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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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慕容恪当即改颜相向,对陈操之甚是礼敬,二人既论经史,亦谈时务,越谈越融会,期间慕容德进来将一封信呈给慕容恪,慕容恪就在陈操之面前展信观看,这是燕国派在长安的细作传回的晋使陈操之在秦国的相关消息,苻坚、王猛都想留陈操之在长安,陈操之坚决不肯——
慕容恪阅信时,慕容德与陈操之交谈,问其弟子沈赤黔病情如何了?陈操之道:“痛疾乃终生不愈之疾,赤黔必须常年服五石散,经吾师稚川先生改良的五石散别无后患,只是服散后不能食热食,要饮冷酒,喜动不喜静,这或许是一弊。”
慕容德笑道:“五石散价值不菲,这对贫寒之家固然难以承受,但吴兴沈氏乃江左富豪,岂在乎此哉!”
陈操之道:“说起此事,在下想起一件趣闻,南渡世家服散者众,贵臣豪族多服石药,皆称石发,需行散,乃有病热者、非富贵者,亦云服石发热,时人多嫌其诈作富贵体,有一人于建康清溪门前卧,宛转称热,要人竞看,同伴怪之,报曰:‘我石发。’同伴人曰:‘君何时服石,今得石发?’曰:‘我昨市米中有石,食之今发’。”
慕容德拊掌大笑,慕容恪亦笑,收起信件,说道:“吴人服散之风如此之盛!”
陈操之道:“石赵乱世前,中原不也流行服散吗,如崔氏、裴氏这些中原大族至今也是服散的吧。”
崔氏、裴氏、杜氏、韦氏是留在中原没有南渡的世家大族,慕容氏族对这些汉人大族刻意拉拢,以宗室贵女与这些汉人大族联姻,鲜卑贵族也以衣汉服、说汉语为荣,五十年后的北魏拓拔氏更是禁鲜卑语,一切照搬汉人制度,连鲜卑姓氏也改成汉人姓氏,全盘汉化,可见鲜卑人在文化上对汉人有强烈的自卑感
慕容恪点头道:“今之邺城,不但有汉人服散,胡人服散者亦不少,据闻服散后有爽然自忘、飘飘欲仙之感,但五石散能治痛疾,这倒是闻所未闻。”
陈操之道淡然道:“五石散本是治伤寒之散剂,不但可治伤寒,对诸多杂症皆有奇效,令人服散,舍本逐末、图虚名耳。”
慕容德便道:“陈洗马师承葛仙师,医术精湛,我四兄近日旧疮复发,身体不佳,若陈洗马肯出手诊治,将酬以重谢。”
陈操之官居太子洗马,慕容德以东晋官职相称,乃是对陈操之的礼敬。
陈操之打量了身量奇高的慕容恪几眼,说道:“昔日旧疮恐非太原王的主要病因——”
慕容恪闻言,双眉一耸,眼望陈操之,语气恭敬道:“请陈洗马为小王诊治。”慕容恪有隐疾,深以为忧,陈操之此言说中了他的心思,若陈操之真能治好他,那就是出万金酬谢也不为过。
陈操之道:“在下并非行医之人,又且身无自由,如何有心情为大王治病。”
慕容恪、慕容德兄弟对视一眼,都面露微笑,慕容恪道:“陈洗马在我燕国时不能为小王医治,日后归国岂不是更无缘请教。”
慕容恪这是表明会遣返陈操之等人归国的,当然,不是即刻遣返,总要等他设法瓦解了秦晋联盟才行,所以他肯给陈操之这个承诺。
陈操之面露微笑,说道:“太原王金口玉言,在下自当尽已所能为大王医治。”与慕容恪隔案对坐,为慕容恪搭脉,凝神久之,徐徐问:“大王近来饮食如何,莫非较往日食量更增?”
慕容恪点头道:“陈洗马所言极是,恪食量增,身体反而消瘦,精神亦不佳。”
陈操之间:“口渴尿多乎?”
