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3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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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道:“我家恒道在哪里?”
恒道现在才一岁不到,此时被奶娘抱来,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徐谦,徐谦要抱,他怕生,呆了一下,旋即滔滔大哭:“姆妈……”
这个……
热脸贴了冷屁股,让徐谦大是无言,不过自己的骨肉,纵是再如何放肆,那也是心肝宝贝,奶娘连忙将恒道接住,安抚他,低声道:“这是你爹啊,道儿,这是你爹,你看,你爹是户部尚书,你爹是大老爷。”
从小灌输这样的教育,似乎有那么点儿让徐谦心里发怵,或许这小子,将来也会是个官迷。
不过徐谦没有制止,与家人们一道进了内院,徐昌又将他叫到书房,问道:“今日入宫,说了什么?”
徐谦将宫里的事都说了。
徐昌叹道:“亲军之中有一些流言,说陛下刻薄寡恩,其实这些流言,何止是亲军,只怕现在许多地方都在暗中议论,不过话又说回来,陛下虽然刻薄寡恩,可是对咱们徐家,却是实打实的好,其实人的好坏,不能一言而断,就如你这爹,你以为在外人眼里,又好的到哪里去吗?不晓得多少人,暗中议论,你爹如何刻薄,说的再难听一些,当日你得罪了王公公,爹拿了梦婷的爹去交差,在他们眼里,爹是丧尽天良,可是在你的眼里,爹却是好父亲。所以爹告诉你,这人呢,是好是坏,不能只看别人怎么说,而是看自己怎么说。那些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好,可是或许对他族中子弟来说,却可能就是个混账。再如那刘瑾,大家都说坏,可是对他侄儿来说,难道不是好吗?所有的事不能一概而论,这天下人都可以做奸臣,唯独咱们徐家,看来是非要做忠臣不可了。”
徐谦苦笑,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明白,比如一个大贪官,看上去无耻下流,可是他们贪墨了银子,将银子藏匿起来,却是一毛不拔,平时一个铜板都舍不得乱花,这些银子,却都是要传给自己儿子的,那么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人自然是该死,可是对他儿子来说,或许就成了一个好父亲。
而嘉靖也是如此,他对天下人刻薄,可是徐谦切切实实的感到嘉靖对自己不错,别人可以暗中腹诽,自己实在不好意思腹诽了。无论嘉靖对自己的信任是出于自己,但是恩就是恩,仇就是仇。
徐昌旋即笑道:“还有,你到了京师,可要小心一些,锦衣卫亲军那儿,近来很不平静,爹觉得,似乎有事要发生,其实不止亲军,爹在京师这么多年,总是感觉不对。你先歇息去吧,明日还要去户部。”
徐谦点头称是,睡了一夜,清早起来,正要去当值,谁知却有人登门造访。
来的乃是金吾卫指挥使陆征,陆征很客气,七拉八扯的和徐谦寒暄,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关怀备至,徐谦见他有话要说,只得苦笑:“陆大人有话不妨直言,户部那边……”
陆征脸色一冷,变得紧张起来:“陛下赐婚的事,也过了两年了,现如今陛下赐了婚,你却又娶了妻,按理说,这事儿很难办,可是咱们陆家也没亏欠你什么,你也晓得,小女年纪已是不小,若是再不嫁,那就要成老姑娘了,是不是?”
徐谦汗颜,忙道:“是……是……”
陆征道:“可是陛下赐了婚,小女也只能嫁给徐尚书,其实呢,你现在贵为尚书,老夫也不贪慕你什么,但是小女的终身大事,却是要紧,对不对?”
徐谦更是汗颜,道:“有道理,有道理。”
陆征叹口气,道:“因此,老夫就来问一问,小女,你还娶不娶?”
徐谦倒是没有迟疑,道:“娶!”
不娶是不成的,不但把人家坑了,而且陆家肯定要闹,徐谦倒不是怕闹,只是大家交情在这里,无论是陆炳、陆征还是陆松,徐家和陆家已经算是世交,更不必说,这确实是自己欠人家的,跑都跑不掉。
陆征见了徐谦这样的态度,脸色倒是缓和起来,道:“既是要娶,总不能做妾,是不是?这可是赐婚,况且别人都是平妻,陆家的女儿怎么能做妾。”
“是,是……”徐谦顿感压力好大,本来娶了赵梦婷为平妻,就已经被人诟病,被旧学的人骂做是摒弃礼法,这四个字好像不是骂人,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比骂娘还要严重。
陆征见徐谦点了头,道:“这就好说,很好,咱们挑个日子吧,不如找个时间,你到咱们陆府来一趟,当着老夫人的面,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得叫上你爹来。”
徐谦统统应了,赶着去户部公堂。
陆征又道:“宫变的事想来你是知道了,老夫负责金吾卫,那个时候,恰好是御马监的四卫营,这事儿,看上去不简单啊,你也要小心,如今做了尚书,天下瞩目,出入都要严密一些。”
徐谦不由道:“陆大人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概,莫非……”
陆征苦笑:“当年正德皇帝要驾崩的时候,老夫也有这种预感,总是感觉,不太对劲,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却是说不出来,现在呢,也是如此,只不过……或许是老夫多虑了。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徐谦深思陆征的话,按理来说,陆征只是某种预感,不能当真,可是嘉靖有这种感觉,连陆征都有这种感觉,莫非,真的有暴风雨要来?
