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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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很和善的笑了笑,继续问道:“这位官爷,可有亲朋在府衙、藩台、臬台、察院、军司做官?”
洪巡捕不耐烦道:“没有便没有,你怎的如此啰嗦!还不速速放人,你担待不起!”
“那我就放心了。”李佑轻轻点头示意后,猛然挥手将茶杯摔于地上,对门外大喝:“外面兵丁进来!给我拿下这狂徒!”
“敢拿我,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和你家巡检说话!”洪巡捕被按在地上犹自咆哮不已。
兵丁从洪巡捕身上搜出木刻腰牌一副,李佑接过来翻看检验道:“哎哟,不是假冒的啊。”
洪巡捕再傻也看出这李佑不是普通小吏了,不禁问道:“你是何人?”
李佑比洪巡检更傲然的说:“本官乃是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李某人。”
一串名头听得不怎么读书的洪巡捕茫然不解,旁边关书吏善解人意的上来解释道:“这意思是眼下我司正官。”
洪巡捕立刻趴在地上高呼,“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一家。”
“贼才放肆!谁和你这贱役是一家人!”李佑骂道。
“我和刘大人相识,这些事情刘大人都是知道的!”洪巡捕生怕李佑不信,辩解道。他知道武职世代袭替的规矩,很快猜出眼前这个李某和刘巡检必然是关系匪浅,便抬出了刘巡检的名头。
李佑听了心里很是意外,难道这事是岳父被打点后有意纵容的?难怪这洪某进来便有恃无恐让自己放人,也不晓得岳父私底下收了多少好处才卖个人情不闻不问。
关书吏在李佑耳边轻声道:“老巡检的确说过,不要管这类事。”
第二集 巡检生涯 第70章 进入角色真快
李佑抬头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当下去签押房给岳父写了便信,令一个会骑马的兵丁牵出巡检司唯一的马匹,快马加鞭去县城刘府送信,看看岳父怎么说。
若这事情真是岳父收了好处,自己也不会去故意刁难,反正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即使除开岳婿关系,按规矩后任也是不要随便打前任的脸。
再回到侧厅,既然晓得洪巡捕官多半是岳父的旧识,便不好粗暴对待。李佑摆摆手道:“放开洪捕官,请坐,上茶。”又坐下对洪巡捕说:“足下这话真假不明,本官就陪着你坐等老巡检回信。若无阻碍,半个时辰后当有回音,不必着急。”
洪巡捕闻言放下心来,那刘老巡检可是收过他银子打过包票的,把情况说清楚自然就没事了。但放心归放心,再也不复进来时候的骄横模样。
他知道了李佑是下一任的巡检,便主动和李佑攀谈拉关系,面子值什么钱,能当饭吃么?问道:“这位大人与刘巡检如何称呼?”
李佑想这也没什么可瞒的,答道:“那是家岳。”
“李大人真是年轻有为,佩服佩服。”洪巡捕恭维道。
李佑微微一笑,随手翻看一些旧案牍文书,没有接话,如今这身份该摆的架子还得摆。
那边关书吏倒和洪巡捕凑趣道:“那是,我家大人大名鼎鼎,之前说起李典史本县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洪巡捕惊道:“可是李佑李典史李探花?这真是久仰久仰,如雷贯耳了!”
关书吏便问:“洪差官也知道?苏州府衙也流传了吗?”
“府衙别人不清楚,但我那几个勾栏相好的都知道李典史,她们声称有生平三大愿,一是积攒千金财,二是嫁入进士家,三是与李先生春宵一度得诗词。”
关书吏笑道:“如今可不是李先生了。”
听得李佑是名人,洪巡检更热络热切的说:“二位改日到府城,务必来寻在下,定要做一个好东道。”
二人说的热闹,不过半个时辰没到屋外便传来马蹄声,似是去问信的兵丁回来了。洪巡捕迅速站起来朝外望,他今晚可是约好了一个妓家,这眼看天都要黑了还在磨蹭,面上不急心里急。
去送信那兵丁进屋给李佑跪下回话道:“回老爷话,刘老巡检看了信只有两句话回复。”
“什么话?”洪巡捕道。
兵丁看了看李佑,得到肯定才又开口道:“一是说上次已经了结,这次什么情况并不知情;二是说请李老爷自行处分。”
洪巡捕气的黄脸发青,猛的拍案骂道:“不要脸子的刘老贼!”
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委实令人气愤!他与刘老贼好歹也是有几分交情的,所以才敢在雇主那里担下这责任。谁知刘大人收了银子保了一次后,却拍拍屁股走人了,这时候又来一句事不关己的不知情,连个帮忙的话都没有,真是无耻可恶!
