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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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受了伤,用他的话来说,是没脸皮见人了,每次人家夸那字写得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何心隐在附近阴阴的笑,索性他便闭门读书,也免得去见客。
除了读书,徐谦少不了还要看些报纸,明报虽是他办起来的,不过徐谦更喜欢的反而是官方的邸报,明报这东西只是文人墨客和读书人自娱自乐的工具罢了,而徐谦这种有志气有理想的官迷,自然没兴趣看这种娱乐的报纸,反而邸报不同,别看邸报里的文章都是严肃无比,言辞也几乎是千篇一律,可是在这一篇篇古板的文字之中,却能看出许多玄机,有时可能只是一字之差,徐谦稍一琢磨,便能看出这背后的许多故事。
这种报纸对于徐谦来说才是真的有乐趣,官样文章虽然可恶,不过却也有它的难处,毕竟这种文章代表的是朝廷态度,而一旦涉及到了官方,就绝不能出任何错漏,比如明报中的文章可以激烈,也可以动之以情,可是官样文章却是不能,它必须做到四平八稳,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结果自然可想而知,里头的文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只是在这些模板之中,只要有心,就能发现很重要的信心,甚至可能涉及到整个国策的走向,这也是为何但凡有官身的人对这邸报最是看重的缘故,稍有疏漏,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而在近来的邸报里,徐谦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今年的京察竟是杨廷和亲自草拟了一些细则,甚至还痛心疾首的写了一篇文章,在这邸报上,文章其实很简单,自然是说汪峰的事,说汪峰这样的人外表忠厚,实则深藏奸诈,朝廷几次京察,评价都是不低,于是长篇大论的借此说起了吏治,又说陛下龙颜大怒,此次京察定然要狠狠肃清一下吏治云云。
看到这篇文章,徐谦忍不住毛骨悚然,杨廷和这家伙实在老辣,或许表面上你看不出什么信息,无非只是清查吏治而已,可是往深里想,就大大不同了,杨廷和先是提出汪峰,显然是已经将他当作了弃子,可谓拿得起放得下,之后却是引到了皇帝龙颜大怒上头,这意思是告诫大家,不是他要整你们,而是陛下那边要动真格的,最后,再提出各种苛刻的细则,保准吓尿别人的裤子。
可问题就在于,虽然这有了汪峰的前车之鉴,陛下龙颜震怒,可是真正主持京察的只有一个人选,只有当朝首辅兼吏部尚书,也就是说,在这一段的时间之内,官员们的荣辱尽皆掌握在杨学士的手里,从现在起,是吃肉吃汤还是死去吃牢饭都在杨学士的一念之间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花儿原来是这样红的
杨廷和这一次虽然没有任何损失,可是威望不免少了许多,此消彼长,皇帝那一通龙颜震怒,威风十足。
身为内阁首辅,想要把百官制得服服帖帖,无非就是两个手段罢了,一个是平时的威望,一个就是权利,现在威望受损,未免有人产生动摇,那么便是展示权利的时候,邸报中突然对京察看重起来,想来是杨廷和介意立威的手段。
不过这种手段显然有点过于直接,以徐谦对杨廷和的了解,此人应当不是单凭权利去压制别人的人,事情……未必会这样简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距离去国子监点卯还有一些时候,徐谦索性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看看这杨廷和接下来会是什么手段。
如今徐家好歹也是满门锦衣卫,虽是大年,打听消息却是够了,徐寒、徐勇几个向来很听徐谦的话,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对徐谦没有隐瞒。
这消息爆发出来,犹如重磅炸弹在京师炸开,原本还指望着过个好年的京官们顿时胆战心惊起来,毕竟这前程不容易,几十年寒窗苦读,便是做了官,那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对上要揣摩上意,对下要压制各种不服,每日操心劳力,为的不就是这个官?
现如今京察开始,而且再不只是走过场,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胆战心惊起来。
官场最怕的就是动真格,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心里不免忐忑,就怕这一次肃清吏治查到自己的头上,到时官财两空,乌纱帽丢了都是轻的。不过这世道也没有完全不以为然的人,就算是平素两袖清风、品德正直之人,却也是忐忑不安,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这种人往往不为官场所容,一直受同僚排挤,上头呢,你又不去逢迎和孝敬,自然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他们怕就怕所谓的京察不过是借机打击报复的工具,到时候贪赃枉法的人没有撸下来,最后拿他们来开刀。
他们这样想绝不是空穴来风,世道就是这样,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谓劣币驱逐良币,你两袖清风就是挡人财路,若是有人看你不顺眼,使命往吏部塞银子,谁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局?指鹿为马的事毕竟多了去了,岳飞可以冤枉,于谦可以冤枉,你是老几?怎么就不能冤枉你了。
其实更胆战心惊的还有一些杨廷和的对头,譬如近来传出杨廷和和蒋冕关系不睦,蒋学士自然不怕杨廷和,大家都是阁臣,你就是吏部天官也指手画脚不到他的头上,可问题是,蒋冕是有门生故吏的,这些个门生故吏立即觉得大祸临头,假若当今首辅杨廷和兼领的不是吏部而是户部,他们倒也不怕什么,问题就在这里,杨廷和既是首辅,又掌握吏部,这就等于掌握了你的生死大权,现在突然闹出这么个动静,不免让这些人觉得这是杨学士摆明是针对蒋学士来着,人家收拾不了他们的大树,还收拾不了他们吗?
