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2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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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忙道:“都是旧疾,老臣早已习惯了。”
嘉靖却很是慎重地道:“这种事岂可习以为常?朕听说自从蒋冕致仕,杨爱卿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想来是操劳过度,身子骨才不堪重负,朕今日召你前来,为的就是内阁的人选,如今这人选已经拖延了这么多天,不能再拖了,此前杨爱卿举荐杨一清,可是有御使禀奏说是杨一清有违孝道,这件事还在彻查,虽然朕相信杨一清绝非此等丧心病狂之人,可是在这风口浪尖上,若是请他入阁,怕是不妥。”
杨廷和的脸色略略冷下来了几分,却还是耐心地问:“莫非陛下已有人选?”
嘉靖抖擞精神,道:“人选倒是有了,朕一直在想,这个人一定要和杨爱卿步调一致,最好是旧识,为人呢,自然是如杨爱卿一般刚正不阿,要承担得起干系的人物才成。最后想来想去,还真想到了一个人,想来这个人,杨爱卿也必定赞成的。”
杨廷和面如秋水,淡淡地道:“不知此人是谁?”
嘉靖笑吟吟地道:“此人乃是江苏苏州人,素有清名,正德年间曾拜首辅学士,又掌过吏部,为人刚正,更与杨爱卿颇有渊源……”
说到这里,便是傻子都知道是谁了,正德朝的首辅就这么几个,掌握过吏部的更是寥寥,再加上是苏州人,除了王鳌,还有谁?
杨廷和愣了一下,他这一愣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惊骇。
他想过以嘉靖的性格所想到的几个人选,可是万万想不到,嘉靖想到的居然是王鳌,要知道王鳌这个人最是刚烈,做人做事从不给别人留什么情面,他主持吏部的时候,治吏最严,对待正德皇帝也是以严格著称,这样的人,天子会喜欢?
杨廷和虽然未必把嘉靖这个人摸透,可是大致的心思却还是知道一些,他心里不由想,以陛下的性子绝不可能会点选王鳌的,那么这个怂陛下点选王鳌的人是谁?
想到这里,杨廷和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徐谦的身上,此时徐谦一副木然地垂坐在一旁,无论徐谦现在什么表情,杨廷和都相信,这定是徐谦捣的鬼。
嘉靖的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对杨廷和继续道:“估计杨爱卿也想到了,此人正是王鳌王少傅,杨爱卿为何不说话?爱卿以为,王少傅如何?”
杨廷和此时不免心乱如麻,他可以拒绝任何一个人,可是绝不可能拒绝王鳌,因为他没有任何的理由,王鳌算是他半个恩师,对他曾经照拂有加,官场上的关照和提拔在世人看来都是厚恩,若是这个时候,自己拒绝王鳌,别人会怎么说?一旦这件事传出去,他杨廷和必定会被人诟病。
可是杨廷和也深知王鳌的性子,王鳌无论资历、声望都远在自己之上,他一旦入阁,自己该如何面对?
名义上,杨廷和是首辅,现在可以独断专权,其他的内阁大臣不过是他的下手而已,可是假若王鳌入了阁,情况就不同了,王鳌本就是个较真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是真性情,而自己就算是首辅,许多事情难道直接不和他商量,就直接决断?真要如此,别人又会怎么说?说你杨廷和摆这么大的架子,当年王鳌这般的提拔你,现如今你位居王鳌之上,遇事连打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一旦打了商量呢?王鳌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遇到了事,他必定会提出自己的看法,若是二人看法一致倒也好办,可问题就在于,如果二人的看法不同呢?是听他这首辅的,还是听王鳌的?
