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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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户人家那二十万斤产出是官盐,剩余的七八万斤都到了哪里?显然都变成了私盐。淮盐一年上报的计划产量是五亿斤,若按照那个比例计算,不在计划内的私盐产量至少两亿斤。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数字……
到如今对于如何协助长公主(天子)控制盐业,李佑的脑子里也渐渐有了轮廓。若从根本上撼动目前如日中天的纲商体制,在两淮绝对不现实。
用经济手段没这有么多资本,天下比银子谁能比得过两淮盐商?连在这时代还不曾将票号发扬光大的晋商都不行。
用政治手段一是吃相难看,二是盐业是朝廷国库收入重头,无故引发冲击和混乱,万一不可收拾成了烂摊子谁都承受不起责任,到那时他李佑没准就要被“以谢天下”了。
于是身负长公主重托的李大人再次将幽深的目光射向了金老丈人,入手之处就在于此。
私盐是非法的,但千岁殿下若能收编了金百万,自然能以皇家名义将它变成合法的。其实私盐在金百万组织里有个内部称呼,叫做余盐。顾名思义,就是官盐之外的剩余之盐,合法化后,可以再改名皇盐嘛。
官盐产销实行引盐制,最大的特点是产地、产量、销地、销量皆是计划好的,绝对不可违规逾越。若能收编金百万后,那些余盐不见得也要实行引盐制,可以采用更灵活的销售制度。这便叫做市场调剂……
估计有看官奇怪了,食盐是绝对的刚需,实行引盐制一样可以卖得动,余盐合法化最多也就是填补了原先私盐的空子,怎么就能控制盐业?
道理很简单,余盐合法化后就相当于资本杠杆。哪个纲商不服从长公主盐业公会的行业管理,那么可以将价格便宜的余盐集中运到他的地盘,进行惨无人道的倾销,到时候他的昂贵纲盐还卖的动么?如此几年,他就要全家破产了。
其实现在扬州城里大小盐商畏惧金百万,也有这个因素在内,生怕金百万哪天不高兴了就运私盐去搞倾销。
说一千道一万,金百万是李佑全局谋划的关键人物,这对他也是大有好处的,见不得光哪有光明正大的当盐业皇商好?
话说李佑接到了紧急诏书,带着手下官军撤退后,金员外便满腹心事的从两淮盐运司衙署回到家中。他越想味道越不对,感觉自己又被女婿坑了似的。
盐运司衙署里,丁运使和高运同仍在继续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只见那丁运使轻描淡写问了几个问题,高运同便汗流满面了。
“李佑有足够强劲的后台吗?”
“有。”
“李佑对盐运司友善吗?”
“不佳。”
“李佑与盐运司过去是否无冤无仇?”
“并无恩怨。”
“那么李佑对盐运司的不友好态度来源于哪里?”
“只能源自他后台的立场。”
“女婿和亲家那个更亲近?”
“女婿。”
“李佑以及他身后之人值得金百万投靠吗?”
“值得。”
“金百万会不会动了投靠他们的心思?”
“难说。”
“现在金百万还值得你信任吗?”
“应该没有问题……也难说。”
“牵涉出家产纠纷,以及莫名其妙的下毒事件,金百万还会十足信任你吗?”
“不能确定。”
“如果金百万对你起了疑心,那么你还敢继续对他保持信任吗?”
“不敢。”
“如果金百万感到你不信任他,他会不会更加有隔阂?”
“会。”
“很好,李佑今天来我运司耀武扬威的目的就达到了!”丁运使咬牙切齿道,“如果彼此猜疑,每年合伙获利五六十万两的生意如何做得下去?放在从前,金百万别无选择,但现在他有了个好女婿!”
不等高运同有所表示,丁运使又断定道:“见微而知著,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风起于青萍之末!观李佑便知,风雨欲来啊。”
李佑回到县衙,接了诏书。虽然略微感激突然而来的急诏将他从运司衙门前的进退两难处境拖了出来,但仍不住腹诽几句。
黄淮汛情紧急的确是很严重的大事,但整个江北府州县无数官员,为何将他这最繁重的江都县调遣过去抗洪!这莫非就是名人的代价?
这一去,估计要一个半月才能回转啊。
诏书命他即刻启程,李大人其实没有太多时间感慨,匆匆了结家事,重点安抚了金姨娘。
又到前衙,将县丞、主簿和四个师爷都聚齐了交待事务。
李佑将大印交付了最具有衙门斗争经验的庄师爷,并安排道:“凡县中事,由郭县丞代为画押,庄师爷负责用印,望二位戮力齐心,不负本官所托!”
诏书只是令李佑听巡抚衙门差遣,而附属的巡抚衙门行文则命李佑直接赶赴泗州,负责洪泽湖南部的河务。
同时还有一封李佑期待已久的回批,上头同意了李大人以营兵代替缉私巡役的方案。不过李佑没有时间亲自安排了,只得将此事交与了吴先函把总,按照预定方案进行布置。还调遣了一哨兵力,轮番以追捕逃犯名义在盐运司衙署几个门外巡逻以为威慑。
另外李大人从营中挑拣了一队体力壮、水性好的士卒作为临时亲兵,一同赶赴北边洪泽湖。
其实对于朝廷差遣李佑协理巡查河务,凤阳巡抚很是不满意,年轻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汛期紧急,黄淮水情又是极其复杂,防洪救灾岂是儿戏?
