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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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徐谦起草了圣旨,杨慎便会拿去仔细核实,就等着徐谦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上,自然徐谦也是这样做。
最惨的自是李时,大家都知道,作为一个两面派,压力是很大的,他对着徐谦笑,对着杨慎也笑,风一吹,他就得琢磨着往哪边倒合适,这老狐狸成了精,每天的所作所为就是安慰和夸奖。
“徐编撰起草的圣旨心思细腻,条理清楚,治河在乎于疏而不漏,若是按这份圣旨治河,必定让人信服。”
“妙哉!杨侍讲的行书有乃父之风,大气开阖,媚而不妖,惊动天地也。”
“徐编撰果然不愧是我大明不世出的……”
李时每日都在睁眼说着瞎话,不过这几日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心情却都是极好,他平素生活简单,在值房里一副混日子的模样,有时令杨慎很看不惯,其实连徐谦自从上次听了他的一番琢磨之后,渐渐也对他观感下降了。
墙头草嘛,难免让人轻视。
徐谦已经渐渐融入到了这个环境里,其实内阁的待诏房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同僚们虽然不单纯,却总还算无害,下属们虽不精明,至少对他敬若神明。
其实翰林是闲职,平时也就读读书,舞文弄墨而已,但凡能进这里的都是大明朝的精英,舞文弄墨毕竟都不算什么。
到了六月十三,快到下值的时候,内阁那边有请,徐谦过去,便看到杨廷和和毛纪二人在那儿候着他,杨廷和和颜悦色地问他:“老夫让你写一道治理松江的章程,徐编撰写了吗?”
徐谦为难地道:“时间紧凑,只写了一半。”
杨廷和遗憾地道:“明日就是廷议,时间怕是来不及了,待会儿你用些心,劳烦你今日就将这章程奏本拟出来。”
徐谦颌首点头道:“是。”
就像是漫不经心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杨廷和微笑道:“是了,明日廷议,你来负责记录廷议,如何?”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让徐谦警惕起来,翰林负责起居记录,这是朝廷的规矩,可问题在于,廷议的记录往往都是老油条来干的,徐谦才刚刚入翰林,上次天子和阁臣奏对,他就把事情办‘砸’了,现在又让他去记录,这分明是剥夺他在朝中纳谏的权利。
翰林是有资格参加廷议的,不只是如此,翰林因为清贵,所以在廷议之中也有奏事之权,而一旦负责记录廷议,这就等于是剥夺掉了徐谦奏事的权利,总不能在这满朝文武面前,徐谦在一旁作着记录,然后突然一下子跳出来奏事吧。
杨廷和或者是毛纪显然不想让徐谦在廷议中说什么话,可是徐谦有些话却又非说不可。
现在问到了头上,徐谦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了,他毫不犹豫地道:“下官只是新晋翰林,廷议这样的场合让下官记录廷议纪要怕要误事,老大人固然想赋予重任,可是下官无才无德,还请老大人另请高明。”
这是婉言拒绝,当然,徐谦并不指望自己这一番话就可以让两位阁老改变主意。
杨廷和与毛纪对视一眼,不由笑了。
他之所以叫徐谦来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毛纪的主意而已,现在徐谦不肯,他也不想强求,既然这是毛纪提出来的,自然让毛纪来说。
毛纪忍耐不住,阴沉着脸道:“话不能这么说,今年虽然新晋了不少翰林,可是庶吉士毕竟还生嫩,你是编撰嘛,至于其他人也各有差事,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最是清闲,你不要推拒,杨公和老夫主意已定。”
这分明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徐谦忍不住道:“若是出了差池,廷议的纪要记载不明,岂不是耽误大事?大人说一时没有人手,下官却是知道李侍读近来倒是清闲,不妨请李侍读……”
“李时吗?李时自有他的事要做。”毛纪显然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太站得住脚,方才说大家都很繁忙,就你清闲,可是徐谦说李时也很闲,这分明是撕他的脸皮,毛纪近来心神不宁,所以容易动怒,见徐谦态度坚决,便冷哼一声,继续道:“不过你这样说,那么就把李时叫来,也省得你觉得老夫不公。”
毛纪要叫李时,自然有他的考量,在他看来,李时这厮就是个没有节操的墙头草,当着内阁大臣的面,且看他敢不敢为徐谦说话。像李时这样如泥鳅一样的人,要左右他还不容易?
这么做,自然是让徐谦死心,也省得别人说他毛纪故意和新任翰林过不去。
过不多久,李时便赶来了,李侍读一见到两位阁老,双目立即放光,仿佛见了奶酪的耗子,恨不得自己全身骨头都是酥软的,连忙行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毛纪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道:“本来嘛,老夫想赋予徐编撰重任,也借此磨砺于他,只是他偏偏怕麻烦……”说是怕麻烦,言外之意却是不太识相。接着又道:“只是现在翰林里大家各忙其事,徐编撰却说李侍读有闲,可以代为纪要,李侍读,你当真有空闲吗?”
