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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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复核可谓步步荆棘。
九月二十日,陈操之与西府长史王坦之一道返回建康,王坦之代表桓温拜会会稽王司马昱和土断司长吏陆始,司马昱同意西府拟出的二十名使者,并赋予这些使者有拘捕违禁者的权力一陆始对此亦无异议,他是土断司长吏,不能明着反对复核.且看这些使者有何能为?
陆禽得知此事后,即与贺铸商议,陆禽与贺铸都娶的是虞氏的女郎,二人关系更为密切了,贺铸现为七品舍人。
贺铸冷笑道:“陈操之、祝英台来会稽,我定要让他二人灰头土脸回去。”
陆禽道:“可仿当年仲宁公对付山遐的策略,让陈操之、祝英台二人丢官弃职,这才解恨。”
仲宁公便是虞喜,山遐查出虞喜私藏隐户三千.按律应弃市,但虞喜会同三吴大族入都向王导控诉山遐贪污,王导为安抚吴人,罢了山遐余姚县令之职。
贺铸道:“不错,让陈操之丢官去职方才解恨,陈操之一介寒门,托庇桓温军府,攀入士族,就狂傲悖行,竟想与陆氏联姻,嘿嘿,且看陈操之免官之后还如何痴心妄想娶陆氏女郎!”
贺铸对不能娶陆葳蕤为妻一直耿耿于怀。
卷四 洞见 十四、心坎
九月二十三日,土断司遣二十使者分赴扬州十郡复核土断,这些使者都持有尚书台和司徒府的诏令,对检籍违禁者有拘捕并解赴廷尉受审的权力,谢玄和刘尚值为正副使赴吴兴郡,陈郡谢氏与吴兴郡渊源极深,谢万和谢安先后担任过吴兴郡太守,所以由谢玄去吴兴郡复核土断是最合适的。
谢玄原以为陈操之会去吴郡,没想到派去吴郡的是贾弼之,陈操之和他阿姊谢道韫要去会稽郡。
离京的前夜,陈操之去乌衣巷拜访谢安,请教应对会稽大族抵制土断的对策,纶巾糯衫的谢道韫与陈操之并肩跪坐,恭听叔父教诲。
谢安手里摩挲着一柄白玉如意,看着面前的侄女谢道韫与陈操之相敬如宾的样子,谢安唇边含着笑意,却又微微摇头,他了解侄女的心意,也知陈操之非陆氏女不娶的决心,但不知为何,谢安似乎并不在意侄女谢道韫与陈操之在一起,对这次同赴会稽郡的安排也无异议,这个东晋最有智慧的名士兼名臣究竟是何考虑,他到底是考验陈操之呢还是考验他侄女谢道韫?
谢安道:“操之和英台到会稽后要拜访三个人——谢沈、虞预和虞啸父,此三人,会稽郡名达也,操之若得他三人支持,则易破解会稽土断之难局。“
陈操之躬身道:“多谢安石公指点,操之记下了。“
谢安又道:“英台虽有俊才,但与人交际棱角毕露,这个还须操之多多提醒她。“
陈操之侧头看了谢道韫一眼,见谢道韫眼波一横,唇角微动,不知是笑是嗔,乃道:“英台兄辩才,我甚敬服,并非徒逞口舌之利的,言必有中,即有锋芒亦无妨,正走进取之锐气。“
谢安一笑,心道:“这二人还真是相互惜才啊,知己乎?”口里道:“虞预,字叔宁,乃鼎鼎大名的隐士虞喜之弟,虞预年过六十,升平三年以散骑常侍领著作郎致仕,雅好经史,憎厌玄虚,对阮籍裸袒、刘伶醉酒可谓深恶痛绝,汝二人在他面前切忌谈玄。“
陈操之和谢道韫一起点头。
谢安又道:“虞啸父,其祖虞潭,在苏峻之乱中立有大功,虞氏这一支在会稽郡声名最盛,虞啸父与孔汪同年,学识不在孔汪之下,然为人傲气,不似孔汪谦和,操之若能与虞啸父交好,那会稽虞氏时土断就不会百般阻挠了,当然,你想要把虞氏隐户全部搜刮出来那是不行的,凡事适可而止,老子云‘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葆之’。”
陈操之恭敬道:“操之铭记。”等了一会,不见谢安介绍谢沈其人,便问:“敢问安石公,那谢沈何许人也?”
