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户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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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很快派人送了五碗寿面过来,里面放了鱼、香菇、冬笋等臊子,红底黑面的腕上还贴了寿的剪纸,可谓是费尽了心思。林清音脊背挺得笔直,用汤匙接了面条送到嘴边,小口小口的吃着面条。
饭毕,林夫人命人送了一盘银锞子,“留着打赏下人。”林清音亦不多说,示意墨紫接过,便回房去换衣裳。
虽说是散生,但毕竟是候府唯一的嫡出小姐的生辰,不少有头有脸的妈妈一大早的也都过来磕头,沾沾喜气。林清音兴头正好着,不时命人抓上一把铜钱打赏小丫鬟,又赏了几位管事妈妈几个银锞子。那些妈妈丫鬟们个个千恩万谢的再三道谢,又磕了头才去了。
一直闹腾到晌午,林清音才起身去了正房。彼时林夫人正歪在榻上吃茶,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马上就是十五,也该进宫去拜见娘娘了。”林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起了一滩惊鸿。
林清音心头顿时一跳,她的后半生,所有的悲剧,就是自林夫人进宫那日开始。而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了。
不过,这一次,她可不会像前世一样,坐以待毙!
、第三章 奔走(一)
说起这位姑姑,也是旁人口中好福气的人。
她进宫时,元皇后正病重,没多久就撒手人寰。没过多久,就才人一路晋升到了贤妃,三年前才被封为贵妃,只待产下子嗣,皇贵妃之位也是唾手可得。由于中宫之位空缺,她这位贵妃娘娘便暂代皇后之责,可算得上是后|宫中的头一份了。
当年,永昌侯前来求娶,也不外乎是看上了这一点。作为三皇子的表弟,自然想要在夺嫡之事上出一份力。三皇子生母早逝,需要有一位能够替他说话的女人,而林贵妃由于没有子嗣,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我瞧着你,方才对碧波,似乎有些冷淡?”冷不丁的一声问,将她从恍神里拉出来。
在自己母亲面前,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重生之事,太过天方夜谭,说出来也只会叫人觉得自己疯了。林清音就随口说道:“我就是不大喜欢她太过喧闹的性子。”林夫人呵呵的笑,摸摸她的头,“不喜欢归喜欢,但姐妹之间不和气,也叫外人看笑话。”话锋一转,若有所指的加了一句:“嫡就是嫡,庶就是庶……”言外之意,是叫她不要和林碧波计较太多吧。
眼下林清音并不想和林夫人纠缠林碧波的事情,最要紧的还是林贵妃之事。
她清楚的记得也就是在生辰后不久,林夫人进宫一遭,而后她和永昌侯的婚事便定了下来。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也不好大刺刺反对的,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母亲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进宫了,怎么这次忽而想起要进宫拜见了?”
“娘娘身子有些懒怠,我正好进宫探望。”林夫人目光微闪,面上笑意不减,“你可有什么话托我转达一声的?”林清音心念微动,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母亲,我有好些年不曾见过姑姑了,甚是想念,也不知是否便宜见我一面……”有些话,唯有当面说一说,才有效果。
林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伸指点在她额头上,“你又打的什么主意?宫中可不比府上,更该慎言慎行才是。”“娘可是忘了,我如今已是十四岁了,哪能如孩童一般胡闹的?”林清音就拉着林夫人的衣袖央求,“姑姑身子不爽利,又是一个人在那宫闱中,想必也是孤单的,我若能陪她说说话,说不准就好些呢?”
