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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部分

雅骚_贼道三痴-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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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住到会稽县那边,甚至住到城郊去,年幼的儒童还要由父兄或者塾师陪送,所以四月的山阴县是人满为患,要持续到月底发案放榜才会散去——
张原占了地利,只在家里静坐等考就是,初八这日天刚擦黑,张原早早就洗浴睡觉,因为府试与县试不同,县试是天亮进场、辰时才开考,而府试却是四更天就要入场,所以张原必须初九日丑时初刻就要起床——
初八夜里这宅子中只有张原和两个小外甥有得睡觉,其余人都在守着,张原参加府试是本年最重要的事,穆真真和武陵就在张原卧室外间,两个人要听着更鼓好叫醒少爷,到了亥末时分,武陵已是哈欠连天,穆真真压低声音道:“小武,你睡一会儿吧,我守着就行。”
武陵摇头,又强撑了一会儿,扛不住睡意,说了一声:“真真姐你记得叫醒少爷呀。”便和衣歪在矮榻上,倒头就睡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如贼如鬼
夜深人静,穆真真用竹签将油灯拨亮一些,坐在灯下看《左传》,不认识的字就用鹅毛笔写在一张竹纸上,明日向若曦大小姐请教,这鹅毛笔是少爷制作的,前些日子那些受了姚复欺凌的人不是送了十几只鹅鸭来吗,少爷就用鹅翅硬羽制作了几支鹅毛笔,写的字虽然硬邦邦的,但胜在方便——
看了几页书,觉得有些困,穆真真就起身到门外天井边站一会儿,长方形的天井隔出长方形的一片夜空,新月如钩挂在天井西北角上,南楼上三个房间透出灯光,仔细听,能听到太太和大小姐在低声说话。
回到少爷的卧房,外间小榻上的武陵有轻微的鼾声,里间少爷却是无声无息,穆真真心想少爷睡着时也有轻微鼾声的,难道少爷没睡着?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少爷说话了:“真真,来把灯给点上。”
穆真真端起青瓷灯进到里间,把少爷床边的灯盏点亮,灯光铺展开来,黑漆描金床帐帷低垂,少爷还在床上,穆真真问:“少爷睡不着吗?”
“先前睡了一会儿——”
张原披散着头发钻出帐帷下床趿鞋,穆真真赶紧上前把帐子向两边钩起。
张原问:“已经敲过三鼓了吧。”
穆真真应道:“是,刚刚敲过。”
张原道:“那我就起床了,反正睡不着,等下还要去叫西张的大兄。”
张原穿上青衿儒服,穆真真为他梳头,盘成一个圆髻,戴上网巾,张原摸了摸网巾,笑道:“真真梳得好,头紧,男子有三紧,头紧、腰紧,足紧。”
忽听得后园那边有人叫:“介子——介子——”
张原道:“是西张的大兄。”起身便往后园去,就见淡淡的月色下,有几个人提着高高的灯笼站在那段拆掉的围墙外,这片是在建的屋基,堆着青石和沙土,夜里不好走。
穆真真快步过去开了后园小门,张岱、张萼还有几个僮仆走了进来,张岱笑道:“介子睡不着吗,我也是一夜未睡,与燕客还有范先生他们下棋、投壶耍子。”
张原作揖道:“有劳大兄了,辛苦辛苦。”
张萼道:“介子怎么不谢我,我更辛苦。”
张原笑道:“是是,三兄也辛苦。”
族兄弟三人从水井这边绕到前厅坐定,穆真真与兔亭捧出茶来,厨下的翠姑与两个仆妇已经在做肉馅匾食,张原吩咐多做一些,大兄、三兄要在这里一起用餐。
张岱说些几年前他参加府试的趣事,那时他才十一岁,由一个健仆驮着去考场——