慕容恪神情肃然,应道:“是。”
陈操之心道:“这分明就是糖尿病嘛,古称消渴之疾,但糖尿病并不能完全等同于消渴,是有区别的,这种病会导致阳痿。”说道:“此消渴之疾也,大王操劳过度,肾阴虚亏,脉象虚损,急需补益,《难经》云:‘损其肺者益其气,损其心者调其营卫,损其脾者调其饮食,适其寒温,损其肝者缓其中,损其肾者益其精,此治损之法也’,大王虚损在肝肾,服五石散当有立竿见影之功效,至于旧疮久不愈,这也是因为消渴之疾的缘故,消渴症状消失,旧疮亦寻复。”
陈操之当即手书一方,有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石钟乳、暮(?繁体‘与’字下面加石,实在是认不出)石,以及其他一些辅助药物,陈操之这个五石散方子的确是经过改良的,把毒性大的石硫磺换下,替之以?石,另外还有一些对糖尿病有点疗效的草药,慕容恪服用这种散剂,起先是会感到病情有所缓解,而且五石散有壮阳之效,对于年才四十开外、妻妾成群的慕容恪可谓久旱逢甘雨,自会认为陈操之医术如神,真正的病情会在半年后发作起来,也许慕容恪体质过人,但最多一年必然发作,那时将一病不起——
陈操之道:“大王可将此方交与贵国太医院斟酌,在下或有用药不当之处,可酌情添减。”
慕容恪谢过陈操之,命人将五石散方子郑重收好,史上再英明的伟人,到了疾病缠身时也会犯糊涂的。
正这时,忽报尚书左丞申绍从邺城来传旨,慕容恪便去迎旨,让慕容德陪陈操之。
陈操之原本提着的心此刻终于放下了,段钊不辱使命,邺城童谣已传至燕国皇宫中,此时来的诏旨定是召慕容恪回邺城的。
果然,尚书左丞申绍带来少帝慕容暐的诏旨,命太原王慕容恪、吴王慕容垂接旨后立即返京,有重大国事相商——
慕容恪甚是诧异,问申绍:“申左丞,邺中有何大事?”
申绍道:“无甚大事,只是陛下与诸臣认为去年以来,境内多水旱,不宜用兵,故召太宰班师回京。”
燕国境内诚然多水旱,但又不是慕容恪出兵洛阳后才发生的水旱,发兵之初无异议,此时距洛阳只百里之遥却急急下诏班师,邺中定然发生了大事,但尚书左丞申绍是太傅慕容评的心腹,从申绍口里是探听不到什么消息的,可以肯定的是,此事与慕容评有关——
慕容恪不动声色,从容领旨,只是道:“吴王尚在偃师,我即命人召他来巩县,再与申左丞一起回京。”
慕容恪既遵旨答应回邺城,申绍自然无话可说。
午时,慕容恪宴请申绍和陈操之、席宝等一干秦晋使者,席宝得知又要去邺城,真是食不甘味,满面愁容,那燕国的尚书左丞申绍见秦、晋两国的持节大使在此,大为惊异,想起邺城的童谣,更增惊惧。
傍晚,邺城有密信至,慕容恪出兵在外,都中岂能无耳目,抽信一看,慕容恪面沉似水、心起波澜,沉思久之——
大约亥夜时分,慕容令陪着其父慕容垂来到巩县署舍,慕容垂接到兄长慕容恪的急信,连夜赶来,看了那封密信,慕容垂蚕眉紧皱,眼望四兄慕容恪,说道:“此童谣必是有人暗中教唆,欲置我兄弟二人于死地,四兄以为这会是谁的毒计?”
慕容恪叹道:“台傅之重,参理三光,芶非其人,则灵耀为亏,尸禄殆殃!”