只是他没有多问,向陆征道:“陆大人,侄儿还要去当值,只怕要先走了。”
陆征笑道:“我们一道去,老夫正好也要入宫,算是顺路。”
徐谦出门,坐进了轿子里,心里却越来越疑惑,也是感觉到哪里有不对,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莫非……和四卫营有关?
内宫的禁卫,虽然和上十二亲军卫有关系,不过正德之后,内宫的防禁主要是御马监之下的前营、后营、勇士营还有四卫营,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四个营才是守卫内宫的核心,归御马监管辖,而正德到底为何要编练四营,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难道是正德皇帝也感觉到了危险,不再信任亲军十二卫,于是编练四营,将其置于御马监的管辖之下。是了,这四营的编练,并且真正担负起卫戍内宫职责的时间确实是在正德死前几年,也就是说,正德那种傻缺皇帝,都能预知到某种危险,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躲过?
这是赤裸裸的阴谋论,徐谦想到这里,不由莞尔一笑,觉得自己思路有些广。
第六百四十八章:新官上任
户部部堂距离大明门不远,徐谦坐轿抵达,接着部堂里的属官纷纷出来相迎。
徐谦和大家纷纷见过礼,左侍郎周春是个胖子,脸上总是带笑,对徐谦最是殷勤,不过徐谦此前就查过户部的人等,这位周大人别看逢人就是三分笑脸,不过却是铁杆的旧党。此人深得杨廷和信任,这家伙调到户部来,就是来给徐谦下眼药的。
至于右侍郎吴谦,倒是名字和徐谦一样,只是这人一向谨慎,似乎有做墙头草的嫌疑,虽然也摆出了几分殷勤,只是殷勤的背后,天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至于十四道的清吏司郎中们,有几个徐谦认得,曾经和徐谦打过交道,妥妥的王党,其他的则不好说。除此之外,还有主事、给事中人等,足足上百号官员纷纷来给徐谦见礼。
既然是第一天当值,自然不只是寒暄几句这么简单,尚书大人上任,肯定要先开一个会议,而后定个调子,把以后部堂的方向先指出来。
于是大家一个个坐在大堂里头,看着徐谦,等候徐谦说话。
徐谦抚摸着案牍,先是沉吟不语,目光仿佛要在每个人身上停留一下,等差不多了,他微微一笑:“先把户部的账簿拿来本官看看。”
紧接着,一沓沓的账簿递上来,户部的主要指责就是管帐,只是这个帐太大,每年朝廷的税银、官粮还有征收的丝绸、茶叶无以数计,徐谦倒也不急,虽是一目十行,却都是耐心的看过去。
看的差不多了,他叹了口气,道:“国事艰难啊,这部务更加艰难。”
周春笑嘻嘻的道:“大人说的不错,眼下确实是艰难,尤其是咱们户部,现如今每年进账的税银三百五十万上下,可是今年的开支就已远超千万,就算明年不吃不喝,只怕也熬不过去。”
周春发了言,所有人都看向徐谦,虽然都是一声不吭,却都想听一听徐谦的高见。
徐谦淡淡的道:“债务的事,本官看过,诸位有什么想法?”
众人哑口无言,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位新部堂的心思是什么,现在贸然开口,若是不合徐谦的心意,未来的日子,只怕就不太好过了。
徐谦见无人说话,便道:“怎么,诸位都没有话说吗?”
周春道:“大人,下官以为,问题就出在前任头上,前任花钱如流水,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历来户部尚书,都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这是咱们户部的规矩,从没有见过上任户部尚书大人拿般,如此糟蹋银子的,各省索要银子,要开什么工程,户部都予以满足,那么将来,赈济要不要银子,修筑河堤要不要银子?还有官俸要不要开支,更不必说现在养兵了。说到底,既不开源,又不节流,才导致了眼下的困局。”
周春痛斥梁藤,这是摆明着给徐谦一点难看,谁不知道梁藤和徐谦的关系,这京师里的人,又有谁不晓得徐谦入京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周春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却非要摸这老虎屁股,目的无非就是一个,给这位新官一点难堪。
说到底,周春可不怕徐谦,他也是有后台的,身为杨廷和的门生,你徐谦算什么东西,况且姓梁的也确实不是好东西,自己骂的一点都没有错,至少自己占着理,怕什么?