你骂得真好,李佑心里顶了一下,面上却变色大怒:“来人!给我叉出去打!胆敢辱骂老巡检,教你知道我巡检司的厉害!”旁边这陪客的关书吏据说是老丈人的心腹,在他面前总的做做姿态。
何况李佑和老丈人斗心眼不是一次两次,还是有些些默契的。老丈人传的这两句话,无非就是说这个巡捕官的背景也没什么,可以再去收拾一遍,且看能压出什么好处,这是第一种猜测。
当然,第二种比较费脑子的猜测就是,老丈人知道他会有第一种想法,从而会得罪这个巡捕官惹出麻烦,然后老人家再亲自出来扭转局面,显示姜还是老的辣。
更费脑子的猜测就是老丈人知道他有小聪明,会猜到第二种想法,所以……
算了不想了,李佑及时从死循环里解脱出来,再这么下去要成神经病了,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倒了八辈子霉的老丈人。且忍着,等到正式任命下来后,有你哭的时候,有机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堂堂正正的阳谋。
李佑想的虽多,但也没几个瞬间,只听那边一声“慢着”!
洪巡捕当断则断,叫道:“在下愿出三十两辛苦钱,乞李巡检将那些无赖转交与我押回府城!”
李巡检忽然诗兴大发,走了几步悠悠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洪巡捕虽然是个半文盲,但五十、一弦一柱的意思还是听懂了的,几乎要吐血。他从府城得到的好处是一百两,刘巡检分走了一半,所以他如今只有五十两的得利。眼前这个新巡检虽然年轻,张口便恰好也是这个数,毒辣狠准的简直和刘巡检如出一辙。
他思量一番得失,决定还是先把人捞出来,这关系到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信誉。他收了雇主一百两,要保下这事情,哪有打手们才来了半天时间就被全关起来的道理。不然这么多张嘴传出去,自己声望便要大跌,以后不好开张买卖。他可不像刘某人那样已经是余日无多快退休了,可以不讲信用的捞一笔是一笔,他的日子还长呢。
“身边没有带得银两,在下愿意立下字据,明日再来送上。可否今日先将人放了?”洪巡捕信誓旦旦道:“在下做事的信誉是苏州府有口皆碑的,李大人尽管安心。”
见对方很有诚意的样子,李佑脸色缓和下来,待要说话。洪巡检见银弹攻势生了效,又放下心来,大不了回头再去找雇主索一笔辛苦费,羊毛随便出在谁身上,怎能出在自己身上。
那关书吏又将李佑请到一边悄声道:“有件事属下需要提醒大人,本年巡检司已捕盗一百四十五人,若加上这五十六人,便是二百零一的数目。马上八月秋收前就要考计,如何决断,还请大人自己拿主意。”
李佑想起来了,巡检司考核是以捕盗数量为硬指标的,一年不足三十人是不称职、够了三十人是平常,够了一百人是称职、够了二百人是卓异。二百零一人,刚刚好是个卓异。
他心里还是有些对未来的谋划,掂量了一会儿,觉得一个卓异的考评还是比五十两银子有用。
想至此,李佑改口很严肃的对洪巡捕道:“事关重大,本官职责所在,要仔细斟酌。还得请示县丞和县尊,实不好擅自做主。洪捕官请回罢,有了消息一定告知,但请放心。”
原本觉得大势底定,洪巡捕正暗中心疼自己的银子。结果转眼间再次起了变故,今天洪巡捕已经快被这翁婿二人反复无常的折腾出心脏病,一边心里大骂不愧是一般无耻的岳婿,一边也发急了道:“莫非五十两嫌少?这可真是在下眼前所能拿出的最多银两了。放过这次,我今后必有所报!”
李巡检脱口而出斥责道:“休得胡言污耳!你也是公门中人,当以身作则。国家法度岂是儿戏,还不退下!”
这句官话很自然而然,没过脑子便从李佑嘴里吐出来。他自己说完都很奇怪,暗道我还有做官天赋?又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明明是陈知县曾经斥责他的原话,不知不觉的学来了……倒真是好使得很哪。
看来我头天上任就有几分官相了,李佑心里自得道。旁边那个关书吏也是一样想法,赞一声不愧是老巡检找来的女婿,年纪虽轻但进入角色真快。
洪巡捕还想说什么,外面又有动静,门丁来禀报说:“县衙有公差来,道是县尊急召老爷前去,不得有误。”
第二集 巡检生涯 第71章 望老爷自重
天都黑了陈知县还有什么着急事情?不过如今陈知县是最能决定李佑命运的人,连这个暂署理西水巡检司的差使都是陈知县签押了才有效力。别人他还敢抗命,唯有陈知县的话不敢不从。
更何况陈知县还有那不为人知的大靠山,想想他前日怎么和李佑说话的?直接就明说一句“若到本官升迁之时……”,这就是最不经意间的底气外露啊。
看来今晚无法吃税课局的宴请了,李佑吩咐长随张三道:“你代我去张大人那里致歉,之后再去家里传话,道我被县尊召去了,今晚便在县城歇宿。”
和一个木头睡了三天什么也没做,他心里骚动的很,今天上了任更是激动人心兴致高涨,所以借此时机顺便去县城找小妾泄一泄火罢。
吩咐完毕李佑走到衙门口,便要朝县城而去。
却见另一长随李四冲出来忽然把住大门,跪在地上拦住李佑道:“老爷不能走!”