闲谈了一会儿,石双过来请三位少爷到隔壁小厅用匾食,用罢匾食,正听到谯楼敲了四鼓,不远处的府学宫已经是人声嘈杂,山阴、会稽两县三千名应试儒童就要入考棚了,武陵这时也提着个长耳竹篮出来了,长耳竹篮里有笔、墨、纸、砚、一瓷瓶水和一叠酥蜜饼,和张原上次参加县试时准备的东西一样——
张原进内院向母亲和姐姐说了一声,带着武陵和大兄张岱、三兄张萼一起出门,张萼是去看热闹的。
那弯新月这时已落下了西面的龙山,天色昏暗一片,石双和穆敬岩各提着一盏高脚灯笼照明,来到府学宫北面考棚外一看,无数的高脚灯笼荧荧闪闪,比天上星辰璀璨,比元宵灯会热闹,这些灯笼奇形怪状,还大都写有醒目大字,有的是写地名、有的是写塾师姓名、有的是廪保的名字,方便那些走散了的儒童看到重新聚到灯下——
绍兴府试的考棚比山阴县试的考棚规模还要大一些,可容三千余人同场考试,考棚有正堂五间,前有轩,旁为席舍,东西两面各十一间,门房、皂房各三间,府试考棚是提学官按临各府的临时衙门,提学官主持的岁试和科试也在这个考棚,考棚两侧各有一个大门,大门内有大院,应考儒童在这里聚集等候点名,穿过大陆院往北是穿堂大厅,绍兴知府徐时进端坐在大堂上点名,廪保相认无误,然后到胥吏处领取考卷,再到搜检处听候搜检——
等了一刻时,报到张原的名字了,张原上前向徐知府叉手施礼,徐知府含笑点头道:“张原,本府等着看你的墨卷,去领考卷吧。”
张原领了考卷,向张岱、张萼等人挥挥手,独自提了考篮去搜检处等候搜检入场,这里的搜检比县试时要严格一些,不但要解衣脱鞋,还要把发髻也解散,经过这么一搜检,应考的儒童就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了,提着考篮趿着鞋惶惶然的样子像贼,这绝对是有辱斯文啊,这种考试多参加几次人也会变得猥琐,慷慨谈气节也难,难怪明朝灭亡时官员死节的少,却原来文人的气节在一次又一次的科考中给磨掉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科场作弊,屡见不鲜,花样百出,不严格搜检也不行,纵容作弊对别的考生不公平,所以只好一视同仁,把所有考生都当作贼来看待——
“希望我府试、院试、乡试、会试都能一次通过,殿试时应该不要脱衣服了吧。”
张原这样想着,解开腰带,脱掉鞋子,摘下网巾正要解散发髻时,那负责搜检的衙胥道:“不必了,张公子可以入场了。”
张原心道:“这衙胥认得我,很好,这发髻解散了自己收拾麻烦。”便朝那衙胥一点头,戴上网巾——
边上一个儒童正将披散的头发胡乱打了个结塞在帽子里,见张原不解发,便大叫说:“不公。”那衙胥喝道:“什么不公,这位张公子是山阴县试案首,你是吗?”
那儒童顿时蔫了,嘟哝道:“案首就可以不搜检了吗,这是哪里的规矩。”
虽然只是没解散发髻,但张原心里还是舒服了许多,人人都爱特权啊,系好腰带,提上考篮入场,听得身后胥吏大声道:“对号入座,不许抢位。”
张原心道:“府试不许抢座位了吗。”便从考篮里拿起考卷就着龙门的灯笼一看——
“震堂南号庚申甲座”。
绍兴府试考棚呈八卦状排列,共有八堂,每堂可容四百人,分东西南北四个区号,张原找到震堂南号,又在一排排的长条桌上找到庚申座,因为南号有一百座,已超过六十甲子数,所以每个座号又分甲乙,那乙座已经有人,是个须发斑白的老儒童,见张原来,客气地拱拱手,还往边上稍微挪了挪。
张原在长条凳上坐下,听到“嘎吱”一响,这些桌凳都是工吏置办的,少不得要偷工减料,板子薄、做工糙,而且每排的桌子、凳子全部以竹条钉在一起,想要挪开一些都不行,一个人动,全排桌凳都动,这府试的考场还不如山阴县试。
偌大的可容四百人的震堂考棚只一前一后各悬着一盏灯笼,那些披头散发的考生陆续进场,昏暗中真如鬼影幢幢,好在天色已渐渐放明,等考生基本到齐后,天也就大亮了,有差役将那灯笼提走。