慕容儶(hui)临终时,因太子慕容暐年幼,遂托孤慕容恪、慕容评和慕舆根三人,慕容暐即皇帝位后,以慕容恪为太宰、慕容评为太傅、慕舆根为太师,慕舆根因为谋逆已被收斩,现在的燕国两大权臣就是慕容恪和慕容评,慕容恪执政掌兵,固然权重,而慕容评有皇太后可足浑氏的支持,势力亦不可小觑,所以慕容恪平时对慕容评都极为尊重,虽执权政,但每事必咨询于慕容评,没想到慕容评还是不甘心,要尽夺慕容恪之权——
饶是慕容恪多智,也绝想不到邺城的《兄终弟及》和《吴王兴大燕》的童谣是出于陈操之之谋,因为陈操之此时人尚在巩县,童谣流传之始应在一个月前,所以不论慕容恪还是慕容垂,都认为这是慕容评和太后可足浑氏的阴谋。
慕容垂默然不语,慕容令年少气盛,怒道:“爹爹、四伯父,太师欺人太甚,我等不如回师邺城,诛奸佞、清君侧!”
慕容垂低喝道:“闭嘴,汝四伯父自有计较。”
慕容恪却道:“阋墙于内”必遭外辱,既然太师不容我,我若与之争,朝政必乱,不如我归邺城,献上太宰和大司马的章绶,退官归第吧,如此,国家或可得安宁。”
慕容垂忙道:“四兄何出此言,四兄乃国之柱石,先帝托以行周公之事,四兄如何能灰心丧气将朝政尽委于庸才之手!四兄德高望重,庶僚化德,岂会被两曲童谣诬蔑!”
慕容恪沉思半晌,道:“退兵,明日启程回邺城。”
卷五 假谲 二十八、一石几鸟?
洛阳城侦骑四出,斥候哨探不断将探得的消息报知扬威将军沈劲:
——陈操之与秦使席宝三百余人在偃师西谷被燕军发现,并未交战,陈操之等人已去了偃师城;
——陈操之一行被送往巩县;
——大队燕军退出偃师,与巩县燕军汇合,开始渡河北归,陈操之与席宝被裹挟而去——
沈劲立在洛阳金墉城的高台上,东望一马平川,六月围城已解,城外诸坞的民户又开始出坞堡耕作了,城中日夜守护着的军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洛阳城暂时保住了——
沈劲在心里默默道:“陈操之,神人也,一切如他所料,燕军果然解围而去,这等智计,实在可惊可佩,现在就是等他从邺城平安归来了,他一定能回来。”
洛阳城现有六百余匹战马,其中三百匹是陈操之从长安向苻坚预借的,另三百匹战马则是那夜氐秦军士留在伊水河畔被晋军收取归城的,这些马匹当然不会归还给秦国,只推托是给燕军冲散了,沈劲还特意派人向镇守渑池的秦军守将通报陈操之、席宝两位使臣被燕军掳走的消息,请秦国派使者斡旋营救——
屯兵灵宝的氐秦建节将军邓羌早两日得席宝急信,言慕容恪率步骑数万来取洛阳,洛阳在晋军手里则对氐秦无威胁,因为沈劲所部不过千人,一旦被燕人所得,关中必震动,慕容恪素有吞并关陇的图谋,所以邓羌一面厉兵秣马备战,一面飞报秦主苻坚,苻坚不敢轻视,命王猛、苻艘率军两万屯于陕县,以备慕容恪,大军尚未至陕县,王猛得邓羌信报得知燕人已退军,陈操之与席宝却落入燕军之手,被劫持渡河北去——
王猛大为诧异,既惊诧于陈操之会糊里糊涂被掳去,也不明白慕容恪为什么会退兵,即便慕容恪对秦晋联盟心存忌惮,但依慕容恪的性子,洛阳是必取的,莫非就象当年张华说陆机、陆云兄弟那样“伐吴之役,利在二俊”,慕容恪意外掳获陈操之更胜过攻占洛阳城?