这发什么疯?李佑张嘴便要骂。
却听那李四很悲愤的以头抢地苦谏道:“老爷自今日起身份不同了,出门定要乘轿!否则老爷失了体面,连小人我跟着老爷都羞于见人。望老爷自重!”
李巡检下意识拍一拍额头,尽管他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古人,活在一个古代世界里,但有时一不留神还真不能融入古人的思维。
巡检司里有现成的轿子和轿丁,那就按规矩来罢,要做官这也是不可少的排场,没有的话只会招人笑话。别说步行,就是二人小轿都要被瞧不起,非得四抬轿子才算够格。
其实武官按制度只允许骑马不允许乘轿,更别说四抬大轿。但如今也就是募军里严格一些,地方上却没人当回事,而且李佑根本不会骑马。
天上繁星点点,却没什么月光,李巡检便只好锦衣夜行了。只见二人打灯笼在前吆喝开道,四个轿丁抬着竹制的大凉轿。旁边长随李四也步行同速跟随,保持凑近轿窗的姿势时刻听候差遣。
能跟着官老爷的轿子当随从,让李四心里认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很成功。想多了他又可惜起自己的履历不完美,当初李父退养后李佑继承家业作衙役时,他这帮役忍不了跟着李佑没油水离开了。现在对此则是懊悔无比,不然自己岂不就是善始善终的李家两朝元老了。
若李父见了这李家十几代没有过的风光场面,定然会去宗祠再烧几柱香。
不知不觉到了县衙门外,李巡检下轿便撞见了出外归来的老熟人黄师爷。
“啊,两条腿改八条坐轿子了。见过李大人。”黄师爷拱手戏道。
李佑还礼道:“老先生真爱说笑,这是哪里话,直呼本名即可。”
黄师爷笑道:“位移则人变,你那名字在本县可是只有县尊叫的起了。”
“老先生但叫无妨。”李佑大方道,又问:“县尊连夜召唤在下,不知是何缘故?”
黄师爷想了想道:“今日无他事,惟有下午时分那黄神婆庙的庙祝来过,或许与此有关。”
黄神婆便是丝织这一行当的行业神仙了,这种庙祝可不是神棍一类人物,常常扮演者行业魁首的角色。李佑似有所悟,这定是和本地丝织业有关,没准能和他今天大肆抓人扯上联系。
在这几十年,也不知道怎么发展的,行业神庙渐渐地有了李佑上辈子印象里的行业协会的模样,行业神庙的庙祝执事也多半是本行德高望重的前辈人物,类比于协会会长、理事长、理事,庙里所受香火也可类比于协会会费。
这种行业神仙和城隍、关公、龙王之类的大路货神仙不太一样,虽然信众小但很专业,供奉也绝对少不了的。愈兴盛的行业,神庙所得供奉也越多,背后都有本行大户的影子。
李佑当典史时,可以嚣张跋扈到拳打和尚、脚踢龙王,砸几个佛祖菩萨像也不是不敢。但他肯定不会去招惹一些看似弱暴了的神仙,例如黄婆神、鲁班大仙、杜康祖师什么的。无他,这三位爷爷奶奶是本县三个最大行业敬奉的神灵,鬼神这种不信就不灵更不惧的东西,也得仗了人势才可怕啊。
一个典史能扛得住几百个和尚道士庙祝的诅咒,但可扛不住县里每年盈利数万到十万白银的利益集团,作了巡检都未必扛得住。如今可不是国朝初期的洪武年间,工商界人士再大再巨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代了。虽然是文官士大夫掌权秉政的天下,但有钱和有势也常连在一起说的,种种情形复杂得很,难以一言而尽。
话又扯远了,却说李佑和黄师爷一同进了后衙便彼此告别了。黄师爷自行回侧院住所,李佑由门子带领去了知县书房。
陈知县身着短装便服,正坐于榻上翻书看,见了李佑点点头道:“自己坐。”
李佑也不见外了,找了椅子坐下便问:“县尊急召下官有何要事?”
陈知县插好书签,放下书卷便道:“今日下午,黄婆神庙的庙祝来访,道是愿捐献五千两银钱,随意县衙以什么名义支使。”
李佑闻言叹道:“他们倒真是大手笔,想必有什么难题求到县尊了。”按说官府不能平白收受银钱,但名义找对了也没什么问题。可以说商户热心公益,捐钱委托官府修桥修路;也可以说官府征收工商税有力,增收了五千两,这和盘剥农民不一样,官声上不是劣迹。
陈知县点头道:“不错,还谈及了大批府城无赖成群结伙,在西水镇市集里横行霸市、强揽生丝的事情。”
听到这个李佑心里分外欢喜,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效应?他刚刚办了件好事,上司就来问到这些,明摆着是自己邀功请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