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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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新政如生意
所有人都已经议论开了。
徐谦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桑田种多了,丝价肯定要暴跌,暴跌的结果就是大家都赚不到银子,越是大的士绅,损失也是巨大,无它,因为你手头上的丝更多,若是找不到买家,人家如何压低你的价钱,你也没辙。
现在浙江的情况就是,受了前两年的刺激,许多人疯狂的改粮为桑,产丝的规模已较两三年前增长了四五倍之多,在这种全民生丝的情况之下,今年的丝价,怕是堪忧的很。
假若价钱跌落到了谷底,大家考虑的就不该是赚多少银子的问题,而是准备要亏损多少银子。
毕竟产丝的成本比种粮还是高得多,一旦生丝发卖不出去,后果是灾难性的。
正如抚台所言,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大多数人挡在产丝之外,让他们好好的种粮,这两年由于大多人产丝,使得粮价增高了不少,可是还不够,相比于粮价,丝价的利润还是高得多,许多尝到了甜头的人,怎么会轻易回去种粮?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提高产丝的门槛,降低种粮的门槛,提高门槛就是增税,税率翻个几倍,一般的小户人家,或是中小地主,再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产丝,与此同时,官府再对大多数粮户进行低税甚至几乎免税的政策,使得这种粮多少有利可图,而且稳当,就算是对小户人家来说,至少种了家里的几亩地,能让一家几口填饱肚子,如此一来,市面上的生丝产量就会暴跌,与此同时,价格自然上扬,价格上扬,对种桑的大户来说是有好处的,就算被官府征收高昂的税率,依旧能产生暴利。
大家随着徐谦的思路往这方面一琢磨,还真觉得有道理。
就算有人还不明白的,也有一些大致知道意思的人为他讲解,刘瑜这种书香门第,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徐谦一点,他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捋着颌下的山羊胡子,暗暗点头。
至少……他认可了抚台的这番话,某种意义来说,也认可了抚台的税制方案,只不过……他依旧有些不甘心,人就是如此,想到自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却是被官府苛以这样的重税,这脸上,终究无光,当然,刘瑜更关心的还是丝价的问题,抚台现在说的是好听,假若今年就算实施了新的税率,丝价还是暴跌呢?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这关系到的,乃是族中的根本,毕竟为了产丝,刘家虽然赚了很多银子,却也雇佣了不少人,专门做抽丝剥茧的工作,还定制了不少的丝机,可是下了不少的本钱。
刘瑜道:“抚台说每斤丝能维持在一两四钱银子,可有根据?”
徐谦早有准备:“这只是本官最低的预计,若是这个税率法执行下去,一两四钱可是还只是保守估计,这是本官的幕友牛金经过今年如意坊生丝交易量、产量、价格进行精密计算的,牛金曾是如意坊的掌柜,如今忝为本官钱粮幕友,他的预计,出入不会很大,当然,最紧要的还是遏制生丝产量。”
听到如意坊三个字,大家倒是有些信服了,虽然如意坊远在京师,可是谁都晓得,这天下最挣钱的就是如意坊,如意坊能挣钱,靠的不只是朝中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超人的眼光,可以说,若非如意坊,也不可能带动生丝价格的暴涨,也不会让整个浙江都陷入改粮为桑的热潮之中。
“而且……诸位想必也知道,本官已拿下了双屿港,这双屿港,想来诸位也有耳闻,宫中又许以了海路安抚使司专营之权,用我大明特产与各国进行贸易,海路安抚使司已大量征用、制造船只,专门负责出口生丝、瓷器、茶叶,今年这织造局就要建起来,届时对生丝的需求也会比往年增加许多,在这种情况之下,诸位只管产丝,就算将所有的田地都去产丝,今年的丝价也不会低到哪里,只是,若是整个浙江都会产丝,价格会是如何,本官就不能保证了。”
织造局的消息,大家也早有耳闻,织造就需要用丝,这一点毋庸自疑。
刘瑜不由道:“据闻大人乃是如意坊最大的东家,既然要办织造局,那么我等若是自己筹建丝纺,自己制丝绸,不知可行吗?”
