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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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快地出了报馆,便看到外头有个书吏在候着他,这里距离提学衙门并不远,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抵达了提学衙门。
书吏请他进去,徐谦也不客气,步入堂中,便看到明伦堂里那位新任提学正在与一个老儒生吃茶谈笑,徐谦上前道:“学生见过大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放马过来
赵提学见了徐谦进来,脸色顿时沉重,冷冷一笑,随即喝问:“徐谦,你该当何罪!”
这还没开始寒暄,就已经该当何罪了。
不过徐谦并没有吓倒,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以至于麻木。这些官老爷最可恨的地方就是无论碰到什么事,都要先给你一个下马威,仿佛不来这个就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徐谦沉着冷静地道:“学生不知,还请提学大人示下。”
赵提学想是早就打好了腹稿的,凛然正气道:“你身为禀膳生员,不务正业,开设报馆,经商盈利。”
徐谦连忙辩解道:“大人想错了,学生开设报馆实是为了开启民智,与盈利无关,还请大人明鉴。”
赵提学又是冷笑道:“那你在报中吸纳读书人投稿,甚至还有不少文稿奢谈国事,这可是有的?”
读书人写文章就是这样,往往都是眼高于顶,鸡毛蒜皮的小事显然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开笔就是社稷,好像不在自己文章里添加点国家大事,就显得自己格局太小一样。
所以投稿的文章都不避免会有几句牢骚,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毕竟这是风气。
谁知赵提学冷冷一笑,继续道:“太祖曾有诏,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建言。你精通大诰,想来这句话你是知道的吧?而你的报纸里头都是生员建言,本学自然知道,你这报纸能建起来,背后定是有人支持,本学自然也不会动你分毫。不过那些胡乱建言的读书人,本学身为一省提学,却免不了要管一管了。”
这一手漂亮,就是徐谦都不得不佩服,话说这人怎么能阴到这个地步?徐谦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大的成长的空间,原来这世上的人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赵提学这是拿着徐谦的理论跑来砸他的场子,徐谦最喜欢的就是搬太祖出来,而赵提学也不客气,也拿太祖皇帝的东西出来收拾他。赵提学当然不傻,这徐谦是不能动的,且不说他和京师里的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便说这徐谦的恩师谢迁就是不能轻易招惹和得罪的人物。
可这并不代表提学不可以收拾你,你不是办报吗?你不是收稿吗?提学一声令下,再抓几个典型收拾一顿,从此以后,还有谁敢去投稿?这叫釜底抽薪。
徐谦顿时心虚了,心里忍不住想:“这提学果然有两把刷子,他难道只是单纯的给我下马威?”他连忙换上一副笑容道:“宗师言重了,学生办报,有百利而无一弊,大人何必为难?”
赵提学靠在椅上,见徐谦吃瘪的样子,显然让他很是享受这种征服的快感,他慢悠悠地道:“对你的利,对本学就是弊,若是读书人都不思进学,每日都去关注你那什么明报,我这提学岂不是尸位素餐?朝廷养士,不是让他们每日去逞口舌之快的。”
徐谦心里暗骂这老东西不要脸,却偏偏奈何不了他,这就是提学的厉害之处,别看不如布政使、提刑那般威风八面,可是读书人的事,他却是一言九鼎,他要是整你,总能想到办法。
徐谦一时为难,他不希望和提学鱼死网破,可也绝不希望这提学给自己捣蛋,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却又听赵提学道:“其实嘛,报纸也没什么不好,唯独就是总有一些犯禁的文章屡禁不止,徐谦,你是才子,乡试中举是必定有望的,本学岂会为难你?可这也是万般无奈的事,望你知晓本学的苦衷。”他看了徐谦一眼,随即又道:“除非……”
说了这么多,多半就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徐谦立即看到了曙光,知道这位赵提学前头的都是铺垫,接下来的话才紧要,于是忙问:“除非什么?”
赵提学看了坐在身边的那老儒生一眼:“本学身边坐着的乃是淮南大儒王夫子,你来见礼罢。”
徐谦这才注意到了这位大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只得乖乖作揖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学生见过先生。”
谁知这位大儒并不买账,道:“你何时闻过我的大名,又如何如雷贯耳?”
“呃……”徐谦无话可说。
他大儒笑道:“我叫王艮,现在起,你便闻我大名了。”
王艮……
徐谦这一下真的想哭了,这位大爷,他是听说过的,正宗心学二代掌门,设泰山学派,上到部级翰林院官员,下到贩夫走卒都有他的门徒。后来名震天下的何心隐、徐阶、聂豹、赵贞吉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便是锦衣卫的核心武官之中也有他的门生。
这家伙跑来找自己,这是要做什么?