总而言之,眼下所有人都带着不安,但凡你是两条腿,头上还顶着一个乌纱帽子,难免都会心虚,提心吊胆。
于是乎,杨府门庭若市,什么人都有,都是下了拜帖,借着拜年的名义去的,每日停的轿子足以拥堵几条街,大家现在都在观望杨大人的态度,肯定冷落了蒋学士,尤其是这风口浪尖上,蒋学士毕竟只是次辅和户部尚书,谁敢往他门前跑。
与杨府相比,今年的蒋府门口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连个鬼都不见。
不过杨廷和倒是没有大张旗鼓的会客,而是挂起了谢客牌子,所有人统统不见,便是自己的几个门生也是一并谢绝来往。
往好里说,这是杨廷和大公无私,不搞歪门邪道这一套。可是往坏里说,就更让人不安了,杨公平素不是这样冷漠的啊,怎么突然就这般不近人情了?再一琢磨,便有人明白了,看来这一次是真正要动真格了,谁都不见,这是怕有人说闲话,看来这一次京察非要血流成河才罢休。
于是乎,杨大人越是不见,大家越是在这府外徘徊,每日递名刺成了必修课,而杨廷和的威望也在不知不觉中提升。
整整一个年,徐谦过得不是很好,这满朝文武的官员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京察那边没动静,不过越是没动静,就越有可能出大事,大家屏住呼吸,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后,如今缩头一刀、伸头一刀,怀着忐忑的心情,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吏部的举动。
结果终于出来了,同样是邸报放出来的消息,吏部这边已经宣告京察结束,直接革职的官员确实有几个,比往年严厉一些,不过这几个官员都是近来风评太差的,至于其他人竟是一个都没有动。
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目瞪口呆,徐谦看了邸报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心里不由狐疑:“杨廷和不是要摆威风吗?不是要动真格吗?怎么和往年一样都是不痛不痒?”
他仔细琢磨,随即眸光一亮,纵然他和杨廷和算是死对头,却也不得不佩服杨廷和的手段了,这一次,杨廷和给徐谦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这一堂课集合了腹黑、权术、狡诈于一身,实在有些了不起。
事情的脉络其实很简单,先是放出消息,这里必须点名,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动怒了,身为首辅的杨廷和自然必须得有动作。
这是个开端,随即这事儿越闹越凶,将所有官员的心都提起来,让他们如坐针毡,不管是谁都不免担心自己的前程,可是结果呢,结果却是重重扬起,轻轻落下。
此时此刻,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不免心存感激,认为这是杨公成全了他们,杨公定然竭力保护了他们,若非杨公,换了其他人,怕早就拿他们的乌纱帽换取宫中信任了。
两袖清风的官员也是如此,他们怕杨廷和因为自己势单力薄不为同僚和上官所容,最后正好杨廷和拿他们开刀,结果杨学士未动他们分毫,这让他们不由庆幸,庆幸杨廷和是品行高洁之人,断然不会残害忠良。
便是那些蒋学士门生故旧,怕是心里也存着几分感激,他们原以为杨廷和会铲除异己,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有抱过这样的想法,这些人对杨廷和的心思不免改观了不少,无论怎么说,你落在人家手里,而且还涉及到了朝廷争端,人家竟是对你高抬贵手,可见杨廷和确实是个无私之人。
杨廷和的声望陡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满朝上下尽是赞誉。当然,这一次京察又何尝不是一个警告,使人猛然醒悟自己的前程都捏在杨大人手里?皇帝未必能掌握对你的生杀夺予之权,可是杨廷和却是掌握在手里,谁要是敢和杨廷和对着干,将来的事还真是难说。
只是一篇文章,一些消息,使得这京师里的官员们纷纷又是感激又是佩服,杨廷和连一根毛都没有付出,便立即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而他的声望也瞬时飙升。
“厉害……原来官是可以这样做的。”徐谦心里满怀着佩服之情,不由对杨廷和更加警惕几分,这个家伙太不简单,自己配合嘉靖皇帝弄了这么多玄虚,好不容易打击了他一次,结果人家借着汪峰的事瞬间就做了一个好文章,不但排挤了蒋冕,顺道还大幅提升了自己的威望。