一席话说的林夫人微微颔首,更何况这是女儿难得的要求,也就没有直言拒绝,“我可以向娘娘说说,你也别太放肆了。”林清音心中一喜,忙不迭点头,“母亲放心,我省得。”说着,便靠在她身侧,“也不知姑姑喜欢什么物事,到时候也好带进去的。”
闻得此说,林夫人默然想了一会儿,才笑道:“旁的也就罢了,我们院子里那棵石榴树是娘娘亲手栽下的,每逢进宫必要问问石榴结果没有,只是可惜现在也只是六月初,尚不到结果的时候。”
石榴树结果得在九、十月份,现在一眼望去,也只见红彤彤一片的石榴花,繁花怒放,色艳如火。浮在半空中,和蒸霞似的。
林清音不觉心中一动,却并不挑破,“怎不见父亲和大哥?”“康亲王遣人来寻你父亲去避暑,至于你大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可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林夫人提起这事就头疼,“成日里不着家,几时给你娶个嫂嫂才好。”
林清音微汗,“大哥尚未行冠礼,倒也不用那么急……”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活泼的男子的声音。
“我可来晚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相对而笑。
林夫人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嗔道:“早上哪里耍去了?今儿个是你二妹妹的生辰,莫不是忘了罢?”“不曾忘不曾忘。”一边说着,一边迈过了门槛。来人正是林清音一母同胞的长兄林远攸,腰悬白玉佩,足着青色袜,上有金饰物。头上裹着皂色头巾,一双狭长的凤眼熠熠生辉,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他手里捧着一方匣子,朝着林夫人弓了弓身子,才递到林清音眼前来,“瞧瞧,喜不喜欢?”瞧着他神神道道的,便知这匣子里必是不可多见的珍宝。林清音小心翼翼的扭开了上头的小锁,掀开了匣子。
“这是天目瓷!”不由自主的低呼了一声,林清音眼里已泛起了水光,“大哥你还记得我喜欢……”这茶盅是天蓝色釉,天目瓷本就极为少见,天蓝色釉更是难得,可见得林远攸花了多少心思。
现如今,这种瓷器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正因为这样,才更显珍稀。林清音上次跟着林夫人去黄家做客时,曾经见过天目瓷,十分艳羡,回府后不免就感叹了几句,却不曾想林远攸一直将此事搁在了心里。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他的大手搁在了她头顶,胡乱揉了揉,“好端端的,怎么眼睛红了?”林清音不好意思的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别开头去。“快坐下来,外头天热,把罩衫脱了罢。”见着子女和睦,林夫人心中欢喜,笑问:“这天目瓷可是好东西,花了不少银子吧?”
“银子都是小事,只要妹妹高兴就好。”林远攸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天可真热,还是母亲这里荫静一些。”林夫人一扬手就命人端了冰镇西瓜进来,“……也去去暑气。”
薄薄的西瓜像小山一般,立在黑釉的盘子里,咬上一口,甜津津的。
林清音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下的形势,稍有不慎,就是无力回天。想要扭转那悲凉的结局,并非易事。“想什么呢?”林远攸放下瓜皮,自丫鬟手中接过软巾细细擦拭双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就在她眼前晃悠。
林清音看着他俊朗的脸庞,一阵出神。
前一世林家败落,林远攸作为嫡长子首当其冲,结局很不好。
这让林清音越发坚定了心中的念头,无论如何,这一世,她也要守护这个家,守护她的家人!
、第四章 奔走(二)
“没什么。”林清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笑得有些勉强。
林远攸就笑着同林夫人打趣:“到底是姑娘家,年纪渐长,也有心事了。”
一听这话,林夫人立时就若有所思的看了林清音一眼。林清音不由暗暗叫苦,说什么不好,偏偏就说起这件事情来!这下林夫人怕是以为女儿家大了有了异样的情怀,更会早早将她的婚事定下来。
想到一年以后可能要再次和曲瑞之同床共枕,就觉得后背隐隐生寒。
不过,该上眼药的时候,自然是要抹一抹的。林清音就趁机说道:“倒不是有心事,就是方才遇到个人,看样子倒是体体面面的,谁知道却不甚庄重……”规格之间,最要紧的就是女儿家的名誉。
竟有人在小姐面前不庄重,林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就冷了三分,“也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犊子?”林清音神色间更是不悦,眉头紧锁,“听人说是永昌侯,也不知怎的,从水榭那边经过。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回避,谁知道他反倒得寸进尺,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只知道盯着人瞧……我气愤不过,就叫人赶紧领着他出府了。”早说不如晚说,等到婚事被爆出来,一切都晚了。
“论理说,外客来访该走前院,怎么这位反其道而行之,专往后院钻?”对于林远攸的帮腔,林清音简直感激涕零。不愧是他的大哥,说话总是一语中的,直戳靶心。林夫人也听出些不对劲了,比起外人来,她自然相信自家女儿的话。若是侯爷在家,她原是想着要见一见这位永昌侯的,但现在……
林夫人觉得,有些事情,怕是得好好看清楚才是。
眼角余光瞅着林夫人脸上不断变幻,林清音知道她必是上了心了,也不再多说,将话头转到别处去:“也不必为了这起人不痛快,横竖以后不会再见面就是了。您看着,我房里几个丫鬟如何?”
