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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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梦熊在一边捻须微笑,想想以前丁异根本不认陈家坞这门亲,宗之、润儿每年只被允许来丁氏别墅探望母亲一次,短短数年,形势大变,陈氏隐然钱唐第一大族,陈操之更是声名大振,传言桓大司马对陈操之甚是礼遇,此次土断更是委以重任,现在丁氏反而以与陈氏是姻亲为荣了,两家往来不绝。
丁异得知陈操之归来,未及用晚餐便赶来了,当即与陈操之、谢道韫、冉盛一起在冯府用餐,说起土断之事,陈操之道:“钱唐是这次庚戌土断第一个上报完成检籍的县,冯叔父政声已名传建康。”
冯梦熊笑道:“钱唐检籍最是顺利,我无为而治也。”
却听丁异道:“冯府君,听闻褚氏庄园犹有数十隐户,冯府君应在京中使者复核之前将这些隐户清理出来,不然恐贻后患。”
冯梦熊皱眉道:“上月检籍时,褚检不是说那些隐户已经逃亡了吗,难道又悄然潜回褚氏庄园?”
丁异道:“褚氏现已自甘堕落,与午潮山一带的山贼关系密切,那些褚氏隐户就是投奔午潮山去了,但昨日我有庄客又看到一名褚氏隐户在小杭河上划船——”
三吴各县多有山贼,是北地的南渡流民,还有破产的自耕农,无田无业,无以谋生,便干些打家劫舍的营生,但规模都较小,超过百人以上的大股山贼很少,而且这些山贼都是拖家带口,平时为人佣耕,农闲时便去抢劫,辗转诸县,因为佣耕雇工的流民甚多,所以也很难纠察,而且这些山贼为恶不剧,很少伤及人命,郡县也不甚重视——
陈操之听说褚氏与山贼有联系,心中一凛,心道:“莫要打蛇不死,遭反噬啊。”便道:“冯叔父应立即抓捕那名褚氏隐户,这样便可掌握褚氏与山贼联系的证据,褚氏依然是本县大族,若不早图,后患无穷。”
丁异老谋深算,说道:“掌管马步弓手的吴县尉一向与鲁氏、褚氏关系密切,如今褚氏虽已失势,但吴县尉恐怕也不会一心一意整治褚氏,让他派人去抓捕多半是抓不到的。”
冉盛对陈操之道:“阿兄,我带人去吧,既然这褚氏要自寻死路,我们这次就彻底了结他,免留后患。”
陈操之点点头,褚氏与山贼勾结,这对陈家坞是个极大的威胁,一定要斩草除根,不然的话陈家坞的族人都不安全,说道:“那就趁夜搜检褚氏庄园,即便没抓住隐户,也把褚俭父子抓来。”
治县宽容的冯梦熊听了,稍觉不妥,毕竟褚俭也曾是六品官,但既然陈操之这么决定了,冯梦熊也不便反对,陈操之是土断司左监,事涉土断,自可便宜行事。
丁异也深感褚氏与山贼勾结的威胁,说道:“由我丁氏庄客引路吧,操之若人手不够,我丁氏有六十名私兵可听用,褚氏原也有六十名私兵,两年前被取消士族资格时,其私兵亦解散,就不知还私留多少?”