听王鳌的,那他这首辅又有什么意义?受制于人,还谈什么做出一番大事业,成这千古名相之名?可听自己的,王鳌若是据理力争,他又该如何?他可以和任何人翻脸,难道能和王鳌翻脸?一旦翻脸,道义上有亏不说,可能还容易受到士林的指责,更重要的是,王鳌掌吏部十数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如今他老人家出山,这些人会立即聚于他的门下,为他摇旗助威,惹到了王鳌,就等于是捅了马蜂窝。
第三百六十五章:够狠
杨廷和的犹豫很是明显,甚至在他的脸上,那一向自信满满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突然意识到,嘉靖不再是从前的嘉靖,现在的这个嘉靖,再不能将他当做孩子来看了,因为这个人的老辣手腕让杨廷和都不禁有了些佩服。
当然,杨廷和更加意识到,嘉靖如此快地成熟和徐谦是分不开的,这两个少年想来为了内阁人选的事早已制定出了天衣无缝的计划,先是让内阁提议,使杨廷和与毛纪的矛盾扩大而从中获利,此后又提议王鳌,而王鳌这个人恰恰是杨廷和的软肋。
现在该怎么办?拒绝?那是绝不可能的,杨廷和的优势在于人望,人望从哪里?说穿了,这是因为整个士绅阶层,整个官僚体系都认为杨廷和乃是官绅的典范,认同他是大家的领头羊。可要是连自己的‘恩师’都不认,为了权位罔顾人家的提拔之恩,这在这个圈子的人看来实在和大逆不道差不多。
答应了?那么未来几年的朝局,杨廷和则难以想象,他难以想象一个脱离了自己掌控的内阁会是什么样子,也难以想象一旦自己和王鳌闹了意见,又该怎么收场。
他不是刘健,刘健素以容人著称,也不是三杨内阁,三杨内阁讲究的是精诚团结。而杨廷和的内阁则不同,它最大的特点就在于一人独断,杨廷和是决断之人,至于如蒋冕、毛纪之类也不过是打下手跑腿的内阁大臣罢了,不得不说,杨廷和的能力远超刘健,他虽是一人决策,可是无论是效率还是水平都比刘健要高明许多,至少杨廷和的内阁在这几年里已是营造出了几分中兴的气息,要知道,当下的环境比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的内阁所处的弘治朝要险恶得多,也要复杂得多,经过武宗皇帝十几年的折腾,国库早已空虚,百废待兴,正是杨廷和力挽狂澜,诛佞臣,除弊政,才有了今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廷和走向了自己人生的顶峰,他众望所归,如日中天。
可是现在,一个人要搀和进来,这个人同样是中兴之臣,弘治朝主掌吏部,正德朝为内阁首辅,同样受人瞩目,能与日月争辉,偏偏这个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可如果这个人——是王鳌呢?
徐谦已经感受到了杨廷和表现出来的复杂气息,他相信,杨廷和对王鳌还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虽然不及父子,可是却也高于寻常的师生,杨廷和最是失意的时候,是王鳌当机立断,甚至不惜与刘瑾对抗也要保全他,在杨廷和声名不显得时候,也是王鳌时常将他带在身边,对人说此人有大才,乃大明之虎也。
徐谦和嘉靖二人都纹丝不动,坐等着杨廷和的回答,事实上这个答案早就已经有了,杨廷和根本就拒绝不了,或许嘉靖此时的心情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可是徐谦并不是在看笑话,虽然各为其主,你杨廷和有你自己的抱负,可是你的抱负既然妨碍到了我的抱负,那么你我就是不共戴天的政敌,独断专行不是错,甚至徐谦也隐隐渴望自己也有独断专行的一天,可是徐谦知道,若是放任杨廷和独断专行,那么自己一辈子都无出头之日,既然是敌人,本不该有什么客气。就像杨廷和若是抓住了机会整治自己,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就是政治,每个人处在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宣称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理想,可是说穿了,理想和抱负只是用以自己踢开绊脚石的借口罢了,这就如一句话一样——代表月亮消灭你。
月亮是牌坊,消灭你是目的,用牌坊来掩盖血淋淋的目的和事实,这既是杨廷和的手段,也渐渐会成为徐谦的手段,徐谦只有将这个手段运用的更加出色,才能战胜他的敌人。
徐谦木然不动,心里叹了口气,可是他并不觉得后悔,也没有犹豫,他叹息,不过是读书人最后一点所谓的良心作祟罢了。
可是良心,又值几个钱呢?