谢安道:“谢沈谢行思,曾任著作郎,博学多识,才学在虞预之右,英台知之甚悉,不须我多言,我已书一帖,你二人持我书帖去拜见谢行思便可。”
……
陈操之回到顾府已是亥夜时分,小婵和来震等人还在收拾行装,黄小统也是快活地帮着收拾,离开钱唐九个月了,明日就可以启程回乡,真是快活得睡不着啊。
来震见陈操之回来,便问:“小郎君,我三弟来德不能回去吗?”
陈操之道:“军府正加建冶炼炉和大风箱,来德一时不能脱身,我已对军司马说定,腊月初一让来德启程回钱唐,那两名陈氏私兵我也留在了姑孰,到时与来德作伴一起回陈家坞。”
小婵道:“希望来德能在青枝分娩前赶回来,小来德都要做爹爹了。”
来震呵呵而笑,众人都极是快活。
陈尚过来与陈操之说话,陈尚今年是不能回乡了,他是司徒府典书承,掌管司徒府的经书典籍以及日常礼仪,会稽王司马昱以他颇为看重,有意明年再擢升之,所以陈尚年节时得留在都中,而且秦淮河畔的宅第也需要他时时监工。
陈操之道:“三兄放心,我回京复命时会把三嫂和小侄儿一起带来的,估计是要年后了。”
陈尚将家书和送给父母妻儿的礼物交给小婵,让小婵收好,带回陈家坞。
陈操之沐浴后就寝,已是三更时分,听得隔着屏风的外室小婵在榻上辗转反侧,便问:“小婵姐姐快活得睡不着吗?”
小婵“格”的一声轻笑:“是,平时也算不得很想陈家坞,一旦知道可以回去了,就特别想,恨不得一觉醒来就回到陈家坞了。”
陈操之看着东窗漏下的月光,下弦月的一缕月光在暗室里如此明亮,象一片白帆,陈操之道:“我也很想陈家坞了,其实我倒愿意象六伯父、五兄那样做个田舍翁。”
小婵披衣走了过来,坐到陈操之榻下,白帆一般的月光就在她身边横着,小婵笑嘻嘻道:“做田舍翁可就娶不到陆小娘子了,而且在钱唐,咱们陈氏会被鲁氏,褚氏欺负得死死的,哪能有现在的兴旺。”
陈操之也坐起身来,小婵赶紧取了秋衣给他披上,抱歉道:“我打扰小郎君睡眠了——”
陈操之道:“我也睡不着,说说话也好。”
小婵在榻沿侧坐着,心跳加快,不敢看操之小郎君的眼睛了,听得小郎君说道:“小婵姐姐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吧,有些事我都忘了。”
小婵定了定神,笑了笑,说道:“有一事,我每次与幼微娘子说起都要笑,我那时随幼微娘子初到陈家坞,才十二岁,小郎君六岁——怎么说呢,小郎君那时有点呆呆的,嘻嘻,哪有现在这么聪明俊美——”
陈操之笑道:“这是污蔑,我从小就俊美,不然我娘何以叫我六丑,就怕上天嫉妒,养不大嘛。”
小婵这才扭过头来看着陈操之,抿嘴笑道:“是是是,从小就俊美,那时呢,小郎君就很好学,常要我讲故事给你听,可怜我识字不多又书也没读过几册,见识又少,没几天心里的故事就全被小郎君给掏空了,有一天被你缠得没法子,就胡乱讲有个陈家坞,陈家坞分东南西北四房,小郎君倒是机灵,即说这是讲你们陈家了,我就说不是不是,上虞那边也有一个陈家坞,小郎君就信了,又听我讲下去,我就把陈家坞所有人的名字报了个遍,说上虞那家人与这里一模一样,但我把英姑给漏了,小郎君提醒我说,小婵姐姐,还有英姑哪——把我给笑得走不动路。“
陈操之大笑起来,心道:“这事埋藏在记忆极深处,小婵姐姐不说起我也不会想起来,嗯,我是两世魂识融合的,应该是后世的魂识占上风吧,不过也难说,少年陈操之的执著,纯孝和勤奋烙印极深——”
小婵看着陈操之开怀大笑的样子,那暗夜里的眸光和白齿,脸庞鼻梁的轮廓,让小婵怦然心动,低声道:“小郎君自幼就极认真呢——”
“这样的夜晚,面对的又是绝不可厌的人,很容易迷醉的吧?”陈操之这样想着,眼前的小婵呼吸可闻,还有暖暖的体香让他感觉有些躁热,可以抱住又推倒吗?好象有一道坎没跨过去,这道坎是什么?道德?操守?对葳蕤的爱恋?还是仅仅是因为缺少一个更好的契机?