陈操之眼望冉盛,冉盛道:“我这二十名军士都是精锐,对付褚氏,足够了。”
卷四 洞见 十九、巧计
戊夜时分,冉盛带了手下二十名军士,在县上的廷掾、典**、贼捕掾、还有两名丁氏庄客的带领下出了钱唐县城西门,在初冬朗朗寒月下往七里外的褚氏庄园急行而去。
褚氏庄园座落在齐云山南麓。原本临山带河,占地百顷,有庄客数百,而且在钱唐南岸还有一处占地数十顷的庄园,但自前年褚俭贬为庶人、褚氏士族的位被录夺之后,除了原赐的二十顷官田被收回之外,褚氏多年来通过各种手段巧取豪夺得来的田产也大多被勒令退回那些自耕农,现在褚氏的田产不及最盛时的三分之一。约有四十顷,在庶族地主当中还不如刘家堡。至于原有的五十户荫户,离散了一半。留下的重新注官籍,要纳税服役。不能象以前那样专为褚氏效力了,褚氏族望可谓一落千丈。褚文谦和褚文彬的五品士人资格亦被取消。褚氏子弟已无仕进机会。比一般家世清白的寒门庶族还不松了,这对一向自诩才识过人的褚俭来说可谓锥心刺骨,他成了家族的沦落的罪人。痛悔、愤恨时时刻刻咬噬着他的心——
褚氏族人在本县趾高气扬惯了的,一下子从云端跌落泥地,虽然衣食无忧,但和昔日比。那一种内心的骄傲、优越感没有了。而且家族子弟不能出仕,就没有了希望,这强烈的反差让褚氏族人积聚起乖戾之气,所以借这次大土断和午潮止的山贼有了联系,那些山贼都是不肯注籍服役的流民,褚氏原本只是想让庄园中的隐户躲避检籍。但与山贼交往多了,也就有了打家劫舍的念头,当年石崇不就是靠抢劫发家的吗?而更重要的一点是。自前年之后,钱唐其他士族对褚氏一致冷落,朱氏、范氏、戴氏,这些褚氏的姻亲。纷纷与褚氏解除婚姻关系,褚文彬的妻子戴氏便被族人要求与褚文彬离婚,嫁出去的褚氏女郎也有几个被退婚的。褚氏家族感受到极大的耻辱,不仅对陈操之、陈氏恨之如骨。对钱唐其他士族也一并仇恨,想着勾结山贼来洗劫这些钱唐士族,而陈家坞更是绝不能放过的——
现在的褚氏已经仇恨蒙蔽了心,不计后果了。
这日夜间。褚俭正与褚文谦等人在厅中议事,褚文谦道:“叔父,听闻陈操之近日将赴会稽复核土断,我褚氏还有三十户隐户,得提防一二。”
褚俭道:“陈操之管的是会稽,管不到钱唐,嘿嘿。世人都道陈操之得桓温重用,我却以为大不然。桓温这是要让陈操之自蹈死地。会稽一郡,豪族盘踞,是最难开展土断之地,我料陈操之将身败名裂,重蹈当年山遐的复辙。”
褚俭之子褚文彬咬牙切齿道:“是否让午潮山的人干脆把陈操之半路劫杀,一了百了?”
褚俭摇头道:“陈操之杀不得,毕竟是朝廷命官,午潮山的那些乌合之众也没那胆量。而且陈操之去复核土断,定然人手不少。莫去惹他。就让陈操之去会稽碰壁好了。”
褚文谦道:“这次午潮山的人潜入钱唐,闹出事端可以推托是民众对土断不满,亦是打击陈操之的一种手段——”
正说着话。忽听院外人声嘈杂、纷乱不已,褚俭皱眉道:“怎么回事?文谦,你去看看。”
褚文谦起身刚走到厅门,一个庄客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口里嘶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山贼杀来了!”
褚文谦差点被那庄客撞翻在地,这时也顾不得责骂,忙问:“哪里来的山贼?”
那庄客上气不接下气道:“山贼啊,有刀的,明晃晃,文谦郎君你听——”
褚文谦一听。嘈杂纷乱中有个雄浑的嗓门吼道:“我们是山贼。我们是山贼。只劫财不杀人,都站到那排花树下,不许动!”
褚文谦一拍脑门。心道:“是午潮山的人吧,怎么今日就到了,抢错地方了吧。”抢过身边仆役手里的灯笼,大步朝前院赶去,远远的见一伙人,黑巾蒙面、明火执刀,气势汹汹。庄客仆役被赶在南墙一溜跪着——
褚文谦怕这些山贼伤人,高声道:“是午潮山的苏首领吗,我褚文谦啊。诸位来错地方了。这是我褚氏庄园——”
一个雄浑的声音问道:“这是褚氏庄园吗?我以为是陈家坞。”
还真是午潮山的人。褚文谦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上去,说道:“陈家坞在江那边。不是说好近日由我褚氏庄客引路去陈家坞的吗?”
