飞了开去。

祝英台在一边也轻声念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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