但没奈何,巡抚大人只好将李佑分配到了整个黄淮水域中危险度最低、最不重要的洪泽湖南线。
众所周知,黄淮地带汛情最紧要之处是淮河、洪泽湖入黄河的清江口一带,其次为黄河夺淮上下游沿岸,以及距离运河和淮安府近在咫尺的洪泽湖北端。洪泽湖南端和前面那几处比起来算是相对不紧要了。
李大人和亲兵出了繁华安逸的扬州城,沿运河北上,过了高邮州,进入宝应地界,随即沿岔河折向西,最终进入洪泽湖水域。
由于是昼夜兼程,仅仅五天后李佑便立在了洪泽湖东部大堤高家堰上。
这里要解释一下淮河、黄河、洪泽湖的关系。自从黄河夺淮入海后,原来的淮河下游就变成了黄河最下游。
由于黄强淮弱,为避免失去下泄通道的淮河在江北为患殃及运河,并引导淮河水注入黄河,嘉靖万历年间的治水名臣潘季驯经过两次施工,在淮安府西南建起了南北长达百里的大堤高家堰以阻拦淮河水。
淮河水积蓄在高家堰之下,形成了洪泽湖,所以说洪泽湖是国朝大湖中唯一的人工湖,而高家堰就成了洪泽湖的东大堤。随着淮河水不断积蓄,洪泽湖的面积也就不断的扩张,可以说,当今淮河的下游就是洪泽湖。
淮河水的东进道路被高家堰阻挡形成洪泽湖后,水情自然就顺势向南北蔓延,其中洪泽湖南端扩展到了凤阳府的泗州地界,北端与黄河相接并流入黄河,实现了“引淮刷黄保运河”的治水策略。当然在黄河爆发汛情时,常常会倒灌洪泽湖。
说了这许多,可以看出在洪泽湖防汛最重要任务只有一点,为了保住朝廷的生命线运河不受洪水侵扰,务必要守住洪泽湖东大堤高家堰,也就是现在李大人所站的位置。
还好,洪泽湖是从东北向西南方向倾斜在江北大地上,北端几乎要与运河交会,而李佑所负责的洪泽湖南端距离运河较远,中间缓冲湖泊也多,所以相对不那么要害。
第五集 牧守江北 第348章 人生处处有天雷
李佑站在高家堰大堤边缘向西眺望,洪泽湖水一望无垠,波涛涌动,迎面而来的西风颇为猛烈,掀起一波又一波气势汹汹的湖浪拍打着脚底的石工墙。
这湖水看得李大人心里发虚,若来无事赏景,他倒可以高歌一曲“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怎奈现在他是来防汛的,哪有这闲情雅致。他自小生长在太湖边,不是没见过大湖,但如眼前这般汹涌澎湃的湖水,倒是头一次见。
李大人看过湖水,又看了看堤内田土,略略比划后心肝又是一紧,怎么觉得那湖面比这边地面还要高点?
这倒不是李佑的错觉,一是淮河注入洪泽湖后,水流减缓,泥沙俱沉,二是有黄河经常泛滥倒灌,洪泽湖水位基本上持续连年淤积抬高的。将现在与几十年前相比,这一带淮河、洪泽的水面怕是垫高了不止数尺。
高家堰设有堰大使一员,堰丁五百,不过这位大使去了洪泽湖北端更要紧地方。还好给李佑留下了几名老河工和一百五十人堰丁。
有个河工对李大人宽慰道:“大人不必过于忧虑,虽然今年汛情急,水势为近年来少有,但前年堰堤刚加高了三尺,又以青石加固了石工墙,十年内若非遇到百年难见的暴洪还是能应付住的。”
听了专家的话,李佑稍稍安心。
这年头洪泽湖的水面不像李佑上辈子那个时代一样奇形怪样,形状类似于橄榄球,东部边缘便是高家堰,南部尖端是泗州。李大人负责的洪泽湖南线,便包括了高家堰南半端四十余里,以及泗州境内洪泽湖、淮河沿岸。
高家堰既是大堤,又是淮安通往泗州的大道,李佑便从洪泽湖东岸中部南下,沿着高家堰巡视路途各处堤坝。
堰上大道笔直,绿柳成荫,一边湖光水色,一边田园风光,只是时不时有飞驰而过的报汛骑士打破了宁静的风景。李佑再次感慨,若不是来防汛的多好。
花了两日功夫,李大人从北到南,不辞辛苦将自己所负责的四十余里高家堰段走了一遍,几个关键节点俱都勘察过,没有什么问题。
至此李佑松了口气,看起来可以平安度过汛期了,虽然水势的确很大,但堤坝紧固,令人放心。自己没那么倒霉遇到百年一遇大洪水罢?