徐谦嗅到了一股子危险的气息,须知泰山学派,也即所谓的现在正统王学并不为嘉靖皇帝所喜,甚至还指名道姓的大骂过一通。他心里不免想:“你们不是要拉我上船罢……若真是如此,这可惨了,我虽有理想,却不是个有抱负的人,只求做官老爷,从未想过传播伟大思想,大爷们,请你们放过我罢,我这种人是典型的二五仔,谁给糖吃抱谁的大腿,你收了我也无用。”
“你为何不说话?”赵提学见徐谦不吭声,觉得徐谦对这位王‘老师’有失礼数,于是猛喝一声,恨不得当场把徐谦收拾了。
徐谦只得装作很平静的样子,道:“哦,是,是,是了,方才宗师不是说除非吗,除非是什么?”
他心里默念:“你们看不见我的,看不见,求求你们千万不要拉我上贼船。”
王艮呵呵一笑,捋须看向赵提学,赵提学摇头晃脑道:“这位王先生乃是本学的师长,你那明报违禁之处甚多,本学很是不放心,可是本学又不忍你的辛苦白费,所以左思右想,便决心请这位王先生到你的报馆里去,任个编撰吧,专门负责审核撰写文稿,如此,本学便大可放心了。”
徐谦先是听说对方没有拉自己上贼船的意思,就不免松了口气,可又有点酸溜溜的,心说你姓王的虽然厉害的门生弟子多,可是大爷好歹也是才子,你竟是瞧不上?你这瞎了眼的东西,有眼不识珠玉。
可是越往下听,越觉得不对味了,他娘的,这已经不是拉人上贼船,这是一群贼想登自己的船,这哪里是赵提学害怕自己犯禁,根本就是塞一个犯禁份子进自己的报馆,明里说是审核违规,多半是这姓王的老家伙传播心学上了瘾,觉得开学院还不能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看明报如日中天,所以想借助明报来提升王学的影响。
徐谦忙道:“宗师,这万万不可啊,王先生乃是当代大儒,岂可屈身小小明报,宗师定是说笑,哈哈……哈哈……”
赵提学的脸色冷下来,道:“你以为本学请你来是开玩笑?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日起,王艮便去明报编撰。”
徐谦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想要说几句重话,可是乡试在即,又觉得还是忍让为好,可是就这么吃闷亏,他又觉得心里不爽。虽然说现在皇帝还没有认定王学为伪学,没有说它用诈任情,坏人心术。把这尊大佛请到报馆来,也确实能提高一点知名度,况且人家门徒多,办事也便利。可是这人就是个定时炸弹,天晓得什么时候会爆炸。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外头有人快步进来道:“徐公子,徐公子……你家叔父来了,特来给你报信,说是朝廷突然下了旨,令祖徐相公追谥为文贞公,已经有传报旨意官员去徐家老家了。”
徐谦听了,满是惊讶,忍不住抓住这门子的衣襟,问道:“你再说一遍。”
这门子又道了一遍,徐谦不由哈哈狂笑起来,他娘的,现如今不但是忠良之后,还成了名门世家了,文贞公……整个浙江也没几个祖宗享受过这样待遇的。
只是一瞬之间,徐谦的身份地位已经大大不同,从前,他只是个生员,现在他却成了名门子弟。名门是什么?名门就是任谁见了你,都得乖乖问一句,久闻文贞公大名。以后那些清贵的老爷见了自己,也绝不能叫你生员,更不能直呼姓名,都得乖乖唤自己一声世侄,便是庙堂上那高高在上的老爷也不能免俗。
他得意地狂笑几声之后,便对赵提学道:“大宗师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学生小小报馆还是养不起王先生这尊大佛,学生万死也不敢答应。”
用词很低调,可是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老子早已不是吴下阿蒙的霸气。
问题就在这里,你想整明报,那自然就放马来整,朝廷为什么突然赐徐相公为文贞,这说明什么?说明可能朝中甚至是宫中有大人物对明报很有好感,所以这个时候表面上是赏赐祖宗,其实却是褒奖徐谦。
通过这些信息,徐谦现在知道,皇帝老子对自己的报馆很满意,很是赞赏。既然如此,那么你们有本事就放马过来罢。
第一百二十九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赵提学和王艮面面相觑,原来以为二人一套王八拳就足以把这姓徐的打趴下,让他乖乖地就范,谁知道朝廷突然出了这么个旨意,看这姓徐的家伙得瑟的样子,便知道事情棘手了。
既然硬的行不通,那么只能来软的,大棒不管用,少不了要上胡萝卜。
赵提学变脸很快,微笑捋须道:“恭喜世侄,文贞公素来为本学景仰,现在朝廷终于颁发旨意,可喜可贺,世侄,请坐罢。”
徐谦也不客气,心里说我乃名门之后,老子不坐谁来坐。
须知人一得志,连表情都不一样,刚才是如履薄冰,现在是坦然承受一切优待,他大剌剌地坐下,也不吭气,就等这赵提学的后话。
赵提学道:“世侄,有话好好的说,你还是太年轻,王先生进报馆,于你有莫大的好处,你何故不识好人心?”