“杨爱卿何故迟迟不语?莫非杨爱卿不同意吗?”嘉靖却有一种报复的痛快感,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正的打痛了杨廷和,杨廷和的疼痛不在于嘉靖,也不在于徐谦,而在于他必须意识到,当他那授业恩师抵达京师的时候,当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良师益友碰头的时候,也就是一切恩情尽皆烟消云散,接下来,他和王鳌既是同僚,同时也将是政敌,因为王鳌或许可以甘居于杨廷和之下,却绝不是一个任人摆布之人,他不是毛纪,也不是蒋冕,他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政治抱负。
嘉靖变态的心理小小地得到了满足,他不满杨廷和久已,君臣之间的矛盾从他踏入京师的那一日起就已经开启,而且愈演愈烈,可笑的是,嘉靖与杨廷和、王鳌的性格也是一样的,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也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的他甚至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所以他绝不能容忍杨廷和,其实某种程度来说,他也容忍不了王鳌。
三个这么样的人聚在了整个大明朝的云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杨廷和终于呼出了一口气,随即微微一笑,道:“王少傅年事已高,又远在苏州,这一路旅途劳顿,怕是多有不便。”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嘉靖自然早有准备,微微一笑道:“朕早已派了快马前去苏州,得知王爱卿身体康健,不成什么问题,朕已经命亲军护卫王少傅入京,想来也就是这十几日的功夫就能抵达,杨爱卿不必多虑。”
杨廷和不由苦涩一笑,对方是有备而来的,怎么可能给你空子钻?他只得道:“微臣也以为,眼下是多事之秋,由王少傅起复入阁确实不是坏事。”
“是吗?”嘉靖笑吟吟地看着杨廷和,慢悠悠地道:“看来你我君臣是英雄所见略同,朕以为,眼下整肃吏治是当务之急,经过了近来轰动的几个案子,朕才知道,正德朝遗留下的弊政积重难返,单单打几只大老虎是不成的,乱世用重典,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说到这里,嘉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所以……朕这才想到了王爱卿,王爱卿从前乃是吏部天官,弘治朝的时候就以治吏严格而著称于世,朕打算加他内阁学士,兼任吏部左侍郎,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吏部左侍郎……
这分明就是怂恿着王鳌和杨廷和对着干,这吏部可是杨廷和的基本盘,杨廷和能权势滔天,很大程度的缘故就是来自于吏部,别的事都可以商量,吏治的事是万万不能商量的。
若是其他人来做吏部左侍郎,怕是都得乖乖以杨廷和马首是瞻,杨廷和说什么,绝对不敢说出二话来。
可是王鳌不一样,王鳌资历高,影响很大,而且以前还曾做过吏部尚书,对治吏的事定然有自己的行为方式,而如今他以四朝老臣的身份入京,肯定是希望有一番作为,既然现在吏治败坏,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必然是从吏部里头先烧起来,先从吏治着手。
而且这位老先生也是个极为固执的人,他认为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旦他以左侍郎的身份整肃吏治,号令下去,杨廷和是管还是不管?不管就等于是将吏部的事务拱手让人,以后大家都晓得这吏部乃是王鳌说了算的,到时威信必定会受到影响,可你要是管,又以什么名义?虽然你是尚书,他是侍郎,可是你阻挠人家治吏,这摆明着不给老前辈面子,以王老先生固执的性格,肯定会据理力争,一旦争起来,整个朝廷都要乱成一锅粥,人家有底气,有人脉,有信念,甚至有治吏的经验,你除非想和他鱼死网破,否则就只有乖乖就范的份儿。
这一招,够狠!
杨廷和脸色平静,可是在这平静的外表下却是波涛汹涌。
杨廷和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道:“老臣遵旨。”
眼看是不能阻挠了,既然不能阻挠,那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时,杨廷和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徐谦一眼,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这个家伙太不简单,已经远远超脱了精明,甚至可以称之为老练了,这个人……不可小视。
只是可惜,要是在一个月之前,他若是知道今日,大可以下个狠心,直接把徐谦整垮,让他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可是现在,他即便是有心,暂时也已经无力了,王鳌不日就要进京,而接下来,若是杨廷和不提早进行布置,不好好地做好应对之策,就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他现在实在是没有闲心来对付徐谦,王鳌这个良师——已经成了他最大的敌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天官来了
杨廷和那边,已经得来了他的噩耗,而徐谦这侍读,亦是得了他的调任。
其实说是调任也不恰当,因为他依旧还是侍读,依旧还是翰林,这就好像各地的巡抚一样,虽然分赴去了各省,可是挂着的却都是都察院的官衔,俸禄也是由都察院发放,一切待遇,自然是以都察院为准。
徐谦也是如此,不过翰林院显然比都察院彪悍的多,翰林侍读虽然比之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品级相差几条街,可是地位却并不低,少的不过是权利罢了。
作为大明朝最顶端的高级储备干部,徐谦走马上任,只不过这皇家学堂,似乎还没有开业。
因此徐谦反倒轻松下来,筹备学堂的事,一直都是老爷子在做,老爷子自然也清楚这学堂的重要性,如今打着皇家学堂的招牌四处招摇撞骗,今日去兵部,明日去亲军衙门,后日又去北镇府司,选址、挑选教习、招募校尉,这些诸如此类的事,忙的他脚不沾地。
好在皇家学堂这儿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银子,所有款项,直接由路政局调拨,而路政局的存银,除了国库之外谁能和他相比,近十万两银子砸下去,学堂的校址倒是很快选定了,地址在朝阳门的瓮城,这朝阳门的瓮城占地很大,方圆有十里,是一座城中城,徐昌看中这里,其一是因为这里是津要之地,距离内城也近,其次便是这里头四面都是高高的城墙和城楼,也方便管理,瓮城本是用来战时的东西,如今天下承平,作用已经显得不是很紧要,圣旨下来,便开始破土动工了。
数千工匠,运来了泥沙,运来了各地输送来的木料开始建造学堂,这学堂有工部的官员监工,采取的是军营的制式,除了营房,便是讲武堂、博文馆、钟鼓楼之类的建筑,除此之外,便是大量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