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庵-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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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蓝倒是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欠奉,只是几缕湿发没扎好,现下被风一吹,硬直地从她形状漂亮的前额上耷拉下来,凌厉地将她的眼色分割成数片,叫人看不清晰。
她想得一点儿都没错。江重戟与赵玄一道,大概是在那天的集市上就起了疑心。当真不愧是天性谨慎的江小将军,仅仅是为了这一点疑心,便顺手在她的小弯刀上种了蛊,叫她忘了正在费心思索的事儿,也顺便搅浑她的脑子,限了她的身手。
接着,便是数天的求证与商讨。
待到琢磨清楚了,江重戟与赵玄又闭门长谈了一次。随后,赵玄拟了请帖,以自己的名义,邀请了少爷小姐们,说是要在竹林旁不远处的一个小别庄里起一个诗会——自然,其中有一份请帖是给从严宁庵出来的康幼心的。
其间,赵玄特地亲自上门,攀着与裘家的情分将小肉裘带了出去。
席间,赵玄先是特地将康幼心的位子与裘一粟排在了一道,打准了她一定会因为急着攀附权贵而百般讨好小肉裘;接着,又命人传给康幼心一张小纸片儿,说是你逗弄小孩儿的样子真真贤淑可爱,咱们后山见。
康幼心自然大喜。为了能够继续投赵玄所好,在他面前展示自个儿贤淑可爱的一面,她二话没说将满脸不情愿的小肉裘也扯上了。
如此这般,两个与“窦蓝”或许有过交集的人,就都到了他们早已设计好了的地界。
之后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地行进了下去。肉裘儿太小,当初她留宿裘家时他压根儿没出生;康幼心倒是不负众望,当即将她的真名给唤了出来。
“……周遭有一十八名弓弩手潜伏。”信纸上如是写。
窦蓝霎时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明白了行善才是人生在世立足之本——两年前才捞了九闻一命,今日便得他相救,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她快速扫过这些被分列得十分清楚的信息,读到了信纸的末端:“……江重戟进入皇城两次……均与其师慕容会面,于占星台……于黑衣阁前发生争执……黑衣阁。”
“黑衣阁是什么地方?”狐姑问。
“……是个专做阴私事儿的地方,里头的人都挺能打的。”曾经,江重戟这么评述着,“例如帮皇帝堕掉某个他不想要的孩子,也例如帮皇帝剁掉某个他不待见的臣子。”
窦蓝现在都还记得,江重戟说出这番话时,眼中淡淡的厌恶。
传闻,黑衣阁由慕容仙师一手组建。
江重戟的师父慕容丞相……黑衣阁……阴私事儿……还有话题每每转去窦家身上时,江小将军那避而不谈的模样。
窦蓝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信纸的最后有四个稍微大一点儿的字,写着“提防夜袭”。
她将信纸小心叠好,认认真真地放在了衣襟里。
裘家这份情,她愿肝脑涂地来还。
——在大仇得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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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圆日渐渐西沉,已有一大半埋落在地平线里了。窦蓝使用大黑脸一张成功吓退狐姑的跟随后,自个儿跳上了非人庵的外墙。
非人庵的外墙是用麻青石搭建的,这石头灰扑扑的一点儿不好看,但耐不住它有另一个响当当的名儿——磨刀石。
窦蓝站了一会儿,从脖子里掏出了那把承载了无数变迁的小弯刀,沉着手,一下一下地磨了起来。
春日的暖阳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深青色的夜幕开始肆意铺展。艳丽而透着一股子死气的余晖斜斜地将严宁庵整个拢了,遍地寂静,只余下那规整的磨刀声,述说着完全与心跳重合的频率。
在日头彻底西落的那一刻,磨刀声骤停。窦蓝低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收起小弯刀,站起身,脊背挺得不能再笔直。
同时,竹林里转出一个身影。
“……窦蓝。”江重戟一身戎装,手执长枪而立。他望着她,眉头始终是锁着的,嘴巴张合了好些次才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
“江重戟。”窦蓝没有选名字的困扰,干干脆脆地回了个招呼。
好半天,窦蓝见江小将军就像哑巴了似的一语不发,所幸自个儿开口:“你穿成这幅叮叮当当的模样,可是来夜袭的?”
“……”江重戟一瞬间有些想笑,立即回过神来之后,脸色却是比方才还要复杂:“不,我就一个人……上午我也并非要,要至你于死地,只是想先——”
“罢了。”他话没说完,自己先颓然地闭闭眼,“如你这般性子,我再说上千万句也是枉然。”
窦蓝静静地立在城墙上不语。
江重戟犹豫了一瞬,往窦蓝这儿稳步走来。
没走两步,便有一片碎瓷唰地扎在他的靴前:“我不觉得再往前是个好主意。”
江重戟也就这么站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窦蓝,你可愿做回天青?”
窦蓝:“?”
