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十字-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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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自然知道他的心事,笑道:「段兄不必灰心。小弟倒觉得考不上进士,也没甚关系,在白水潭学院做个教书先生,每个月的薪水比七品官要高,还能受人敬重。以段兄的才能,这一点完全不成问题。
「若一心想建功立业,依小弟看,当今皇上锐意进取,颇有光复汉唐故土之志,加上有石学士佐辅,必能成功。
「段兄文武全才,考个武举,如同探囊取物,到时建功立业,强过为一腐儒。若二者皆不愿意,再等三年,亦非大事。」
段子介把杯子一放,长叹了口气,道:「少游,你可知横渠书院山长张载张先生的故事?」
「我是东方人,却不曾听过。」
「张先生年轻时喜欢读兵书、练剑术,后来见到范仲淹大人,范大人自己文武全才,为国家守边,颇立功劳,却劝说张先生弃武学文,所以张先生才有今日之令名。
「可见文重于武,不仅仅是朝廷的意见,连范大人那样的人物也是这般看法。」段子介对这些故事知之甚详。
不料秦观冷笑道:「小弟不才,也喜欢读兵书。汉人投笔从戎,遂有西域,今人弃武从文,昔日关中腹地,今日竟成边塞。孰是孰非,不是一眼即明么?因此小弟觉得,这文武之道,不可偏废。」
段子介想不到秦观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吃了一惊,道:「少游见识不凡!」
秦观笑道:「这倒称不上见识不凡。不过小弟之所以喜欢石学士府上的那个田烈武,实在就是因为这一点。他可是一心想读兵书,考武举,将来边疆立功的。」
段子介叹道:「想不到我见识还比不上一个捕快。」
「今日之事,段兄可曾看清,朝廷四处用兵,那是因为大宋对胡夷低声下气太久了,堂堂上国,怎能一直受这种屈辱。
「石学士让义学的孩子学弓箭、马术,又是为何?技艺大赛,又是为何?段兄在白水潭学院待了这么久,还看不清这些事情么?
「其实我倒是很羡慕段兄文武全才,我若有段兄这样的身手,早就考武进士去了。」秦观娓娓说道。
「或许我真的应当去考武举,在沙场上搏个功名。」段子介被秦观说得怦然心动。
「不止是你,那个和你打架的吴安国,同进士出身的功名都不要了,听说已经让他表哥找人保举他去考武举,想夺武状元哩。」
段子介冷笑一声:「是么?这个状元只怕轮不到他。」他被秦观说得下定了决心。
「段兄有意去考武进士了么?」秦观故意问道。
段子介笑道:「我不是去考武进士,我是去夺武状元。」
「那得去找石学士,请他具保推荐才有资格。」秦观看来果真对武举很有兴趣,竟然把这些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那倒不必,在学院里找两个有资格保荐的老师帮忙不是难事。听说石山长要成亲了,这种事情,不好去麻烦他。」段子介笑道,他内心是希望石越娶桑梓儿的,不过对于结果怎么样,他倒并不是很在乎。
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对于他们的前任山长,大宋现在最有名的单身男子,终于传出来要娶亲的消息,都有长出一口气之感。
毕竟以石越的身分,老不娶亲,在他的学生们看来,也不像个样子。估计等石越正式成亲之后,他们的担心就会全部转移到桑充国身上。
「听说是皇上赐婚,王丞相家的小姐?」
秦观对于这种轶闻,一向很有兴趣,他没注意说到这个话题时,那个在旁边弹曲子的歌女也不易觉察地竖起了耳朵。
段子介笑道:「不一定吧,说不定是桑山长的妹子。」
「不是说皇上赐婚么?曾布曾大人为媒。」
「传闻之事太多了,还有人说太皇太后想把清河郡主赐婚石山长,但是皇太后认为还有长姐未嫁,而郡主年纪太轻,这才没有成功。
「又有人说太皇太后让人传谕濮国公,叫他自己找媒人去石府提亲。现在谣言满天飞。」段子介也道听涂说了不少。
秦观听了一怔,奇道:「为何让濮国公自己去提亲?」
段子介见他相问,笑道:「我如何知道?所以我说兴许就是桑小姐。」
秦观笑道:「不管是谁,有件事情可以肯定。」
「却是何事?」段子介问道。
秦观笑道:「那便是石学士要成亲了,这总错不了。」
段子介拊掌笑道:「这果然是错不了的。为了这件事,可以浮一大白。」说着举起酒来和秦观碰杯。
秦观也微笑着举起酒来,以示庆祝,这酒尚未入口,就听到那边厢琵琶的声音「铮」地划过一道破音,显是弹琴者心神不宁,一不小心跑了调。
秦少游是何等人物,音律上一丁点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何况这么明显的错误。他奇怪地看了那个歌妓一眼,问道:「莺儿姑娘,可是有心事?」
那个叫莺儿的歌妓见秦观相问,连忙敛身道歉,低声说道:「奴婢该死,请二位公子恕罪。」
秦观笑道:「恕罪无妨,不过总得有个缘故。我和段兄听得在理,自然不会怪你。」
「这……」
莺儿迟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不敢做声。
