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9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谢安、谢万、谢玄俱在,谢道韫过了一会也出来相见,话题自然是陈操之出使氐秦,出使有功固然可得升迁,但同样也是颇具风险的,毕竟那是战乱之地。而且在长安会遇到什么危险也是无法预料——
谢安年过四十。依然风神俊朗,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看了一眼谢道韫,对陈操之道:“阿元诚然不宜做副使出使氐秦,这点我是赞成操之的。”
谢道韫在自家府上,只是男装,未曾敷粉。听三叔父直呼她闺中小名,这让她很尴尬,一张清秀而稍显狭长的脸涨得通红。
陈操之见谢叟不再虚与掩饰谢道韫的身份,也觉得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谢道韫了!
谢安洞察人心。微笑道:“操之习惯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不要拘谨。”
陈操之还是觉得尴尬,迟疑了一下,说道:“谢掾之才,为我所敬服。若非虑及路途艰险。在下是很愿意与谢掾联袂出使的。”
掾既专指属吏。也可泛指所有官吏,东晋始立,有百二掾之称,就是指当时受到重用的有一百二十多个官员,陈操之口里的谢掾当然是指谢道韫,谢安既已挑明谢道韫身份,他再以英台兄相称则过于矫饰。
谢安不再提谢道韫出使之事,只与陈操之论两淮人物,谢万亦挥着麾尾参与谈论,谢万曾任西中郎将、持节、督司豫翼并四州军事、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对两淮诸将自然了如指掌,东晋州刺史兼管军事,往往带将军号。可谓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两淮和河南诸地,郡太守亦领兵、称将军,谢万对这些人物一一道来,诸如陈留太守袁披、冠军将军陈佑、汝南太守朱斌、荣阳太守刘远、南阳督护赵亿。谢万说那些两淮重要人物的郡望、簿世、资历、姻亲、个人喜好,娓娓道来,谢万偏重一些趣谈雅事,好似《世说新语》,谢安往往插言,点出这些人物的性情、好恶和利之所趋——
陈操之大为感激。他所欠缺的就是对两淮军政官吏的了解,谢安、谢石这般详细告知。对他帮助极大,这等事情即使是郗超也不如谢安、谢万了解得清楚,桓温当然是清楚的,但桓温不可能这般与他细谈。陈操之心里明白。这应该是谢道韫为他向两位叔父恳请赐教于他的。
陈尚这时来到。将陈操之与戴逵合作的《东山行乐图》呈上,谢安览画卷大笑,称赞画技传神。
夜深,陈操之告辞。谢玄送出府门,与陈尚、陈操之在乌衣巷里缓缓而行,下弦月清亮如钩。秦淮河水不息流淌,谢玄道:“子重,我下月初即赴荆州——”还想说什么,见陈尚在一边,只长叹一声,拱拱手,转身便回。
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同车回顾府,陈操之间起秦淮河畔的陈氏府第,陈尚道:“十六弟所绘的北园图,分东西两部,西部是厅堂和住宅,东部是园林,厅堂住宅已完工大半,而园林是新春开始动工的,预计年底定能完工。”
陈操之道:“甚好。年底可以把三嫂和小侄儿,还有幼微嫂子、宗之、润儿接到京中来住。那时就热闹了。”
陈尚道:“十六弟出使秦国。往返总要半载吧,此等苦差,十六弟何必请命招揽!”