徐谦的话,等于是给了个定心丸,人家的意思很明白,提高了桑税,今年的收入不但不会少,反而会增加,既然已经有了保证,又搬出了如意坊出来,大家若是再不肯,就有点不识趣了。
不过这税率先不能答应,且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好处,借着这税率,多索要一些好处才是正理。不管怎么说,他们可是本地的豪族,豪族是什么,豪族自然就理所应当享受政策上的优惠。
徐谦道:“这倒不是问题,本来制造局的选址是在松江府,不过眼下,可能要换个地方,不出差错的话就是宁波了,你们若是想做点生意,倒也容易,现在是百废待兴之时,只要有银子,就会有收益。是了,还有一件事,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刘瑜现在对徐谦的印象改观不少,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年轻抚台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也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有这点就够了,有办法大家才能跟着有饭吃,若是遇到个昏官,满脑子只想着百姓疾苦,却不为豪族们着想,摆不平豪族,就是作死。而徐谦既然已有许诺,而且听他侃侃而谈,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因此刘瑜笑吟吟的道:“大人请讲。”
徐谦道:“宁波那边一旦办起来,不只是织造局要入驻,连如意坊、如意钱庄也都要开办,到时那儿就是首善之地,只是浙江各处的河道诸位是知晓的,虽然水路河道密集,可是许多地方,走走客船倒也罢了,可是将来要走货船,却是不容易,因此河道要拓宽,河里的淤泥该清理的也要清理,河堤呢,也要好好的修葺一下,一旦这水网办起来,将来浙江省内的交通不但便利,往后诸位的生丝和货物也可以减少货运成本,只是要办成这一桩事,却不容易,本官核算了一下,所需纹银怕要数十万两,各府各县征募的民夫,亦需数万,本官手头上,倒是有些银子,只是不多,这件事要办成,终究还要摊派下去,诸位可愿……”
刘瑜惊呆了,这厮提高税率不说,现在想玩摊派,所需纹银数十万,若是如此算下来,刘家岂不是至少也要出个万儿八千两纹银出来,你去抢好了。
徐谦见大家面露难色,一个个将脸别到一边,都假装没有听见。
徐谦只得道:“当然,也不是白让大家花费,这些银子,本官会让人专门负责,谁募捐多少,而后制定出个份额,将来呢,各处码头但凡是货船,少不了要收几十文至几百文的运费,积少成多,五年之内,大致可以回本,将来挣来的银子,大家按着募捐的份额领钱,其实这也是一门生意,拿了银子出来扩宽河道,将来坐地收钱,如此一来,不但这省内交通便利了不少,大家的货物也可以及时运出,还可以坐地收钱,这才三全其美的事,若是诸位不肯,那倒也罢了,实在不成,就让如意坊出银子就是,本官也只是借此给大家一个做买卖的出入而已,这个银子你们不赚,如意坊自然会来赚。”
听了这话,许多人不由暗地琢磨起来,浙江水网密布,宁波那边一旦弄起来,这水网上不知多少人要依靠船只把货物通过水道运出去又运回来,如此多的货船都在水面上,这确实也是银子,似乎还算是个好买卖。
只是现在让大家拍板拿银子,却不太容易,大家还得回去好好商议一下才好。
不过今日见了抚台,倒是获益良多,徐谦的许多事,很有几分发人深省的味道,也算是开阔了眼界,现在大家才不由感叹,这位徐大人难怪能办起如意坊,还如此的有声有色,敢情这家伙做官是一把好手,对这经营之道,也有好几把刷子。
喝茶喝得差不多了,自然就是赴宴,到了酒宴的时候,气氛更加融洽起来,许多人吃了定心丸,自然也就放开,再加上徐谦又不拿架子,颇有几分巡抚大人领头,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意思,虽然说官绅谈钱不雅,不过很多事心照不宣,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利吗?做官的谈买卖不雅,可是贪墨起来还不是都是搂钱能手?士绅们本也不该谈买卖,可是没钱吃什么。
而且一旦大家关在房里谈了买卖,谈到了钱,对于官绅们来说,这就算是关系亲密了,若是关系不好,多半是要和你谈一谈孔孟之道,谈一谈乡间的雅事,只有有了交情,大家是自己人,才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抚台既然直接谈起了买卖,言外之意,也没有把大家当外人的意思。
第五百二十八章:一骑绝尘
其实这场酒宴,刘瑜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
身为文化档次很高的豪强,刘瑜显然很懂得举一反三,他有一种预感,预感这新任的抚台,要做一件大事。
其实傻子都能看明白,这个抚台拥有很大优势,民望甚高,又有宫中支持,手握皇家学堂的军权,又有如意坊做靠山,须知但凡做大事的,最需要的就是权利的稳固,权利越大,才能随心所欲。
若是寻常巡抚就任一方,上头是朝廷盯着看着,下头又是士绅们冷眼旁观,稍稍做点破天荒的事,便是上下骂声一片,指望这样的人做大事,这是绝无可能的。
而新任抚台不同,他先是制定了税制,这种粮免税的法令大若是当真贯彻下去,那么民望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从此以后,浙江士林和庶民百姓就和抚台老爷穿起了一条裤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往后,徐谦任何的决策,都将畅通无阻,再无人反对,就算是朝堂上有人想要炮轰徐谦,保准浙江凝结为铁板一块,将这炮轰之人口诛笔伐。
因为单单一个税制,不但得到了庶民的支持,也同时得到了豪强的拥护,单单这一条,就足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人心,才是施政者的武器,有了人心做武器,谁敢对徐抚台有丝毫腹诽?