“回想起来,这些年里,聪慧如你,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当年窦家灭门的……主使。”他望向窦蓝,眼神中带着一份真真实实的恳切,“复仇的结果往往比你想象得更加不堪。我也不瞒你,前些天,我才去了占星台,得知皇朝气数至少还要繁盛绵延上千年!窦蓝……天青,听闻就在不久前,你那唯一的弟弟也故去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拿什么去同皇城里那人作对?与其说你这是在复仇,我倒觉得你报复自己更多些。”
他将碎瓷踩进土里,坚定地朝前又走了两步。这回,窦蓝没再拦他。
“就做一个纯粹的天青,可好?”他手心一翻,一只灰黄色的丹丸平平地躺在那儿,里头似乎有千万细丝在缓慢却不安地扭动着,“吃了它,你就能把所有不好的事儿都忘了。从此,你便是江家的天青,我带你回家,你与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和这座囚禁你五年的庵子都再无关系。”
窦蓝简直想笑。她早知道,江小将军在一般事儿上是个乐意听取别人观点的人,可一旦碰上了他认定的事儿,小将军就能变得比最昏庸的帝王还要刚愎自用。此时,这份刚愎自用套到了她身上,就显得尤为不受人待见了。
“你可是顾忌着慕容师父?”江重戟再接再厉,“你……不要怪他。当年若不是他劝皇上说窦家从古至今一门忠良,赶尽杀绝会得天道报复,你们姐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帝都。”
窦蓝压根没想再听下去了:“蓝是爹娘给我的名,天青是至亲给我字,我缘何非要在二者当中择其一?你宁愿我是天青,却没想过,即便如此,我也该是——窦天青。”
“怎么,之前还藏着掩着,偷偷抹在我的小弯刀上,这会儿就敢明目张胆地摆到我面前了?你还当真是下蛊下上瘾了,”窦蓝嘲道,“这长得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恶心。”
小将军的脸色明显白了白,看向窦蓝的眼神里带了点儿不可思议。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过了好一阵子,窦蓝垂下眼,眼光闪烁地瞧着被江重戟攒在手心里的蛊,突然就勾了勾嘴角:“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不如——”
“你自己吃了罢。”
窦蓝在不使毒的情状下,单凭仙术和拳脚,是绝绝对对胜不过江重戟的。但这会儿,窦蓝突然发难,猛地掠下身型,倒是叫江重戟一个措手不及,当下就被反手制住,握着蛊丸的那只手被一扭一摁,直直就往自己嘴边送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窦蓝沉着眼,即将把那蛊丸硬是塞进小将军嘴里时,她脊背微微一僵,下意识便带着他往右手边侧滑了一小步。
一只明显淬了毒的弩箭险险擦过窦蓝的腿侧,大力扎入并不算太松软的土地中,箭尾还在危险地颤动着。
就是这么出其不意的一箭,让江重戟很快找回了主动权。窦蓝无奈,只好迅速放开他,自己退守到严宁庵的外墙边,警惕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竹林边缘的,约莫十来个黑色身影。
“你们——”
“大人知道那天一定劝不住你,便要求我们将你跟紧了,小将军。”其中一个黑衣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江重戟的话,他扯了扯脸上的黑布,话意中带着一丝嘲讽和淡淡的不满:“还像个小孩儿似的成天让大人忧心,这可不太成。”
他转向窦蓝,眼神儿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五年前,小将军你带着我们,亲自送走了窦家上下一府人。如今,也是时候送这条漏网之鱼去寻亲了。”
28【十】血色之夜'二合一大分量已补完'
【十】
江重戟看向窦蓝;那表情甚至是有些仓皇的。
暮色中,月光下,窦蓝那张彻底褪了血色的脸显得尤为惨白。她似乎从来没认识过江重戟此一般,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就犹如一把不依不挠的钝刀子,他身上割划着;将那份隐隐欲出的心情剖成了好几片;彻底地碎了;灰败了。
见两隐隐对峙着不言不语,黑衣们也乐得静候一边看好戏。
“……爽快么?”
“……什么?”
“说;”窦蓝脸色白得吓;声音却还是清清静静的;连一个颤抖的尾音都欠奉,“,修了仙的江小将军,砍起窦家那些普通来,很爽快吧?就像切瓜切菜似的。”
“第二日,被京都卫领出来的时候,第一脚就踩到了娘亲的手呢。”窦蓝耸耸肩,黑得渗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江重戟,“只顾着瞧见她倚门边的,剩了半截的身子,没想到她的手还能飞这么远去。”
“——”
“哪一刀是砍的?是青虹姐那片带着半块舌头的下颌?是马三婶婶吊着眼球的头盖?噢,竟忘了,”窦蓝缓缓抽出分水刺,“小将军用的是天下霸道之枪——那就是爹爹身上那个从后颈到上唇的窟窿了。小将军手劲真不错。”
此时的窦蓝,简直像是从最幽暗的底狱爬出的厉鬼。
江重戟艰难地试图组织一些语言,好歹说些什么,可后头的黑衣对这般一面倒的舌战已然不耐烦起来,一挥手,便叫同伴们都抽出了兵器。
“与其这里磨磨唧唧的,不如下去再好好地将那些亲的尸块拼一拼罢!”为首的黑衣讽笑一声,提气就要朝窦蓝扑来。
忽然,他将将跳起的身形半空中诡异地一僵,就像被抛起的偶一般,重重掉落地。
“嗬——哈,嗬嗬——!”