就算真遇到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上司肯定要力保北边下游的清江口一带,自己这南线距离运河稍远,八成要开闸泄洪减轻北边下游的压力,不用自己操心防洪了。所以巡抚大人真是给自己安排了个相对轻省的地段啊。
堰丁一百五十人,被他三人一组分成了五十组。每一里堰堤布置一组负责巡视检查,如有急情便一组传一组的接力式传递消息。如此若有消息,半个时辰内便可传遍全段。
这日,李大人行至洪泽湖最东南端坝上,高家堰已经到了尽头。有河工指着西边道:“向西过了龟山,便是位于淮湖交汇之处的泗州城。”
李佑想道,这高家堰段巡查完了,也该去西南另一个方向的泗州城看看,而且还得寻那知州商讨一下征调民役的事情。
这泗州现在还属于凤阳府辖下,虽然算是高皇帝祖上龙飞之地,但其全盛时期却是在唐宋两代。全因泗州临淮水控汴水,是当时从江南到京城的漕运要冲。
那时候的运河是从这里过的,那时候的泗州就像是如今的扬州,那时候的泗州被称为“官舻客鳊满淮汴,车弛马骤无间时”,其繁华可想而知。
可惜自从黄河南下后,现如今说起来都是眼泪,蓄清刷黄的治水策略启动后,被人工湖洪泽湖频频威胁的泗州就成了悲情城市。
李大人在景和八年光临的这座泗州城,已经被淮水和洪泽湖包围了几十年。为了防洪城池四周筑有数千丈堤坝,就连城墙为了防洪也建有两重,这种格局在全天下估计也是独一份了。
时人道,泗州城像一只漂浮在水面上的盆盂,没洪水时,就是空盆盂,有洪水时,就是盛满了水的盆盂。李佑立在高处亲眼见过后,承认他说的很对。
连年灾害之下,泗州早已不是那个淮汴风月无边无尽的泗州了。
李佑没有着急进城,也没有把自己旗号声张出去。先围着九里城墙在周边堤坝转了一圈,最后站在了城外东北方向高达两丈的大堤上。
脚下是淮河水面还是洪泽湖水面?谁也说不清楚,淮河从这里注入洪泽湖,洪泽湖在这里迎纳淮河水。不过这片水面形状比较狭长,李佑宁可把他当做是河道理解。
其实怎么认为都随便罢,真正引起李大人注意的是不是水面,而是水对面。
对面也有一条与这边不相上下的大堤。这让李佑感到很奇怪,这边修筑大堤是为了防护泗州城,对面浪费财力修筑大堤是为了什么?
叫过河工,李大人指着西北远处问道:“对面是什么地方?”
河工不假思索的答道:“乃是祖陵所在也。”
祖陵?李佑的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皱眉苦苦思索起来。
“原来那里是皇家祖陵哪。”李大人的亲兵议论纷纷。
电光火石之间,李佑终于从两世为人的记忆中挖掘出了自己想寻找的东西。上辈子他似乎看过一个什么新闻,洪泽湖大旱导致水位下降,在康熙年间被淹没的古泗州明祖陵三百年后重见天日……
祖陵,高皇帝在洪武年间令太子朱标主持修建,永乐年间最终完工。乃是太祖高皇帝朱重八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三代先人的陵墓。与凤阳皇陵、南京孝陵并称为国朝初年三大陵。
原来李佑没想着这些会和自己有关系,所以毫不在意的埋在了记忆深处,现在追忆起来了,立于堤上冷风中脑门却嗖嗖的冒汗。
被淹没?祖陵被淹没了?洪泽湖水位上涨到堤坝守不住了?泗州城和祖陵一起沉了湖底?
这是号称耀灵发源、肇基帝迹、关系到大明气运的宝地!
“伪清”的康熙朝淹没了大明的祖陵自然算不得啥,可是现在仍然是大明朝,祖陵在谁手里被水淹没沉到了湖底,谁有十八个脑袋也赔不起的!
周围明明许多人在谈笑风生,李佑却分外孤独的站在水边,这是先知者的寂寞啊。
穿越后人事全非是必然的,可是这大自然和天道运行总不会被人事影响罢,洪泽湖水该涨的时候还是会涨的。
惜身惜命的李大人忍不住胡思乱想。康熙年间和现在没差多少年?今年水势很大,不会又挺不住了罢?自己不会这样倒霉罢……
第五集 牧守江北 第349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虽然凤阳被称为本朝帝乡,但高皇帝祖籍并不在凤阳。远祖居于句容,后迁至泗州,到了高皇帝父亲这代又迁至濠州,也就是如今凤阳,而高皇帝便出生于此。
至于泗州则被认为是朱家气运兴起之地,祖陵所在更是肇基帝运的吉壤,用俗话讲便是,此地乃大明朝龙脉也。建祖陵时,太祖皇帝连祖父墓地都不敢动,唯恐气运外泄,只将祖父衣冠和曾祖、高祖的衣冠一起象征性的埋在地宫里。
其实有风水专家认为祖陵这里地势九岗十八洼,哪是什么风水宝地?不过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
一百多年前的治水名臣、当今洪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