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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部分

奋斗在新明朝-第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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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怎么说他也是堂堂的巡抚,李佑是他的下属。这次到盱眙见李佑,对巡抚大人来说已经是很放低身段了,本想软硬兼施的安抚住他,哄他将功劳转让给自己。可是那李佑强硬难缠的超乎了他的想象,甚至产生了在李佑面前,他不像是高高在上巡抚的错觉。
一个六品地方官也能拥有与巡抚抗衡的气场?杨大中丞做官将近三十年,只在代天巡狩的巡按御史和封驳诏书的给事中身上见到过这样的气势。
在县公馆中,杨巡抚继续发愁,另一边李佑回到了县衙宾舍,同样也犯愁。一个巡抚拉下架子死皮赖脸和他抢功劳,还是挺难应付的。
话语权方面倒是不怕,这次不小心被巡抚扣留了奏本,那么下次直接送往京师就可以了。大不了一起往朝廷刷奏本打嘴炮,他李佑吵架怕过谁来?上回大战御史集团不也没落了下风。
吵架不输阵首先要有站得住的道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道理倒也想出了几条。一条就是方才与巡抚说过的,哪有东岸刚决口,百十里外水位就迅速下降的道理?这关联也太假了,建议朝廷需要仔细考虑考虑。
另一条是他在路上想到的,高家堰泄洪有没有用且不论,要先说本月初十本官决泗州大堤行洪,这才一举奠定了祖陵安然度过汛期的基本格局。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只怕等不到十五日祖陵就不保了。总不能只看十五日险象环生,就忽略了决泗州泄洪的重要意义罢,至少与十五日逼退洪水的意义是等同的。
如果这条能被朝廷认同,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然后再全力与杨巡抚争夺十五日洪峰的功劳。
那他还担心什么?不是别的,就是杨巡抚的身份和地位,再怎么样凤阳巡抚也比扬州府通判重要的多,一个真正的封疆大吏,一个六品小官,在体制中的差距太大了。
在体制的约束下,朝廷也许会为了巡抚牺牲通判,叫通判让步,但肯定不会为了通判牺牲巡抚,这就是彼此身份的最大差异,极其不对等的差异,李佑名气再大也没法弥补的差距。
更使李佑担心的是,他那些后台都是很合格很理智的官僚,若也都这样想,那就彻底玩完了。
所以才说,一个天字前几号的巡抚拉下架子死皮赖脸和他抢功劳,很难应付!
反复思量,李佑先想到个主意,现在是两人争功,说白了就是抢利益,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朝廷赤裸裸的偏袒一方也无所谓。
那他是不是可以将形式转化一下,编点黑材料去弹劾巡抚,将事情变了性质?这样朝廷为了维护言路通畅的外在体面,和制衡原则,不能太公然偏袒巡抚。
但随即李佑又将这个想法掐灭了,因为动起真格很容易失控,而且非言官去弹劾别人特别是上司太遭人忌讳,况且巡抚找他的黑材料更简单,玩火自焚就不好了。
继续想下去,李佑一时也没有什么别的主意。应该从哪里入手呢?难得机变百出的李大人也犯难了。
不错,他心中有规则,有人情,但没有规矩,所以常常能出奇制胜。
但奇也是建立在正的基础上的,如今是在盱眙泗州,周围不是熟悉的环境,底下没有稳固的根基,对手又是巡抚这样接近于文官最顶级的大角色,想凭空出奇有点难办了。
天色近傍晚时,县衙有人来请李佑去赴宴吃酒。
原来县衙给巡抚准备了洗尘宴,可是巡抚大人心情不好,把今夜宴会推辞掉了。尚老知县觉得浪费可惜,便改为了宴请李佑,毕竟他的前途门路还指望李大人帮忙,请吃酒也是应该的。
李大人是年轻人,不像杨巡抚那般放不下,便抛开忧思,欣然前往。晚上在宾舍呆着无聊得很,有点乐子再好不过了。
宴会地点设在盱眙西关内一处酒家,李佑算是来迟的,盱眙尚知县以及本地几位名流都在等候了。其余无非乐师奏乐,妓家陪酒。
陪同李佑的妓家当然是最好的一位,李佑微微打量,她容貌确实美艳出众,装扮也很雅致,但最出色的是肌肤真似雪,白的很透亮。
李佑忍不住伸手在她身上轻轻摸了几把,手感极其软滑,仿佛最上等的丝绸缎子。便感到十分满意,今晚不会寂寞了。大赞道:“不想能见到如此尤物!”
有个本地文人探头观摩了几眼,笑道:“眼生得很,似乎是新来本地的,倒是被李大人拔了头筹,也是她的福气。”
李佑转头问道:“是么?敢问姐儿姓名?”
“奴家姓马,贱名不足挂齿。”那妓家低头略带羞怯的答道。
李佑大小宴会参加过不知多少,今夜除了尚知县的热情外实在乏善可陈,主要兴趣放在了身边美人身上。
他和一群亲兵、民役、太监在堤坝上过了一个月,除了几位送饭的中年农妇,没看到过女人,此时见猎心喜实属正常。只盼着宴席早些结束了,拉着身边人去行那鱼水之欢。
有人凑趣的问道:“李大人在泗州一个月,可有什么佳作供我等瞻赏么?”