诸位大人们立即闻到了一股子火药味,一个个更不敢吱声了,那右侍郎吴谦更是阖目吃茶,权当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这才第一天,户部的大档头就和二档头扛上,可是谁也不会认为,双方谁占了优势,因为二人品级差不多,徐谦虽然是主官,可是周侍郎背后却是内阁,二人至多半斤八两,更不必说,在许多人眼里,周春的话并没有错,梁藤确实太糟蹋银子了。
徐谦似乎也不气恼,道:“该花的银子总是要花嘛,这也利国利民的事,比如修筑道路,难道这些银子不该花?依本官看,这不是坏事,诸位也知道,每年官粮的损耗这么多,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损耗?说到底,一方面是官吏贪婪,其二就是交通不便,交通不便所以损耗巨大,户部花了银子,却减少了损耗,也不是坏事,周大人以为呢?”
周春在这上头,倒是没有和徐谦抬杠,道:“大人说的其实也颇有道理,只是不能节流,就得开源了,可问题就在于,文直公糜费无度,却又不肯开源,户部说是钱袋子,可是钱袋子却不能生钱,袋子上这么多窟窿,谁来弥补这个亏空?大人初来乍到,想来是不晓得户部这边的难处,眼下国库几乎已经空了,而四川那边已经大灾,就等着朝廷赈济,还有各省河堤松动的奏书也都报了上来,也都是要朝廷拨银修补,现在户部拿着这么多的银子,做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事,只是现在难处却是不小,一旦户部不能及时拨银,只怕这户部就要闹翻天了。”
周春顿了一顿,正色道:“而且,想要再发债,只怕也不容易了,朝廷连续发了一千万两银子,现在天下谁不晓得,户部负债累累,能不能把以前的债务弥平都还是未知数,现在再要借钱,只怕不容易,朝廷此前总共举了三次债,第一次是六百万纹银,第二字却是三百多万,第三次,则只有九十余万,大人,已经没有人肯再借银子了,毕竟大家都有顾虑,怕户部这样无休止的借下去,只怕到时候还不起帐来。所以下官以为,眼下举债是不成了,可是税银都已经花光,可是该拨的银子总要拨吧,否则朝廷要户部做什么?”
他侃侃而谈,把户部的难处统统说出来,旋即冷笑道:“因此,现在的问题就是,该如何继续维持户部的运转,大人方才提到了开源,下官恰好也有个开源的妙方,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徐谦淡淡道:“你但说无妨。”
周春道:“课税!”
“大人,据闻江浙那边,许多工坊赚了许多银子,他们能挣银子,朝廷自然要课税,所以必须更改税制,下官为了部里的事,近来忧心如焚,倒是有一个课税的章程,还请大人过目。”
徐谦笑道:“难得你如此上心。”接过了章程,看过之后,他立即明白了周春的意思。
周春的章程里头,详尽的提出了向商贾课税的事宜,不过嘛……这家伙显然就在竭泽而渔,居然使用一刀切的办法,要求所有的工坊,缴纳三成的货物。
也即是说,你一个工坊今日制造了多少商品,其中三成不是你的,是朝廷的,至于其他,才有你的份。
而朝廷呢,再将这三成的商品在市场兜售,获得所谓的商税。
这个方法,也不是不好,徐谦是支持改税制的,可是这周春未免也太狠了一些,这哪里是课税,简直就是断了工坊的活路,因为一旦这个税制实施,首先就必然造成短缺,会导致大量商贾破产。
除此之外,周春还要征收其他杂税,朝廷要收银子,地方上要修筑道路,开拓河堤也要银子,若是如此穷凶极恶,往后哪个商贾还敢开办工坊?工坊一旦大量减少,后果就是灾难性的,比如大量种桑种棉的地主,大量开矿和伐木的东家,这些人统统都要破产。
他们一旦破产,那些涌入城市和工坊的佃户也必然受到波及。
周春显然是想在这上头做文章,直接扼杀新政。
周春微微一笑,道:“大人以为如何?”
徐谦颌首点头道:“有可取之处。”
这五个字很值得斟酌,就是说,徐谦在某些方面认同周春,至于其他的,自然就是不可取了。
周春不依不饶,道:“那么大人以为,哪些可取,哪些不可取。”
徐谦正色道:“课税可取,至于其他,统统都是一派胡言!”
户部大堂里安静了,所有人都像是石雕一样,更不敢做声。
至于周春,顿时感受到了羞辱,道:“大人既说课税可取,那么为何其他又都是一派胡言?”
徐谦淡淡道:“很简单,既要定规矩,就得订立一个双赢的规矩,比如朝廷要课税,这是理所应当,户部要向商贾拿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