那雄浑声音问:“去陈家坞!洗劫陈家坞吗?”
褚文谦心道:“此人糊涂,这样的事怎么能当众大声说出来!”说道:“诸位既然来了。就请到后厅一聚,饮酒吃肉,慢慢细谈——”
褚文谦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条魁梧的身影直冲过来。疾逾奔马,眨眼间就到了面前。褚文谦还没回过神,就被当胸揪住,双脚离地,“噼哩啪啦”连挨了几个耳光。顿时满嘴是血,两耳“嗡嗡”直响。竟被打聋了,没有听到这身量魁梧异常的大汉说的话——
“这狗贼,真敢勾结盗匪意欲害我陈家坞族人!几位,你们都听到了吧。这就是褚氏勾结午潮山贼盗的证据。”
说话的是冉盛,他故意装作山贼闯进褚氏庄园,一试之下,发现褚氏果真与山贼勾结,而且近日就要洗劫陈家坞,冉盛岂能不怒火中烧,当胸一拳,打断褚文谦数根胸骨,然后丢在钱唐县贼捕掾的脚下,说道:“绑起来。把褚氏男丁尽数绑了。”
那些庄客见本县的贼捕掾、兵曹史、廷掾都来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哪敢反抗。
冉盛带着二十名军士直闯后院,把自褚俭以下的褚氏成年男子全部绑了起来,共三十七人。
如今的冉盛满脸虬髯,与少年时的面貌大异,但褚文彬还是从冉盛那八尺雄躯上认出他来,叫道:“爹爹。这是冉盛,陈操之的仆人!”
冉盛命军士掌嘴,打得褚文彬肥若猪头。
褚俭士族出身,做到六品郡承,也算是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般暴虐。手足发颤,强作从容道:“冉盛。休得无礼,我曾是六品官。郡、县长吏见了我都是礼敬有加——”
冉盛举手就想给褚俭一个耳光。却见褚俭满脸皱纹、鬓发斑白。想起平日陈操之和润儿教他读的《论语》。便没下手,只是冷冷道:“子曰尊老敬贤,你这老匹夫甚是不贤。我也懒得揍你,自有国法晋律来惩治你这老贼。”
钱唐县廷掾把褚氏庄园的典计、管事召集来,现在庄上的十七名隐户也束手就缚,与三十七名褚氏男丁一并连夜解送城中县署,留下廷掾和五名军士守在庄园中。不让褚氏庄客任意外出——
那些褚氏族人一路拖拖拉拉、哭爹喊娘。到达县署已经过了三更天。冯梦熊、陈操之、谢道韫,还有丁异都在县署等着,冯梦熊一向主张息事宁人,见冉盛把褚氏一族男丁都抓来了,不免大惊失色。深怪冉盛鲁莽,待听了兵曹史、贼捕掾的禀报,知褚氏果然与午潮山山贼勾结、并于近日密谋洗劫陈家坞。冯梦熊不禁背心冷汗,陈家坞若出事,那他如何面对陈咸、陈操之。所幸今夜陈操之命冉盛雷厉风行,一举将褚氏连同其隐户一并抓获——
冯梦熊唤来吴县尉,会同贼捕掾一起审讯褚文彬和那十七名隐户,命录事史将口供记录在案,冯梦熊并未审讯褚俭,一来是褚俭年逾五十、又是往日的上司。冯梦熊不忍将其作阶下囚来审讯。褚文彬年轻无城府。审讯更易,至于褚文谦小已被冉盛打得双耳失聪,无法审讯了。
案情很快明了,褚氏与午潮山山贼勾结的证据确凿,褚文彬和那些隐户都招供画押,褚氏三十七名族人被收监,冯梦熊将此案急报郡上——
丁异见案情已水落石出,终于熬不住困。辞别众人回丁氏庄园。陈操之送他上牛车,说道:“丁伯父。晚辈先与冯县令商议如何清剿午潮山贼,等下再去渡口接嫂子她们。”
丁异道:“若不是操之这次回来。果断处置此事,真让褚氏贼人洗劫了陈家坞,幼微和宗之、润儿有个闪失。那就是诛褚氏三族都难以救赎啊。”