段子介笑道:「莺儿姑娘的琴技,也是碧月轩有名的,今日显是有心事,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们也能帮到你。」
莺儿叹了口气,回道:「只怕这桩心事,二位公子也帮不了。」
秦观和段子介对望一眼,更加好奇。
秦观心思灵转,想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取笑道:「难不成我们在说石学士的婚事,姑娘心有所感么?」
他这句话说得莺儿哑然失笑:「奴家哪里敢存那个痴心妄想。二位公子相问,倒也不敢相瞒,奴家这桩心事,是为一个要好的姐妹操的。」
「要好的姐妹?」
莺儿苦笑一声,叹道:「本来似我们这样的风尘女子,是应当少一点痴心的。
「不过我这个姐姐,生来高傲,平素便是王孙公子,也未必愿意多瞧几眼,可真要喜欢上了一个人,也就傻得什么都不顾了,也不去论对方身分高贵,并非平常之人,真真如飞蛾扑火一般,到头来只让我们看得心疼。」
秦观和段子介对望一眼,她这番话虽然没头没脑,但二人却也立时便知道她说的正是楚云儿了。
京师无人不知碧月轩的楚云儿姑娘是石越红粉中的好友。石越的婚事传出来,桑梓儿还是小女孩的心思,而且还未必没有希望,家里又是千人哄万人疼,兼有一个阿旺专门陪她开解,倒挂不了几分心事。
楚云儿却是明知没有希望,但心中却也没办法不去在乎,真正愁肠百转,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她平时和碧月轩的女孩子相处极好,在姐妹中人缘很好,因此这些女孩子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段子介对歌妓们的心思本也不太了解,虽然他不曾刻意地歧视这些女孩子,但是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歌妓也有自己的爱憎,这本是那时候许多男子最常见的心态,因此听莺儿说来,一来理解不了,二来也没觉得是个事情。
秦观却是心思细腻的人,对女孩子的心事知道得多一点,听到莺儿忍不住在这里打抱不平,他就更可以想见楚云儿的苦楚了,因此不由有点尴尬。
须知方才他还在这里和段子介举酒庆祝,哪里又知道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却要为此事痛不欲生?
他当下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这等事情,皆是命里定数,也没有办法强求。姑娘回头好好安慰一下你那位姐姐吧。」
莺儿听他这么说,又敛身一礼,柔声道:「多谢公子关心。」
回到座位上,她重新调了一下琴弦,起了个调,娇声唱道:「……春风十里柔情,怎奈何、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这本是秦观一首新词,当时写来,秦观本来也没什么感情,然而此时此刻,见那位莺儿姑娘柳眉微锁,眼中晶莹,却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有人为不能嫁给石越而伤心,有人为石越要娶亲了而举杯,也有更多的人为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谁也不曾想过,这件事在王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同于王安石的犹豫,王雱对这桩婚事,是强烈地反对。
而王旁以及两位叔父王安礼、王安国,却是表示支持。
可悲的是,王昉虽然受到宠爱,但在这种场合,却几乎没有她说话的分儿─尽管这涉及她的终身幸福。
而王夫人则是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她完全无条件地支持丈夫的决定,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让夫君为难。
王旁因为在家里受的宠爱远不如哥哥王雱,而自己才学也不及王雱,所以一向不敢顶撞王雱。
只听到王雱厉声说道:「父亲,这种事情如何做得?难道想让妹妹重蹈姐姐的覆辙么?」
王安石沉吟不语,用手指不断地敲击桌面,显见心里犹豫得厉害。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特别王安石这样非常护犊的人。
王旁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大哥,石越真的有那么差么?」
王雱冷笑道:「你以为他有多好?我知道你们都是贪图他以后的前途无量,妹子有个好依靠。
「可你们想过没有?石越现在就推三阻四,显得很不乐意,妹子过去,能有好日子过么?再说石越对新法是何态度,父亲难道您看不见么?您让妹子过去何以自处?」
王旁嘟哝道:「这是皇上钦赐婚事,要推辞也难。况且依我看,妹子和石越才学相当,门当户对,如果两家联姻,石越能够帮助父亲,齐心协力,也是一桩美事。」
「原来你们打的这个主意?」王雱勃然大怒。
「咳……咳……」他一时气急攻心,连忙用手绢捂住嘴巴。
停了好一会,待气息平静,他这才继续说道:「我看你们打错主意了,吴充不曾改变主意,石越如何能改变主意?