徐谦虽然阴险,可是论起手腕,却还觉得自己和杨廷和之间有不小的差距,他一下子惊醒了,突然明白,想要和杨廷和做对,以后必定要万分小心,自己现在年岁尚轻,人家不屑拿自己做对手,可是一旦正面对决,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而这时候,却是有人拜访来了,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请人,来人姓蒋,单名一个宏字,他来这里除了寒暄几句,却还是带来了他家主人的消息。
“徐公子,我家老爷听闻这一两日徐公子要去国子监点卯,恰好这国子监的学正是我家老爷的门生,老爷已经打了招呼,自然免不了照顾你。”
徐谦哪里要人照顾?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什么风浪没见过?倒还不至于因为没人照顾,就上不了学。不过他也明白对方的心思,这蒋宏的老爷便是当朝学士蒋冕,蒋冕突然让人带来这么个话,意思就很明显了。
本来大家素不相识,冒昧跑来自然不好,人家堂堂学士,怎么肯屈尊来寻你说话?可是直接让你去拜谒,又很是不礼貌,于是便弄出这么个小把戏来,先派人来套个近乎,并给点小恩小惠,只要徐谦肯上道,既然收了你的恩惠,免不了要登门致谢,其实说白了,蒋冕无非就是希望徐谦登门造访而已。
第二百五十九章:助你一臂之力
既然人家抛出了橄榄枝,徐谦自然也不能装聋作哑,那么……就去一趟吧。
其实对于蒋冕这个人物,徐谦倒是一直想打一打交道,此人入阁,和某些棉花学士、泥塑尚书一样,似乎并没有多大作为,据说他是个老好人,极少和人红脸,这一次突然与杨廷和反目,是徐谦没有预料到的。
不在阁中,哪里晓得这内阁的深浅?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明白,毕竟一个首辅、一个次辅,遇到强势的首辅,这次辅真和太子的地位一样尴尬,事情做得多嘛,又被首辅怀疑另有所图;碌碌无为,又要被人瞧不起;老实做人,人家当你是软柿子;你要是太来劲,人家一巴掌拍死你。
二把手的历史就是一部血泪史,里头不知充塞了多少无奈、辛酸、悲剧。
而徐谦则是拿着名刺已到了蒋府的门口,递了名刺,便被人请了进去,蒋冕的府邸规模宏大,徐谦不由感叹:“就算‘老实人’,这上下其手的功夫也是不简单哪。”
府邸有数重仪门,仆人却是没有把徐谦带往前院,而是择路往后院去。
虽然初次拜访,可是徐谦却算是看出来了,蒋冕想和自己套近乎,否则直接到前院厅中接见就好,按理说二人的关系没好到直接请他去后院的这份上。
随即,他不由苦笑,这蒋冕如今得多落魄才会和自己如此客气,堂堂内阁学士,门前居然连个鬼影都不见,由此可见,蒋冕已被排挤成了边缘人物,说来也好笑,朝廷次辅一旦被首辅所忌,而且还是强势首辅,说孤立就孤立你,连寻常巡抚都不如。
徐谦是个没良心的人,他不会为此而黯然同情,也不会产生恻隐之心,蒋冕的死活跟他有个屁的关系,人家风光的时候怎么不寻你?光看着贼挨打,怎么就不想想贼吃肉的时候?徐谦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孙子做官才做二把手!”
跑来人家府上,要是蒋冕晓得自己被这厮骂做了孙子,还是躺着中枪的那种,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穿过了一个月洞,便是内院,一路穿过幽幽小径,前方豁然开朗,这儿是一处池塘,徐谦一直都认为,家里有池塘的人家都是狗大户,大家都挖井,你丫的挖池子,让徐解元怎么心理平衡?
此时,只见池塘边上有一老翁正盘膝而坐,身穿蓑衣,手持鱼竿,屏息垂钓。
这已经属于行为艺术的范畴了,人家钓的显然不是鱼,是寂寞。
徐谦轻步上前,也不打搅,纹丝不动地看着垂入池中的丝线。
渔翁亦是不动,良久,鱼竿陡然一沉,渔翁微微阖起的眸子便不由张开,手中力道加紧,徐徐收线,池中震动开始激烈起来,水纹一圈圈的沿着鱼线垂入的方向散开。
渔翁猛地收杆,结果……那细小的铜钩子竟是空空如也,想来鱼儿已经脱钩了。
徐谦在旁鼓掌,由衷道:“蒋学士钓得一手好鱼,佩服,佩服。”
蒋冕侧目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因为他多少了解一些徐谦的性子,怕是认为这厮是来砸场子的,蒋冕微微一笑,道:“此话何解?”
徐谦道:“蒋学士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