陈操之嘿然一笑,道:“三兄放心,我会建功归来的,年少不怕吃苦,拼搏一番也是应该的。”
陈尚知道现在劝说也晚了,便不再多言,兄弟二人回到顾府,顾府执役说傍晚刘尚值来访,等候到戌时末不见陈操之回来才离去的,说明日一早再来。
次日一早,陈操之去拜见顾悯之,顾悯之对庚戌土断的结果颇为满意,顾氏家族未受太大影响,而且顾恺之即将入西府为掾,这也是桓温向他顾氏家族示好。以往入桓温军府的大都是王、谢这些南渡士族子弟。
拜见了顾悯之出来,陈操之约顾恺之去看秦淮河畔的陈氏宅第,刘尚值也正好来到。三人便在陈尚的引领下进入陈氏北园观看,但见亭台楼阁、廊坊台褂。俱是古所未见的新奇建筑,有月洞门连结厅堂住宅与园林。
顾恺之大赞道:“子重胸中自有丘壑,这还仅仅是北园,而且园林部尚未建成,若东南西三部全部建好,这就是建康第一豪宅。”
陈操之道:“先建北园,使我陈氏兄弟在京中有容身之地可也,其他三处十年后再建,免遭暴发户之讥。”
刘尚值大笑。连说“暴发户”一词绝妙,钱唐陈氏堪称江左第一暴发户。
这日,陈操之马不停蹄拜访了侍中张凭、尚书令王述、尚书仆射王彪之、中领军桓秘、护军将军江思玄诸人,并遣人送书帖至小陆尚书府,问何时可登门拜访?当晚,陆纳派板栗持帖回复。请陈尚、陈操之兄弟明日赴陆府午宴,也请顾恺之夫妇一并参加。
板栗向陈操之说了陆葳蕤到京近况后,便告辞回去,却在门前遇到陆禽,陆禽是代五叔母朱氏来询问陆道煜向顾悯之之女纳采、问名的一些琐碎礼节,陆禽已听说陈操之到建康,这时见板栗从顾府出来,便以为板栗是为陆葳蕤与陈操之通款曲的,怒喝一声:“板栗,哪里去!”
板栗赶紧施礼道:“原来是六郎君,小人是奉家主之命来见陈郎君的。”
陆禽见板栗毫不慌张,心知不假,三叔父陆纳至今被陈操之蒙蔽,还很欣赏陈操之呢,便问:“见陈操之何事?”
板栗心想设宴请客也瞒不过邻府,便道:”家主请陈郎君明日赴宴,还有顾郎君夫妇。”
陆禽冷“哼”一声,挥手让板栗走开,入府拜见顾悯之,商议纳采、问名之期,议定后回到横塘北岸的大陆尚书府,派了一个管事去舟住在三叔父府上的五叔母朱氏汇报顾悯之的答复,他则径去书房见父亲陆始。
年近五旬,鬓发微斑的陆始正在书房南窗下临蔡其父陆玩遗留的行书帖。陆玩的书法虽不如其从兄陆机享有大名,但亦为世所重,笔力瘦硬,有钟繇风骨——
陆始每日早晚必各临摹先父遗帖一遍,数十年不技,用功不可谓不勤。但无论已故的王羲之,还是声望正隆的谢安,都认为能继承陆氏书风的是陆纳,而不是家学严谨的陆始,这让陆始颇不服气。
陆禽见父亲在临帖习字,不敢打扰,跪坐一边静静等候。
陆始神完气足的临罢书帖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命书房侍候的小憧将笔墨纸砚收拾干净。方问:“禽儿,何事?”
陆禽便将三叔父陆纳明日宴请陈操之之事禀告其父。陆始沉默了一会,说道:“你三叔父要宴请谁我管不着,但要嫁女还得我这个兄长点头。”
陆禽道:“孩儿只是瞧得不忿,陈操之在会稽羞辱我兄,现在又趾高气扬来我陆府赴宴。外人不知大陆尚书府与小陆尚书府有别,还以为是爹爹向陈操之服软呢。”
陆始倒没有怒形于色,只是道:“葳蕤真被陈操之给耽误了,我访问过三吴诸世家大族,都无人敢娶葳蕤,我又退而求其次。访求南渡士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还有太原温氏、琅琊诸葛氏、陈郡袁氏都有年龄相当的子弟,却也无有娶葳蕤者,我倒是没有想到陈操之有这样的人脉和声望,使得南北大族都心有忌惮,不敢夺其所爱——”陆禽沉声道:“爹爹,有一人敢娶葳蕤。”
上品寒士 卷四 洞见 六十、阴霾
陆始听儿子陆禽说有人敢娶葳蕤,双眉一轩,不悦道:“你莫要寻个次等士族子弟来,若是如此,我又何必拒绝陈操之!”