「父亲决意变法,便肯定会招天下人的责难,只有坚持下去,等到云开雾散,事成功竟,才会得到理解。怎可如此天真?」
「依我看,父亲和石越的分歧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我读过石越的书,父亲说要法先王之意,不能拘泥于先王之形,如此才要变法图强,石越实际也是如此说的。
「只不过提法不同,父亲说是『新法』、『变法』,石越说是『复兴』、『法古』,表面上不同,实际上说的是一回事。
「父亲说,只要增加民财,那么不增赋而财用足是可以的,石越在给皇上的奏章中也说过类似的话。
「父亲说,言利只要便民,便合乎仁者之义,这一点石越也是大加鼓吹的,他说孔子的『仁』的核心,便是爱民利民……
「况且对于新法,石越也不见得就是一味的反对、要求罢废,而只是要改良。石越和那些旧党并不相同。」王旁说完之后,脸上微红,长出一口气。显然这是憋在心中好久,而一直不敢说出来的话。
王安石和王雱惊讶地看着王旁,显然没有想到他能有这般有条理地分析事情的能力。而且一字一句,都未尝没有道理。
王雱皱了皱眉头,语气温和几分,叹道:「你说的话虽然未必没有道理。但是有些事情,你还是不懂。现在父亲与旧党,都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我们若退步,最后的结果便是前功尽弃。
「石越就算和旧党不同,但是冯京在朝、司马光在野,是旧党两面旗帜,石越与冯京、司马光、韩琦遥相呼应,肘掣新法,他也不可能退步了。他如果退步,那是拿自己的功名前程开玩笑。人心如此,你懂得太少了。」
在王雱心中,虽然同意石越和旧党确有不同之处,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要反省新法的缺点。他的态度,还是希望石越能够「反省」,投到他们这边来。如果不能,就觉得没有可能妥协。
王雱如此,王安石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坚信变法不能退步,退步便会导致前功尽弃。
王旁对于政治斗争懂的的确比较少,他怯怯地问道:「为何不试一下呢?依石越的为人,我觉得妹子嫁过去,绝不会受什么委屈。
「何况石家也没有公婆,没有许多亲戚。二姐嫁给石越,就是有了一丝机会吧?若有石越相助,对于新法而言,不是要好得多么?」
王安石沉默不语。
王雱却又气又急,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告诉你那根本不可能!最后不过是妹子白白受苦,误了妹子的终身。更何况如果石越拒婚,我们王家颜面何在?父亲,这桩婚事,您万万不可以答应。」
注十三:张处厚,宋朝著名墨工。其祖称三代制墨,名扬天下。其墨今有出土者,为国宝级文物。
注十四:《音乐之精华》,即《音乐的精华》。阿拉伯著名音乐论文,里面有一部分是专门论述各种音乐曲调和艺术风格的,被后人认为是最集中、最深刻地总结和阐述了以前各时代音乐精华的一篇音乐研究论文。
作者伊本.西拿又名阿维森纳,九八0至一0三七年。伊本。西拿从外国引入了很多利于改革阿拉伯音乐曲调的新论点,他按照新观点试作大批乐曲,推动了阿拉伯音乐的发展。
此人堪称全才,是阿拉伯历史上最杰出的人士。他发现了肺结核是一种传染性疾病,阐述了胸膜炎和多种神经失调症,他把心理学应用于医学治疗,他还发现污染水和土壤可以传播疾病。
他的《医典》内容十分丰富,记载了七百六十多种药物的性能和丰富的临床经验,代表了古代阿拉伯医学的最高成就。
《医典》在医学文献中占有重要地位,被欧洲各大学用为医学教科书。从十二世纪到十七世纪,这部书被西方医学界看作权威著作,它的拉丁文译本到一千五百年已经重版十五次,后来又一再重版,其中若干部分已被译成英文。
伊本.西拿本人也被欧洲人视为「医王」。他还写了哲学、几何学、天文学、语言学和艺术等方面的著作。
注十五:《论音乐》,今已失传。
注十六:黑衣大食,即阿跋斯哈里发王朝。
注十七:当时中华称希腊为塞族。
附录:
《新宋。十字卷》大事年表
熙宁五年「壬子」
十月
省试揭名,吕惠卿、常秩等考官擅改名次,经石越拜会王安石后,复议,白水潭学院学生中进士一百零六人,院贡生畲中进士及第第三名,明经科廿一人。
段子介遭黜落,秦观落榜,吴安国同进士出身榜末。
白水潭博物系三年级学生全国地理考察开始。
熙宁六年「癸丑」
二月
礼部试张榜,同日王韶报捷再破玛尔戬,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