那片白帆似的月光拉长,斜转,消逝不见,房间里昏黑一片,寂然无声。
……
此次二十名复核土断的使者同日离京,各奔东西,陈操之,谢道韫、谢玄、刘尚值、贾弼之可以同行一段路,陈操之还特意去东安寺拜访了支道林,他上月让来震给支道林送去了十斤葛仙茶,支道林派弟子支法寒前来答谢,并请陈操之有暇再赴东安寺一晤。
谢玄、刘尚值见到东安寺前那两块碑记,上面是王献之所书的“片片仙云“和陈操之书写的佛家得语,剡县名匠吴茂先技艺高超,镌刻精妙,完全保留了原书体的神韵。
支道林本想与陈操之谈论《金刚经》的“空“,但见陈操之行色匆匆,便不再多言,只道:“贫道与会稽魏思恩有旧,魏思恩信奉佛法,陈檀越去会稽,可去拜访魏思恩。”当即写了一封书帖让陈操之持帖去见魏思恩。
魏思恩是会稽魏氏的家主,早年曾任吴国内史,后一心奉佛,少问世事,陈操之有支道林引荐,能结识魏氏家主,当面细谈土断,这样就比较容易化解矛盾。
陈操之拜别支公,一行人在句容分道,谢玄、刘尚值往南前往太湖西南岸的吴兴郡,陈操之,谢道韫和贾弼之等人往吴郡,本来去会稽郡经由吴兴郡更近一些,陈操之却要绕太湖北岸,说是要去拜访隐居吴县的范武子之父范汪,范汪固然是个重要人物,但谢玄知道,陈操之去吴郡显然是要去探望陆葳蕤的,这让谢玄有些不快,阿姊不急他急。
临别时,谢玄道:“子重,会稽郡丞郎陆俶是陆始长子,贺铸前日亦启程回会稽,你此去会稽复核土断绝非易事。“
陈操之道:“我会小心应对的,又有英台兄相助,幼度放心便是。”
谢玄压低声音道:“我阿姊毕竟还是女子,子重要多关照。”
陈操之握了握谢玄的手,点头道:“不须吩咐。”
卷四 洞见 十五、竹篁里
冉盛已经升任屯长,这次带了一百名军士准备跟随陈操之前往会稽,但陈操之只让冉盛挑选了二十名军士随行,其余军士留在中领军桓秘处——
此去会稽复核土断。固然要面对会稽大族的阻挠,必要时还要进入士族庄园搜检,但这主要得依靠当地郡县的力量,单凭冉盛这一百军士非但用处不大,反而容易遭到会稽士庶之忌,陈操之是绝不会激化矛盾的。
九月二十五日,陈操之、谢道韫、贾弼之、谢玄、刘尚值在句容县分道后向吴郡而行。有骑马的、有乘车的、有步行的,所以行程也不甚快,一日行六、七十里,且喜暮秋气爽,连日晴好,朝行暮宿,谢道韫已学会骑马,这几日都是骑一匹褐色牝马与陈操之并骑而行。
沈劲之子沈赤黔。遵陈操之之命也随谢玄、刘尚值回吴兴郡,在土断上助二人一臂之力。近二十年来吴兴沈氏虽然式微,但在本郡依然有很大势力,有沈氏相助,谢玄复核土断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十月初五上午。陈操之一行人来到吴郡郡城,在西门外谢道韫微笑道:“三年前子重离开吴郡回钱塘,满城仕女争相送出南门驿亭,鸡蛋、瓜果、甜饼收了不少,今日想必又将现当日盛况。”
陈操之笑道:“即便是卫玠复生,见多了也不过如此罢,哪能日日围看!”