徐谦心里冷笑,我要是上你当才怪了,口里问:“能有什么好处?”
赵提学微微一笑道:“乡试在即,你可以多向王先生讨教,王先生乃是大儒,这对你有莫大的益处。”
徐谦道:“这却未必,我恩师乃是谢学士,有他指教就是了。”口里这样,心里却在想,这赵提学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给自己什么暗示吗,乡试开始,赵提学就是乡试主考,而这赵提学多半又是这王艮的门生弟子,自己向王艮讨教,乡试确实对他有很大的好处。
这种暗示,固然让徐谦有些心动,可徐谦也不是傻子,以他的水平,中举问题不大,何必要冒险拉这么个祸害份子进来?
赵提学讶然,随即去看王艮。王艮却是笑了笑,道:“你父亲在厂卫中任职是吗?我有几个故友在厂卫中有些关系,给你爹行个方便,却也不是难事。”
“这个王艮,还真有几分本事。”徐谦心里不由地想。
这也是难怪,为什么在二十多年后嘉靖皇帝厌恶王学?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些人组成了一个个的圈子,而这种小圈子什么人都有,既有高官,又有商贾,连和尚道士都有,厂卫当然也不能幸免了。
徐谦照旧摇头,道:“不成,王先生固然是当世大儒,可是学生也有学生的原则。”
赵提学一时恼了,可是又不能拿这姓徐的怎么样,想要发火又找不到借口。
反倒是这王艮,见徐谦态度坚决,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无话可说。不过老夫会在这里小住几日,若是徐朋友改变了心意,但可来这里找我。”
徐谦松了口气,他现在不怕贼偷,就怕这种祸害惦记上,在嘉靖朝,政治正确是尤为重要的,换做是其他皇帝,徐谦倒也不怕什么,可是他深知嘉靖皇帝是小心眼,一旦对某个团体产生了厌恶,说不定自己也要倒霉。
王学的学说并不是不好,对徐谦来说,其实比那理学更开放一些,只是这王学的人太爱折腾,折腾就是作死。
徐谦站起来,告辞道:“那么学生告辞。”说罢便逃也似的跑了。
明伦堂里,赵提学忍不住发起脾气:“这个徐谦真是胆大,哼,一点都没有把老夫放在眼里。”
王艮却是含笑道:“这都是无妨,少年才子嘛,总会有点怪脾气。”
赵提学恭恭敬敬地对王艮道:“恩师,徐谦既是不肯,眼下又当如何?”
王艮沉默片刻道:“老夫先在这里闲住几日会几个友人,而后再回徐州打算罢。只是可惜了……”
赵提学想了想道:“要不然再想办法?徐谦这小子总会就范。”
王艮笑了,道:“万事莫强求,且看看再说。”
却说徐谦从提学衙门出来,却没有看到方才来报信的叔父徐申,忍不住问门子道:“方才来报信的人去了哪里?”
门子笑呵呵地道:“公子,他报了信便急匆匆地走了,说是报馆里出了事。”
出了事……
徐谦顿时呆了一下,道:“出了什么事?”
门子道:“这却不知了。”
徐谦心里冷笑,他倒是想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到自己的报馆里闹事,他不敢再停留,飞快地往报馆跑过去,等到了报馆,却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狼藉了。
整个报馆,已经面目全非,徐谦快步进去,里头已经聚了很多编修,周编撰正在指挥人收拾,见了徐谦来,连忙上前,徐谦看到他的额头上明显有一处淤青,不由问他:“怎么了?是谁捣乱?周编撰,你不要紧罢?”
周编撰苦笑道:“先不说这个,些许小伤不足挂齿,公子还是去看看徐老哥罢,他受伤最重。”
徐谦吓了一跳,他这位叔父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来,自己怎么交代?他连忙道:“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徐申已经被人安排到了后院的房里,大夫还没有请来,不过浑身的瘀伤还有小腿处的巨大创口仍然泊泊地流着鲜血,赵梦婷正手忙脚乱地扯了东西来给他止血,脸上虽显得苍白,却还算冷静以对。
徐谦冲进来,看到徐申这个样子,浑身都不禁打着颤儿。
见了徐谦进来,赵梦婷道:“快,快来,再不止血,只怕……只怕……都怪我,是叔父要保护我不受那些坏人欺负,所以……所以……”
徐谦整个人气得火冒三丈,口里连忙大叫:“大夫,大夫呢……大夫都死哪里去了?”
周编撰苦笑道:“已经去叫了,应该很快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