李佑敛容长叹一声,进入诗人模式,“本官对不住泗州父老,心中痛切,昨日过洪泽时偶得七绝一首。”
又随口吟道:“堤柳烟含历代愁,诗家畏见淮湖秋。无情画里逢摇落,一夜西风寻泗州。”
一夜西风寻泗州,只怕再也寻不着了,宴席间众人齐齐感慨一番,所谓沧海桑田不外乎如是也。
“好诗!饮酒!”尚知县招呼道。名气大到李佑这个份上,随便写个什么只要符合格式韵脚,只怕都会被捧为好诗,倒也不必为了创字号首首去抄袭精品了。
身旁美人手持酒壶向杯中倒了酒,那芊芊素手又捧杯送到李佑嘴边,要喂他酒吃。这种宴席间的风流手段,李佑习以为常,便抬头张口,任由美人施为。
怎奈这个美人是新人,动作不熟练,把李佑呛到了。他憋不住,猛然侧向一旁要去咳嗽几下,就在此瞬间,忽然眼前有寒光一闪,不知有什么物事划过了脸庞,微微作痛。
这是怎么回事?李佑愣神之际,便见一只白嫩的拳头紧握金钗,尖端朝着自己刺来,他吓得酒全醒了,迅速飞身跳起,带倒了席位,堪堪避开再次刺来的金钗尖端。
他身边这个美人,不知从何时起握了一支尖端很锐利的金钗,从娇滴滴的美人化身为很不专业的女杀手,恶狠狠地望着自己。
宴席间所有人面对变故,都惊呆了,有反应快的叫道:“外面人进来捉刺客!”
当即有几个亲兵冲进来,将这姓马的妓家美人按住。
李佑抬起手摸着自己脸上的划痕,感到一阵后怕。方才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呛酒,侧身去咳嗽,只怕要被这美人刺个正着,她的目标大概是咽喉罢……
自己今天这是撞了什么太岁,被巡抚逼宫已经够烦心了,出来好端端的吃花酒也能遇到行刺!
尚知县受得惊吓不轻,如果李佑在这里到了霉,他会更加倒霉。对女刺客厉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行刺朝廷命官!”
那马姓美人满怀仇恨的望着李佑:“是你害了奴家夫君!害的奴家流落贱籍!”
李佑奇道:“我认识你么?你夫君是何人?”
“原本是泗州大老爷,被你抓走了,还有奴家的父亲和弟弟!”
李佑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美人是泗州王知州的那个得宠小妾,难怪恨死了自己。当初李佑抓了王知州,并没有继续抓捕他的家人,一是没这个人手,二是没有必要,三是不想落个赶尽杀绝的名声,四是他抓了王知州也没审判权,无法连坐他的家人。
瞧眼前此女的光景,李佑不用问都猜得出。八成是王家逃难至盱眙后,由于没有男人,便是正房夫人当家,然后含恨报复,把这个得宠小妾直接卖给老鸨子了,这就是身契在主家手里的偏房的悲哀。
面对美人怨恨,李佑正气俨然的喝道:“虽然你妇道人家没见识,但本官依然要告诉你,王大人触犯国法,天理难容他,并非本官之过!”
说完李佑也真觉得自己无聊透顶,和一个无知妇孺教什么真。只可惜自己这张引以自豪的脸面破了相,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其实也是他大意了,明知道自己在泗州人中招人恨,还随随便便的出来不提防。今天有这位,明天说不定有别人,为了人身安全,趁早离开淮泗地区的好。
不过仿佛有一道灵感闪过李佑的头脑中,具体却又捉摸不定。李佑站在原地苦苦想去,终于有个主意渐渐成型。
民如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正声望负声望都是声望啊,全看会不会用。


第五集 牧守江北 第364章 就差死而后已了
凤阳巡抚杨负杨抚台跑到盱眙当然不仅仅是与李佑交锋来了,还得巡视祖陵大堤,这是必须要去的。
九月二十八日,杨抚台从祖陵回到盱眙,这次主要行程便结束了。如今他满心琢磨的都是如何把李佑降服了,安安稳稳的在朝中叙功受赏,其余都是小事。
这杨抚台出身富贵人家,行事还是太优柔寡断了,就像他面临洪灾时犹犹豫豫的没及时泄洪一样。这次他既想从李佑手里抢功劳,又担心得罪李佑的后台,总想把事做顺当一些,叫李佑老实主动的让功劳,却不知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其实很简单的,杨大人完全可以利用封疆大吏的职权,寻点由头整治李佑,甚至可以采取非常措施将李佑临时关押,哪怕招致朝野非议舆情汹汹也无所谓了。在这种情况下,陷入囚笼的李佑忙于自救,还会有心情与他争功么?