毛纪说得已经很明白了,无非就是告诉李时,人家现在要整徐谦,也不打算让徐谦以翰林的身份参加廷议,让他作一作纪要就好。也是暗中告诉李时,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李时却是笑了,笑得很谄媚,堂堂一个翰林露出这样不太要脸的笑容,实在是给翰林丢脸。
李时道:“大人,徐编撰说的不错,下官近来确实有闲,若是徐编撰没空,就让下官代劳好了。”
他说这一番话出来,让毛纪不禁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李时是个很识相的人,谁曾想这个家伙居然反手倒打他一耙,这个人怎么回事,是不是疯了,还是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言外之意?不对,他为官多年,怎么可能会听不懂?可是为了一个编撰却得罪一个内阁大臣,这不是疯了吗?
毛纪的脸色越来越黑,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甚至有一种被人耍了的羞辱感,真是荒唐,堂堂内阁大臣居然被两个翰林给耍了。
杨廷和目光一沉,不由好好地打量了李时一眼,竟也觉得有些看不透他,李时是什么人,内阁里头人尽皆知,此人是出了名的墙头草,一点节操都没有,可是李时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政治风险偏帮徐谦?杨廷和目光如炬,却也发现自己有看不透的地方。
眼看毛纪怒气要发作,杨廷和却是皱眉,徐谦说李时有空,这李时是毛纪请来的,既然请来了,人家说有空,你若是发这无名怒火,难免显得内阁没有肚量,他只得不咸不淡地道:“既然如此,那么李侍读就来作这纪要吧,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下去。”
毛纪发出一声冷哼,狠狠地瞪了李时一眼。
李时却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脸色如常,厚着脸皮道:“那么下官告辞。”说罢,与徐谦一道告辞出去。
第三百二十章:对决
李时好整以暇地与徐谦出了内阁,他的行为让人很是不解,因为徐谦举出李时有空闲的例子出来的时候,只是想借此反驳毛纪而已,谁知毛纪当真把李时请来问话,原以为以李时的性格定然会向毛纪屈服,可是谁知这位李侍读居然倒打一耙,把毛纪坑了。
李时是什么人,徐谦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性子?此人无利不起早,从来没有原则,风吹两边倒,徐谦不过是个新晋翰林,他到底出于何种目的,竟然为了自己而得罪毛纪?
自始至终,徐谦觉得李时有两点可疑之处,其一是他和自己关起门来说的那一番话,其二就是今天反抗毛纪。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徐谦看了李时一眼,一边与李时往待诏房走去,一边试探地向李时道:“李大人……”
他话说到一半,李时微微一笑,道:“你是想问老夫为何要助你一臂之力是吗?毛纪此人睚眦必报,今日老夫得罪了他,将来只怕这前程定是黯然无光了,是吗?”
徐谦点头。
李时哈哈一笑,正气凛然地道:“你看错老夫了,你真以为老夫为了前程可以连廉耻都不要?哈……老夫读的是圣人之书,圣人教诲,老夫不敢相忘,若是因为说了一句实话就惹来这无妄之灾,惹来毛纪所忌,那么……不妨就放马过来,老夫不怕!”
一番正义凛然的话使得李时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整个人都变得神圣起来。
徐谦不由呆了一下,心里想,莫非是我看错了他?这位李大人居然是个好人?
徐谦在心里琢磨的时候用了居然两个字,显然是自己的把握实在不大,为官之人若是都像李时这样,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家伙还能混到现在,似乎混得还算不错,可见腹黑二字定是不少,一个这样的人立起这么大一座牌坊,徐谦若是真信,那才是见鬼了。
可若不是因为如此,又是为什么呢?
徐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既然想不通,那么只能不去想,对他来说,明日的廷议才是大事,至于这李时是好是坏,是大明朝稀罕的‘正直’人士还是个王八蛋,似乎都和他没有多少关系。
他嘻嘻哈哈地奉承了李时几句,无非是说:“大人所为实在令下官佩服。”
李时自然心满意足,二人回到待诏房,便各自做事去了。
只是李时这么一下,实在让毛纪气得不轻,他原本是希望买个保险,索性剥除掉徐谦在廷议中的发言权,可哪里想到半途被李时坑了。想那李时平日里对他低眉顺眼,半天蹦不出个屁来的样子,毛纪就觉得既可恶又义愤填膺,这个人……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最重要的是,此人以前对自己那般谄媚,怎么今日就变了一个嘴脸?