陆禽神情郑重,说道:“爹爹,孩儿怎么会那般糊涂,孩儿说的这个人尊贵无比——”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此人便是当今皇帝!”
“皇帝司马奕!”陆始大吃一惊,皱起眉头,眼睛盯着儿子陆禽,缓缓道:“皇上有意于我陆氏女郎?”
陆禽道:“庾皇后新丧,皇上自然还未顾及他事,可是爹爹你想,皇上现在身边的田妃和孟妃,都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是没有资格册封为皇后的,我陆氏乃江左豪门,葳蕤若入宫,这皇后自非葳蕤莫属。”
陆始沉吟道:“汝祖士瑶公在世时,甚少与南渡士族往来。昔承相王导欲为其侄求婚于汝七姑母,汝祖婉言拒之。对司马皇室亦如此,不即不离,自处超然。今若让葳蕤入宫,岂不是有违先人之志?”
陆禽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桓温处处压制我江左士族,就连陈操之这种寒门小户之人也敢借势欺凌于我等,贺铸被贬庶人、其叔贺隋尚在廷尉狱中。阿兄亦受罚钱十万的羞辱。而吴郡顾氏、张氏、会稽虞氏。畏惧桓温势焰,已向桓温屈服,只有我陆氏不屑向桓温低头,然而一旦桓温篡位,我陆氏恐有沦为次等士族的危险。爹爹岂未虑及于此乎?”
陆始眉头紧皱,沉思半晌,说道:“晋室定都建康以来。皇后俱是出自琅琊王氏、太原五氏、陈郡谢氏、阳翟褚氏、颖川庾氏。从未有三吴士族女郎为后的,禽儿从何得知皇上有意于葳蕤呢?”
陆禽道:“桓温将彰城王下廷尉问罪,让司马皇室蒙羞。皇上口虽不言,心实愤恨,孩儿随侍皇上左右,颇察皇上之意,皇上是很想振作皇权的。我陆氏乃江东士族领袖。皇上有我陆氏这个强大的外戚支持,又有掌兵的庆氏呼应。也就不会处处被桓温压制了一一孩儿敢担保,若孩儿向皇上提出此事,皇上定会喜出望外。”
陆禽对此倒真是颇有把握,皇帝司马奕是个不甘心做愧儡却又浅薄无能之人,平日宠幸相龙、计好、朱灵宝这几个弄臣,相龙三人曾被陈操之打断了腿。衔恨已久。自然很愿意葳蕤入宫以此来打击陈操之——
陆始道:“此事不急,庾皇后新丧。皇帝要纳妃至少也得在百日后。”
陆禽赶紧道:“百日后时机绝好,陈操之不是将出使氐秦吗,往返大约要半年吧。陈操之不在此间,葳蕤进宫就会顺利得多。”
陆始道:“葳蕤的脾气与你三叔父一样执拗,只怕很难让她回心转意。”
陆禽道:“这个可以慢慢开导,主要是陈操之要远去氐秦。他不在建康就好办。”
陆始道:“此事先莫要露了口风,毕竟是不确定的事,若传扬出去,而最终事竟不成,徒成笑柄。”
陆禽道:“孩儿明白。待庾皇后丧制过后我与相龙、朱灵宝等人先商议一下。再向皇上禀明此意。”
陆始点点头,却又道:“禽儿,你宜自重身份,相龙、朱灵宝诸人,弄臣尔,虽得皇上恩宠。但为时誉所轻,我世家大族子弟与这等人交往莫要过于密切,汝官居侍御史。有举阂非法、监察四方文书之责,宜肃然自威,蓄养声望,再图上进。”
…………
二月二十四日巳时,陈尚、陈操之兄弟二人与顾恺之夫妇来到陆纳府上。这日是休沐日,陆纳不需去左民尚书部坐堂,请陈尚、陈操之、顾恺之在厅中饮茶。张彤云带着两个小婢入内院见张文纨和陆葳蕤去了。
顾恺之虽然表面不务世事、一派天真,却是极聪明的人。知道陆纳肯定要与陈操之密谈,小坐了一会,便与陈尚以及陆纳之侄陆道煜去书房欣赏书画了。
陆纳看着陈操之,问:“操之何日出使氐秦?”