涉及内院之事,林远攸一向无甚兴趣,也就显出几分兴味萧索来。林夫人哪里看不出来,也就不拘着他了。待到林远攸一溜烟的出了院子,才又转过头来问:“你可是有了什么安排?”林清音就笑道:“我想着,我房中的黄云年纪虽小,可灵活得太过了些,您看可有合适的人家,就替她说了罢。”
大丫鬟通常都是到了年纪以后蒙主子的恩典被放出去的,有的宅心仁厚的人家还会连卖身契一起还回去。不过林清音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要遣她出去。林夫人看着她眼睑下方遮掩不住的青影,只当那黄云犯了什么过错,考虑到女儿家的颜面,也就没有多问,“可巧你说起,我田庄上有几个小子也到了年纪了,到时候去说说就好了。”
林夫人陪嫁的田庄有好几处距离燕京城有千里之遥,黄云若去了那里,这一生怕是都不能再返回燕京城了。但前生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烈,由不得林清音心慈手软,也就没有异议,点点头:“一切但凭母亲做主。”林夫人越发肯定必是这黄云犯下了大错,大户人家多得是这样的事情,也并不稀奇。
没几日林夫人就递了消息,说是在镇江有一处田庄,里头护院的小子恰巧到了婚娶的年纪,也就将黄云说给他了。得知这消息的黄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怔怔的看了林清音好一会,忽而掩面痛哭。
林清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上一世,林家还没有落败之时,她便趁着她出门赴宴的当口和曲瑞之黏上了,这样的丫鬟,现在只有一个结局——撵出燕京城。林夫人到底还是替她找了一户婆家,也算是念着旧恩了。
等到十五那一日,林夫人早早的按品着装,进宫拜见。出来之时,已经是黄昏,夕阳西下,林清音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着话,试图套出些什么来。然而林夫人怏怏的,也没有多说。
林清音便知事情不大好了,怕是林贵妃,已经将她和曲瑞之的婚事,提到了台面上。
自然了,这事可能已经得到了林侯爷的默许,甚至而言林夫人一开始也是同意的。只不过前几日她才“无意”透露了永昌侯不庄重之事,怕是就在林夫人心里卡上了一根刺。“娘娘许了,让你三日后进宫,你们也见一见。”林夫人冷不丁的打破了沉默。
丝毫没有预见的喜悦,只有更深的心事。
准确来说,她和林贵妃虽说是姑侄关系,但深宫那样的地方,亲情可能磨灭得十分淡薄,在权势,利益面前低头,也是难免的事情。毕竟林贵妃没有子嗣,眼看着是得宠,可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情。
而三皇子作为皇上的长子,又是元皇后所出,自然有最大的夺嫡希望。曲瑞之作为他的表弟,日后前途怕是不可限量。但唯有林清音知道,所谓遮天的权势和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要不了几年,一切都会斗转星移。
林清音嘴角动了动,视线落在院子里红艳艳的石榴花上,半晌没有言语。
转眼就到了三日后。
“多说多错,娘娘虽说是你嫡亲的姑姑,可也是贵妃娘娘,你进宫以后,万万不可失了礼数。”林夫人一面打量她的装束,一面低声嘱咐。林清音默然坐在榻上,一一应了,心中虽有些紧张,但面上仍是淡淡的。反倒是墨紫,紧张得了不得,一会替她整理丝绦,一会又扶一扶发钗。
好容易挨到午膳用完,才由丫鬟簇拥着出了门。
这是林清音第二次进宫。
第一次是林贵妃的千秋,林家女眷奉命进宫替她贺寿,当时林清音也不过只有八九岁的模样,也只在席间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记得明晃晃的宫灯下,每个人都是笑语盈盈,却是格外的陌生。那时林贵妃还吩咐宫女抓了果子与她吃,又问了几句话。只是时隔几年,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
那时的心境到底如何,已经无从知晓,但说到底,对比如今的处境来,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眼下,她所要做的,就是说服林贵妃。这门婚事,是断断不能结的。而说服了始作俑者,其他的诸如林侯爷和林夫人,就会好说很多。
她只有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第五章 奔走(三)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子来说,太过富丽堂皇的妆饰未免负担过甚。在这六月天里,能逃过那些繁琐的服饰,林清音不得不说暗自庆幸。只是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马车很快就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初次进宫时,有大人带领着,只要有样学样,总不会走了岔子,然而这一次却是自己独自进宫。该怎么说话,怎么行礼,怎么同宫人们打交道,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就会丢了林家的体面。饶是在家时排演了许多遍,此时也有些忐忑不安。
走过白玉石砌成的曲桥以后,就到了林贵妃的栖凤宫,接着又是层层的通报。等到林贵妃真正得知消息,又要耗上一些时候。是以在很快看到接待的女官折返时,她便不无诧异,可见得林贵妃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
开步走时,不时看见几个小宫女停下来瞅着她,目光诧异。她也没什么心思放在心上,只想着待会要说上好些话来劝服这位贵妃娘娘。她以为她会看见一位衣着华丽,高高在上的女子,谁料在宫女推开门的一刹那,却只看见林贵妃坐在白玉榻上,只着了几件素雅的薄衣,左右两侧的宫女正兢兢业业的扇风。
看来并非她早早做好了准备,而且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就这样素面朝天的见了家人。不得不说,这叫林清音心里稍稍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