陈操之亦觉得后怕,他也是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家族之间斗争的残酷性。魏晋风骨既有悠然见南山,也有刑天舞干戚啊。
丁异又道:“褚氏这次罪孽深重,主犯将入牢狱,依晋律,褚氏族人将沦为兵户,押解到军府,以后不用再担心褚氏会有威胁了。”
陈操之回到县署,与冯梦熊、谢道韫、吴县尉和冉盛共议清剿午潮山山贼之事,那吴县尉心知褚氏一门这次是彻底沦落了,哪还敢为褚氏说话。卖力地献言献策、安排抓捕午潮山山贼——
据褚氏隐户招供。午潮山山贼将于近日倾巢出动,越过武林山袭击陈家坞,陈操之便挑了一名隐户,许以重赏。让其去午潮山报信,诱使山贼到褚氏庄园聚集。以便一网打尽,因为抓捕褚氏族人是夜间,外人尚不得知,此计应该可行——
为防万一,陈家坞也要严加防备,陈操之出面向全氏、丁氏借百名私兵助陈家坞防御山贼。
卷四 洞见 二十、姑射仙人
十月十四日辰时,四辆牛车驶出陈家坞厚重的青冈木大门,车上乘坐的分别是陈氏族长陈咸和老妻董氏、东楼的周氏及其侍婢、西楼的丁幼微母子三人,最后面一辆车是雨燕、阿秀和英姑——
年过六旬、身板硬朗的荆奴领着八名陈氏私兵护送,随行的还有几个陈氏仆役,一行人朝二十里外的械林渡口行去,准备参加明日肚子恭道场的水官帝君诞辰庆典。北楼陈满不信奉天师道,所以不去。
陈咸对天师道并不太热衷,他只是借这个机会去县上冯梦熊处问问侄子陈操之的消息,县署每半月就能收到吴郡快马传来的朝报,这种朝报始于西汉,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及朝堂大事写在绢帛上,由专门的信使传递至各州郡,再由各郡文吏抄写传达至部下各县,如庚戌土断这样大规模的检籍必然要复核,作为土断司左监的陈操之想必是要下至州郡的,朝报应该会先有消息,不如操之会不会到吴郡来复核土断,陈咸有很多重要事要与侄子商议——
丁幼微梳着云髻发式,戴金雀钗,穿印花敷彩纱锦袍、缃绮为下裙,直眉曲鬃.肌肤如玉,身形依然纤瘦,似弱不胜衣。但即便在摇晃的牛车里,依然是腰肢挺直,坐姿甚美——
十岁的润儿笑眯眯的。婴儿肥的双颊粉嫩可爱,一双眸子黑亮清澈,长而密的睫毛黑蝶般忽闪忽闪,那种纯稚之美不是现于皮相,而是从肌肤中、骨子里的透出来的美,润儿的纯稚中还透着一丝狡黠,这是一个极聪明的小女郎。
润儿攀着车窗朝后面张望,说道:“娘亲,丑叔说明年接我们去建康,秦淮河畔新建了宅第,可是陈家坞的方形楼堡我们还没搬进去住呢。”
丁幼微笑道:“方形楼堡年底可建成,过年可以搬进去了——润儿、宗之,你们想去建康吗?”
两个孩儿齐声道:“想。”
丁幼微笑了笑。孩子们的心性都向住着远方,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考虑的则要实在一些。宗之是男儿,当然是要走出陈家坞的,跟着陈操之小郎去建康是必要的,求学入仕都需要小郎的提携;再说润儿,润儿现在还小,过几年要择夫婿,这也要小郎作主,族长陈咸只与本县士族有交往,而小郎交游广阔的多,由小郎为润儿择夫婿是最好不过的;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