谢道韫笑而不语,心里想的是:“三年前那些送你香囊的女郎现在都已作他人妇乐吧,时光流转何其快也。”
入吴郡城,陈操之改乘牛车,避免被吴郡的妇人女郎、闲汉幼童围观,与谢道韫、贾弼之径入郡署拜见太守朱显,用罢午餐,陈操之便与谢道韫一道去小镜湖畔、狮子山下拜访徐藻博士,路过真庆道院,方知黎道人已于八月间仙逝,陈操之不胜叹惋,年初他路过吴郡赴建康与黎道人相见时,黎道人还领他到后山看茶花,他应黎道人之请画了一幅《道院山茶图》。没想到再回吴郡时,黎道人就已仙逝!
陈操之去真庆道院后山时,谢道韫并未通往,她知道陈操之以前常与陆葳蕤在此相会赏花,她不想踏入陈操之德这份记忆,这是属于陈操之与陆葳蕤的,而她与陈操之似乎永远在路上,从吴郡至钱塘、从建康至姑苏,现在又是千里迢迢去会稽……
小镜湖波光依旧、狮子山端坐如昔,陈操之的两个堂弟陈谟和陈谭就在徐氏学堂求学,相见之下,自是欢喜不尽。
陈谭年方十六,还是少年心性,与陈操之颇为亲近,一见便压低声音道:“十六兄,我上月初见到陆氏女郎了,陆氏女郎来这里拜见徐博士,代其父问候徐博士。那陆氏女郎对我二人微笑着点了下头,还让一个小婢来问我兄弟二人的话……”
陈操之“嗯”了一声,问:“陆小娘子现在华亭是吧?”
陈谭应道:“是,见过徐博士后,便乘车去华亭乐,十六兄要见她吗?”
这时吴郡国学博士徐藻步出草堂,陈操之赶紧上前拜见,徐博士两鬓全白,古人早衰。年过五十就已是暮年。
徐博士见到陈操之和祝英台,甚喜,他教学十余年,陈操之、祝英台是他教受过的最出色的学子,徐博士得知陈、祝二人是去会稽复核土断,便道:“操之这次是要回钱塘探望的吧,我年底也要去钱塘,就在冯梦熊兄府上过年了,邈儿年前也会回钱塘。”
徐邈、冯凌波四月间参加了顾恺之婚礼后便回吴郡探望老父,再回钱塘拜见冯梦熊夫妇。冯凌波发现怀孕了,徐邈不忍她随自己去荆州舟车劳顿,就让冯凌波留在了钱塘母家。
叙谈了一会,陈操之向徐博士打听范汪现居何处?徐博士笑道:“范汪兄前日还曾到这里与我论儒学,操之要去拜访他吗?”即命一仆役领路,带着陈操之去见范汪。
徐、兖二州刺史范汪因北伐失期,被桓温表奏朝廷贬为庶人,便一直隐居在吴县泾河畔竹篁里,陈操之与谢道韫还有冉盛三人在徐氏仆役领路沿泾河南岸逆流而行,经浮桥来到对岸……
牵马过浮桥时,谢道韫忽道:“子重,那日你就在这株公孙树下吹曲,快四年了,这树几乎没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