陈操之道:“回陆使君,大约下月中旬。”
陆纳点点头,说道:“操之努力珍重吧。”说起月初陈操之让葳蕤带给他的那封信,陆纳皱眉道:“操之心意我理会得,我会觅机劝谏我兄长的,去年庚戌土断,我兄实为失策。”
陈操之唯唯,不再就此事多说什么。
一个婢女进来向陆纳施礼说:“夫人在内厅,要见陈郎君。”
陆纳当即陪着陈操之入内厅,陆夫人张文纨怀孕后胃口大开,原本纤瘦的身形几乎胖大了一倍,大腹累赘,不能跪坐,垂腿坐在一张方榻上,陆葳蕤和张彤云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后。
陈操之向陆夫人见礼时,陆葳蕤一双妙目便瞬也不瞬地定在陈操之脸上,千言万语,脉脉含情,陆葳蕤方才听张彤云说陈操之即将出使氐秦,心里担忧,柔肠百转。
陆夫人张文纨笑容可掬道:“操之,来为张姨切一下脉。”
张文纨今年三十六岁,一直以未有子嗣忧愁,而今腹硕如鼓,内心笃定。更具雍容华贵之气,对陈操之甚是亲切,完全是视如子婿。
陈操之依言上前,先看了一眼悄立右侧的陆葳蕤,四目相对,眉目传情,陆葳蕤白哲如玉的双颊如抹胭脂,娇美不可方物——
陈操之收回目光。右手三指搭在陆夫人左腕寸口上,匀息片刻,先切寸脉。脉滑如珠,再切尺脉,觉急转如切绳转珠,点了一下头,回到座上,对陆纳道:“使君可命人找两个经验老到的稳婆在府上侍候着。我料不出旬日,张姨便要为人母了。”
陆纳点点头,眼望妻子张文纨,陆纳一向严肃恪谨,此时也是目蕴笑意。显然甚是开怀。陆纳这两年因爱女葳蕤与陈操之之事。时时忧叹,且喜妻子张文纨有孕,差足解忧。
陆夫人便问陈操之出使氐秦之事,陈操之尽量轻描淡写,以免陆夫人挂心。
叙话一会,管事来报。家宴已备好,陆纳陪陈尚、陈操之、顾恺之三人用罢午餐,内院的陆夫人张文纨又遣婢女来请顾恺之、陈操之陪她游园散心,陆纳心知妻子张文纨是方便葳蕤与陈操之相会,亦是听之任之。
陈尚便留下与陆纳相谈,陈操之与顾恺之随那小婢曲曲折折来到后园,陆夫人在陆葳蕤和张彤云陪伴下坐在后园小亭上,春阳煦暖,春花灿烂,三色堇、虞美人、白玉兰盛开,芍药也已含苞欲放。
陈操之俊逸亮拔、陆葳蕤纯美出尘,顾恺之轩朗率真、张彤云清秀婉约——陆夫人张文纨看着这两对璧人,既为侄女张彤云得此佳婿高兴,也为葳蕤与操之至今不能喜结良缘而忧叹,说道:“你四人俱善丹青翰墨,不如两两结伴为对方画像,此亦雅事。”
张彤云看了一眼陆葳蕤,嫣然笑道:“谨遵姑母之命。”
顾恺之道:“妙哉。看看是我与阿彤联手作画高明,还是子重与陆小娘子高明?不知张姨可有奖赏?”
陆夫人笑道:”顾虎头还要奖赏吗?说,要什么?”
顾恺之认真地想了想,笑得眉眼分家,说道:“若我和阿彤的画作略胜子重和陆小娘子一筹,那张姨腹中的孩儿以后就拜我和阿彤为师学画,反之亦然。”
陆葳蕤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