他捂着喉咙,发出令胆寒的、空洞而濒死的呼吸声。鲜红色的血液畅快地往外喷溅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荧绿,像是上好的玉石。
其余黑衣见此变故,立即调转方向,纷纷飞快而谨慎地退回了树林中,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窦蓝。他们的首领——或许即将是前首领了——正捂着漏风的脖子委顿地上,此时却无有闲暇去关心一二。
“质感挺好的罢?这是小将军送的及笄礼,可宝贵了,此番就转送给了。”窦蓝抬眼,反手握住右手分水刺往前送了送,“下一个?”
沉默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黑衣突然厉声叫道:“江小将军!您若是纵容这妖女,可想想大要怎么交代,您江家又要怎么交代!”
闻言,江重戟的眼色暗了暗。
“江家”二字,是他的禁区。五年之前,才及弱冠的他能为了这二字将枪尖对准窦家一门上下一百多条无辜的命,现今,他也能为了这二字,将枪尖缓慢却坚定地,朝向窦蓝。
他的师父慕容仙师对星运的占卜,是从不出差错的。慕容既然笃定说了皇朝的气数还能绵延数千年,那么,现对他,对江家最好的选择,就是紧紧地依附那张金龙椅边!
岂不看皇帝残暴荒唐,这些年来如窦家一般被杀尽满门的世家就不下五个,可帝都依旧是一片太平和乐的盛景,朝廷也没有丝毫动荡的迹象!
况且,自己与对面那姑娘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是……不死不休的局了。
黑衣阁众这些年中也算是与江重戟并肩多次,合作十分默契。一息的死寂过后,两方同时出手,朝窦蓝包夹而去!
前后左右,眼见窦蓝的所有退路都被一一封死!
然而——
“!”江重戟目眦欲裂,他才迈开一步,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腕处暴起数条青筋,如藤蔓一般飞快地朝他的上臂漫延开来,还伴随着一股浓烈欲呕的异香。
——方才,方才他拿着蛊丸的,被窦蓝摁住的,左手!
他第一时间屏住气,却无奈仍是吸了少许浓香进体,很快就整个儿僵直了,再也动弹不得。挣动之间,蛊丸也掉落了地上,摔成一滩,也冒出了点儿奇怪的气味。
飞身袭来的黑衣中,也有两个闭气不及,被迎面扑来的浓香灌了一鼻子,僵原地动弹不得。其中有个倒霉家伙,还被迫用肩膀接下了来自身后同伴的一支飞弩,倒是换来窦蓝似笑非笑的感激一瞥。
黑衣均是大骇,下意识地选择了谨慎地后退。
窦蓝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窦蓝模仿能力极强,因此,实战中增加实力,是对她而言最有效的办法。但相应地,进行大量的实战、完善了诸多战斗技巧时,她修道入定的时间自然就被压缩得狠了。于是,她的一身灵力从来比同期修道者要精纯得多,可总量,却也少得多。
方才,她能够一簪格杀黑衣头目,一是因为对方轻敌,二是因为,她毫不吝啬地耗去了体内近乎一半的灵力。
以一之力对付这十来个刀尖血海里行走的杀手,她自认胜率五五对开,即便能将这些全歼,她自己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即便自己有个听起来响当当的“修道者”的名头。
——若是再加一个江重戟,她恐怕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得败北。
那看似凌厉无比的一簪,若是凭心说来,是极度不理智的。
可有时,杀戮并不仅仅是为了剥夺一条生命,而是为了淋漓尽致的发泄,为了绕梁五年的冤屈,为了她脊梁骨里那属于窦家的铮铮骨气!
是以,她毫不犹豫地提前引出了抹江重戟袖口、原本埋作暗招的定身香。这定身香难制得要命,被引发之后又会短短一息之间彻底分解,此番定住三,她已是满意了。
趁着那些黑衣还现心有余悸地观望,窦蓝俯身前冲,跨步,后仰,以右脚为重心,反手用分水刺画了个大大的弧。
两道血柱将今晚的夜色又染红了一分。
利用那将将倒下的尸体,窦蓝一个急停将重心拉回。正想再接再厉地往江小将军那个方向也补上一刀,她便被反应过来的黑衣们再一次团团围上了。
罢了。那定身香的效用最少也能持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