这个家伙……手段很高明。
而徐谦接下来,又提出要疏通、拓宽、修筑河道,这是一项很大的工程,和那些偶尔修筑一下河堤有着本质的区别,问题在于,这位新抚台如此信心满满要做下个大工程,为的又是什么?无非……就是铺垫而已。河道宽了,交通便利,从宁波到杭州从原来的六七天路程,可以缩短为一两天,从青田到杭州若不是快马赶来,而只是寻常的步行,那也需要十天半个月之久,可是一旦水路连通,坐船过来怕也不过三天光景。
水路还可以运货,寻常的货物从杭州到宁波,不但耗费大量人力,而且花费的时间,怕也需半月之久,可是走水路,怕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
可是按道理,交通便利又如何,交通便利又不会有什么好处,无非就是节省路程而已,徐抚台之所以要花如此大的气力做这件事,怕是在这背后,还有一连串要做的事,这水路,还只是冰山一角,又或者只是其中的一环。
这个家伙的如意坊,确实是开历史之先河,一旦成了,浙江迟早要成为首善之地,刘瑜不动声色的喝了几口水酒,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凑到徐谦一边,低声道:“大人要拓宽河道,刘家愿捐纳纹银五万两,助大人促成此事。”
五万……绝对不是小数目,就算是刘家这样的大族,要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出来也不容易,刘瑜显然在赌,又或者是释放一个信号,以后抚台大人要做什么大事,一定要记得给身边的小伙伴们参一股。
五万数目,若是在其他巡抚眼里,绝对算是大钱,不晓得可以弄出多少政绩出来,可是显然在徐谦的规划之中,并不算多,不过刘瑜既然表态,大家就算自己人了,徐谦颌首点头:“伯爷如此鼎力支持,本官代浙江百万百姓向伯爷道一声谢了。”
刘瑜最先表态,其他人有点坐不住了,刘家就是风向标啊,就算许多人没有领会到新任抚台的意图,可是刘家肯拿出五万,身家性命都敢砸进去,可见刘大财主是看好了此事的,有人开始动起了心思,只是暂时没有什么举动,大家各怀心事的吃了酒,到了子夜时分,酒宴结束,大家各自散去不提。
……
出了巡抚衙门,刘瑜刚刚上轿,便有人主动寻上门来,来的乃是明报编辑,目的只有一个,想探听一下酒宴内容。
本来这种事,当然是叫人赶走了事,身为浙江第一土豪,哪有功夫深更半夜扯这种淡,不过……坐在轿中的刘瑜心念一动,却是直接命轿夫去明报报馆。
和报馆中的编撰深谈到了半夜,刘伯爷才回到杭州的别馆住下不提。
次日清早,所有人都在焦灼等待消息,尤其是各级的官府衙门,原因无他,巡抚衙门订立出来的税制实在不合理,让他们执行就等于是得罪人,得罪人的事他们是不敢干的,昨个儿巡抚设宴,请各府各县豪强吃酒,大家都在观望,想看看这些豪强怎么个意思,假若豪强们反应激烈,各处衙门们少不得要小心一些,如果抚台大人说动了他们,事情倒是好办,上头既有严令,下头又无人反对,自然要立即贯彻上峰钧令,责无旁贷了。
不只是官府,便是寻常的升斗小民也在关注,毕竟官府许诺说免税,可是免税这种事实在不太靠谱,这历朝历代,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说是一回事,到底怎么个免税法又是另一回事,若是明着免了粮税,实则却是加派各种杂税,说不准更吃亏。
大家都只听说是用大户的税去填平小户的税,这种说法很稀罕,大户肯填平小户的税吗?
结果当日报纸出来,大肆渲染抚台与士绅们相谈甚欢,酒宴很是热闹,甚至还有一篇专访,访问的正是青田豪族的刘瑜,刘瑜在报中盛赞抚台的新税制,大谈百姓疾苦,又说抚台欲行教化,深知仓禀足而知礼仪的道理,要教化,首先就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平民百姓人多地少,又苛以重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当如何教化?而新税制大肆减税甚至免税,正是先求富民,再求教民,此善政仁政是也。
刘瑜的高度赞扬,透出来的自然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就是,大户们显然对这个税制很是支持,很是拥护。明明新税砍得是刘家的脖子,可是刘瑜居然站出来给予了如此支持,甚至连开浙江百年太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