他也想不通,不过他和徐谦不同,徐谦想不通就不会去想,可是毛纪想不通,那就打算动手了。
要动手就必须通过吏部,想法子把李时调到南京去,而要经过吏部终究绕不开杨廷和,他见杨廷和默不作声,冷笑连连地道:“杨公,想不到连李时也被人收买了。”
收买二字咬得很重,显然是希望引起杨廷和的注意。
杨廷和若有所思,摇头道:“这个李时,老夫知道他,他绝不是个刚直之人,老夫记得,他从前考的是二甲十三名,按理呢,是不能入翰林的,应当送去各部观政,可是此人却是借口说自己精读《性善论》,三天两头去拜访当时的吏部尚书王鳌,王鳌使了关系,才将他安排进了翰林院。”
《性善论》乃是王鳌的大作,便是王阳明也对其很是推崇,新学从某种意义来说吸取了很多王鳌学说中的一些理论。这王鳌在学术上也算是开宗立派的人物。
杨廷和说出这番话,可见他对李时的印象很坏,这个人可以为了仕途不择手段,王鳌在位的时候,他大力提倡《性善论》,等到王鳌致士,他又突然转为理学,别人是用银钱贿买升官,而此人则是投其所好,其实和贿买没有什么分别。
杨廷和素来对这个人很是冷淡,他主持吏部之后,对李时抛来的橄榄枝无动于衷,若不是此人资历很深,只怕早就将他一脚踹开了。可是现在,这个人居然胆敢得罪毛纪,这就有点让人摸不透了。
最后,杨廷和叹口气,道:“此人不是善类,要小心提防他,或许这个人有什么图谋也是未必。维之,要小心了。”
杨廷和的话里头并没有收拾李时的意思,不过很明显,相对徐谦,杨廷和更忌惮李时,只是杨廷和这样的人终究还是有一丝好奇心,想要知道这李时到底搞什么名堂,正是这个念头,让他暂时收起了杀念,且看看再说。
……
次日一大清早,嘉靖三更时就已经起来了,他近来心思不宁,自从蒋冕完蛋,现在宫里所做的无非就是什么时候批准蒋冕致士,嘉靖的疑心已经日渐加剧,堂堂大学士说完蛋就完蛋,他这个天子亦是感到了危机。
越是如此,嘉靖就越是希望借此揽权。
如何揽权呢?他必须得有个名目,这个名目就是平倭,唯有他亲自主持平倭才可以借机染指朝政,主持大局。当然,想要绕开吏部染指是不可能的,可是某种意义来说,他多少有了说话的余地,不再是天子说一句,大臣们反驳一句,这个事不能做,那个事也是不能。
若是不能迈开这一步,所谓天子君临天下就是个空谈。
况且平倭带来的巨大声望也是嘉靖一直想要的,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他的所有念头都混杂着他自私自利的性格,可是某个方面来说,他这一次自私自利却也算是利国利民之举。
偏偏……阻碍还是不小,至少近几日的许多奏疏,不少大臣都明确地反对了这一次劳民伤财之举,许多人的意思很明确,倭患是小事,没有必要大张旗鼓,至于整肃江南各卫所,显然也是杀鸡用了牛刀。
当然,也有人拿出了朝廷开支进行劝谏,大多数人认为,现在国库的收支本来就紧张,若是再平倭,怕是要亏空了。
面对如此多的质疑,嘉靖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推行下去,他没有退路,一旦退缩,将来事事都会被人拿捏。
这也是嘉靖今日将平倭的事宜在这廷议上抛出来讨论的原因,他希望在廷议之中得到相当一部分大臣的支持,只有如此,这件事才有机会成功。
嘉靖起得很早,而后就睡不下去了,索性移驾暖阁,心不在焉地看书,只是这书看得实在没有太多的趣味,更是令他心神不宁,好在这时候,黄锦听说陛下半夜起来,也连忙换了衣衫,急匆匆的赶来伺候了。
“黄伴伴,现在朝廷对朕的平倭之策很是质疑,而杨廷和的态度又不置可否,大学士毛纪则索性当面反对,想来他们也早已预料,朕今日必定会抛出来让群臣讨论,毛纪一定会有反制的措施,朕现在担心,担心今日会大失颜面……”
黄锦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不是命徐编撰想办法了吧,徐编撰一定会不负圣恩。”
嘉靖却是叹息摇头,道:“这你就不知了,徐谦毕竟只是编撰,他又不是内阁学士,他纵然能尽力而为,可是人力毕竟还是有穷尽的时候,朕虽然将赌注放在他的身上,可是真要到无能为力的时候,却也无可奈何,想来他现在也在为此事头痛呢。”
嘉靖今日显得有些不太自信,他太明白自己的对手了,这些人都是专业人士,引经据典,那可都是一套一套的,徐谦……毕竟还是太嫩了。
黄锦默然无语,他又不敢打包票,只好道:“陛下放宽心,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