当然这样做,后果必定是极其严重的,但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若救护祖陵的大功到手,还有什么不能舍掉的?有时候没有点魄力办不成事。
总而言之,如果与李佑成了对立面,成功率最高(不是一定成功)的办法就是以势相压简单粗暴,玩心眼、斗心计、耍心思多半都是败笔。
关于这点,体会最深的就是某长公主,当初金钱美女功名利禄齐上阵也基本无效,最后还是毒酒管用,至少把某人吓的老实许多。
在盱眙西门外码头靠岸后,杨抚台刚下了船,忽然涌上二三百余人,团团将他和随从堵在岸边上。
叫杨抚台心里登时一惊,这是有民变么?
更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挤到巡抚大人身前,长跪不起,双手高高举起文书,高声道:“抚台大老爷在上,小民等有状文呈上!”
原来是喊冤告状的,杨抚台微微皱眉。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巡抚大人左右扈从如云,不会轻易让别人近身。当刚才是下船时候,场面略微混乱,又兼在岸边地狭,稍有松懈便被人围住并告状。
一般这种非法告状是不用理睬的,但杨抚台被这老头扑到了脚下,外面又被围住,便道:“朝廷自有守官分理地方,若有冤情,可至县衙呈诉。”
那老者高呼道:“我等皆为泗州编民,如今州城尽毁,不知何处可以上告?大老爷再若不受,我大明朗朗乾坤便无处说理了么!”
见人多不退,杨抚台便接过状子翻阅,不看还好,一看就将状子扔回去。原来这些泗州人状告李佑决堤淹城并请朝廷将李佑处置!
这李佑可真够招泗州人恨的……巡抚大人想道。从个人角度,他很乐见于此,但是身为二品封疆,在公开场合必须讲究政治正确。为了救祖陵做出来的事,只要天子还姓朱,那就是不可动摇地政治正确,怎么可能为此审查李佑?
见巡抚不欲受理,老者嚎啕大哭道:“我乡生灵涂炭,家园尽毁,流离失所,无土可依,露宿乞食,皆李佑之罪也!”
又有数十人齐齐跪地叫道:“请抚台大老爷为我等做主!还我泗州小民一个公道!”
闻讯赶来的泗州人越聚越多,将岸边围得水泄不通。
杨抚台当然知道绝对不能受理这个状子,但现在这些泗州人群情激动,如果太生硬的拒绝,只怕要惹出变乱。想了想只好道:“本官先收下状子,具体如何尔等待闻。”
他只说收了,没说准了,更没说受理,行的是缓兵之计,只图解围而已。
这样人群才勉强让出道路,但很多泗州人仍然殷切的尾随着巡抚仪仗徘徊不去,一直到了巡抚行辕,也就是县公馆。
杨抚台下轿,便又见看泗州人跪地高呼,恳请他为民做主后的才渐渐散去。对此杨大人只能摇头,这没用的。
在书房中,杨抚台刚刚喝了几口茶解渴,就听随从禀报说李佑来拜见。正好杨抚台也想再与李佑谈谈,便传话将李佑带进来。
却见那李佑身着正六品冠服进了书房,二话不说先自行免冠,再三顿首道:“听闻大中丞收了泗州民众的状文,下官特来行辕待罪候审!以免大中丞为难!”
你欺本官老糊涂了么,想诱骗本官上你的当?闻言杨抚台嗤之以鼻的冷哼一声,这点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
只要他敢凭此状子捉拿李佑审问,也许不能叫审问,应该叫质询或者询问,那他这个巡抚便当到了头。所以这个状子根本不会进入程序。
想至此,杨抚台闭口不提状子,只说起祖陵。
李佑并不虚以委蛇,很干脆利落道:“人生在世,图的不过封妻荫子流芳百世!下官苦守大堤一月,餐风饮露历尽艰难,情急时一度欲殉死报国,才有了这点险些拿命换来的功绩。大中丞巧取豪夺于心何忍!”
李佑言语之间极不客气,根本不像是一个六品下属对二品上司的说话口气,还直白的点破了对方争功心思。
这彻底激怒了脸面挂不住的杨抚台,勃然作色道:“你放肆!”
李大人昂然不退,犹自喋喋不休。
太狂妄了,太狂妄了,杨抚台对房门外大喝一声,“左右给我叉出去……快些!”
他好歹还存有理智,硬生生将一个“打”字憋了回去。现在不是对李佑动手的时机,没准又是李佑故意使了激将计勾引他动手的,不能上当。
几个巡抚亲兵涌进来,将李大人架住就向大门拖去,一直到了门廊下,才将狼狈不堪的李大人扔了出去……
且将镜头转到九月底十月初的京师,这段时间,凤阳巡抚与扬州通判李佑二人争功在平静大半年的朝廷中算是个比较热门的话题了,甚至被某些不良人士满怀恶意的比喻成钟会邓艾二士争功。
此事一定要朝廷做出决断的,但那天专门为此事开的朝会上一直争论不休,大学士和九卿之间也形不成比较统一的意见。这事虽然虚,但说重要也太重要了。迷信点想,万一弄错人坏了气运怎么办?祖宗不高兴降下天罚怎么办?
不过朝廷有很多实务要处理,总不能为了这些过于意识形态的务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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