王猛心道:“陈操之诚然才华横溢,但不至于让慕容恪就这样放弃洛阳吧,料想燕都邺城必有变故。”命细作加紧探听,得之邺城童谣暗示慕容恪兄弟有废侄自立之意,据说是因为皇太后可足浑氏、太傅慕容评与慕容恪、慕容垂兄弟之间的内斗——
王猛大喜,表奏苻坚,认为燕可图也,良机不可失,苻坚授命王猛都督诸军事,步骑五万屯于华阴、陕县,一旦燕国内乱,即兴兵掠取河南之地,至于晋之洛阳,可伺机一并取之。
洛阳前狼后虎,沈劲岂敢懈怠,一面命军士继续加固城墙,招募流民为士兵,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一面派人急报颖川太守高柔,报知陈操之被燕军劫往邺城,高柔闻报大惊,以六百里加急文书急报镇守寿春的豫州刺史袁真,另又派人将沈劲送来的陈操之给桓温的密奏星夜赶往姑孰报与桓大司马——
豫州刺史袁真对燕军兵临洛阳城下短短数日却又解围而去大惑不解,命汝阳、汝阴、颖川、陈郡诸镇严加哨探,防燕军来袭,对于陈操之被掳,袁真并不放在心上,陈操之是桓温的心腹,此事让桓温操心去。
此时的桓温也面临危机,益州刺史周楚密报粱州刺史司马勋即将起兵叛乱,而氐秦线报又说苻坚将派王猛、杨安侵略荆襄,如此,镇守荆州的桓豁既要应付秦军入寇,又要分兵入蜀平叛,两线俱不容有失,所以桓豁遣使向桓温求援——
六月二十三日,桓温接到颖川太守高柔的紧急文书,起先得知陈操之与氐秦使者一并被燕军掳去,桓温大为惊诧,陈操之多智谨慎,洛阳城未失,他怎么却被燕军掳去了!待看了沈劲和陈操之的密信,桓温惊喜交集——陈操之在信里将他利用童谣离间慕容恪之事如实向桓温汇报,对将以图谶构陷苻坚身世之谋也和盘托出,预言秦、燕必将内乱,明年秋应是北伐之期,请桓大司马早作准备,至于以五石散来对付慕容恪,陈操之未向桓温言明,毕竟此事阴谋过甚,该瞒则瞒,免遭人忌——
联系起秦、燕两国的最新动向,桓温对陈操之的奇谋拍案叫绝,大笑道:“陈操之,吾之子房也,有其一人,胜过十万雄兵!”
桓温振奋至极,绕案踱步,思谋大计:氐秦期待燕国内乱,凯觎燕国河南之地,自不会南下攻掠荆襄,桓豁、谢玄、周楚诸人就可以一心应对司马勋的叛乱,司马勋暴虐,民众不归心,不具备割据蜀地的能力,待平定了司马勋,那时厉兵秣马准备第三次北伐,依陈操之所言,明年燕国将出现大乱,那时是北伐良机,而氐秦苻坚因为忙于镇压叛乱,无暇东顾,晋军有望尽取河南之地,此乃不世功勋,那时他桓温威望将达至巅峰,取代晋室自立为帝将是水到渠成之事——
桓温宠妾李静姝从素帷小门外袅袅婷婷走进来,她听到了桓温盛赞陈操之的那句话,却故意问:“将军来回踱步,不知有何难决之事?”广告时间,
桓温心情甚好,坐回案前,示意李静姝坐在他旁边,命侍女取酒来,要李静姝陪他饮酒,一杯下肚,这才笑道:“陈子重,奇才也,真不负我之赏识,此番出使长安,立下大功。”
李静姝美眸流盼,问:“陈师出使归来了吗?”
桓温道:“方得洛阳沈世坚紧急文书,陈子重被慕容恪掳往邺城,要我设法营救。”
“啊!”李静姝大吃一惊,一双媚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桓温,陈操之都被掳到燕国去了怎么又算立下大功!
同时,李静姝心也是一空,惘怅心绪涌上,眼神幽缈起来,她是一心想着国恨家仇的,与陈操之接触只是想利用陈操之,并非对其动情,但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