考生拥挤,座位狭窄,每个人面前的桌子只能分到两尺这么一截,刚好放个砚台和考卷,张原是既来之则安之,闭目养神,静候龙门关闭。
过了大约一刻时,听得“叮叮”的磬响,龙门关闭落锁了,震堂考棚霎时安静下来,一个个都在屏息凝神,等着府尊大人出题。
又过了一刻时,有书吏进入震堂考棚,后面跟着一个差役,差役举着题牌,满场考生纷纷站起来伸头延颈争着看题,嚷道:“第一题是‘赵孟之所’——”
张原眼力不佳,隔得远也看不清题牌,听到‘赵孟之所’这题目,心道:“这是孟子里的句子,算是截下题,原句是‘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意思是身外之贵,得而不喜,失而不忧——”
张原正思索这“赵孟之所”,听得邻座儒童又报道:“第二题是‘君子喻于义’。”
张原一听,大为惊喜,这正是王婴姿当日拟作的那个题目,“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出于《论语》,哈哈,拟题抄袭是这么容易的吗,科考只对夹带、代考、事先泄漏考题这些作弊行为有惩治的规定,对拟题是毫无办法的——
监考书吏又大声念诵了这两道四书题,问众儒童听清题目没有?众儒童纷纷道“听清了”,却有一个考生嚷道:“‘君子喻于义’也就罢了,‘赵孟之所’这题太难,比前两场难,这不公平。”
绍兴府试因为考生太多,没法同场考试,只有分开考,而分开考就不能用同样的考题,而题目不同的话又容易被指责出题不公,震堂中的其他考生听这个考生这么一喊,也纷纷鼓噪说出题不公——
监考书吏喝道:“三场考试都是四书题,也都是截下题,有什么不公?谁说不公的就站出来,我带他去见府尊大人,让府尊大人给他另出题——谁,站出来!”
自然没人敢站出来,谁站出来谁倒霉,肯定取消考试资格叉出考场。
一时间磨墨声、展卷声,还有小声的抱怨声,考试顺利进行。

第一百六十五章 砚底金箔纸
红丝砚、牛舌墨,一边磨墨一边思索,那篇“君子喻于义”张原是决定抄婴姿师妹的了,张原不是那种方正不阿的人,他懂得取巧,不损人,可利己,何乐而不为,现在只需琢磨那篇“赵孟之所”就可以了,作为首艺的“赵孟之所”当然更重要,他要集中精力把这篇制艺作得才情纵横、无可挑剔——
县试案首不见得能补生员,但府试案首必补生员无疑,大明朝两百年来府试案首数千,除了期间死亡或者犯法,就没有不能补生员的,而且这府试案首的名声与一般通过府试的童生那是大不一样的,过两个月就会有苏州拂水山房社的范文若和青浦社的杨石香来山阴拜访张原,请张原选评八股文,那么张原是否府试案首就显得很重要了,山阴县试案首和绍兴府试案首,这印在选本扉页上,绝对比举人、甚至一般三甲进士的选本更有销量,而张原有了名声才更方便交友结社,所以他必须争取这府试案首,所以这篇“赵孟之所”他必须竭尽所能作得最好——
旭日初升,考棚亮堂堂的,绝大多数考生都在起草稿,有的写几个字就咬笔杆苦思,有的东瞄西瞅想要寻求启发,有的与邻座眉目传情或悄声低语,只要不是挟带抄袭,一般监场的书吏也不会管得太严,最多呵斥几句“不许交头接耳”云云。
张原没急着落笔,他作文也没有打草稿的习惯,从来都是腹稿,他两肘支桌,手掌撑着额头,在心中那张考卷上开始破题、承题……
张原邻座的那个须发斑白的老儒童也像张原一般不动笔,眼睛却是看来看去,看到监场书吏绕到后场去了,他便一手拿起那块厚重的砚台,一手在砚底一摸,金光灿然,掌中多了一张比巴掌略小的金箔纸,金箔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金箔纸虽小,但以这样的蝇头小楷正反两面书写,一篇三、四百字的八股文差不多也能写完——
这白发老儒童有些老花眼,金箔纸不能拿到近前看,伸着手放在胯下,人使劲坐直,脖子使劲伸长,好让眼睛离那金箔纸远一些,看两眼,便将这张金箔纸塞到鞋中袜底,又去砚底一摸,又是一张金箔纸,也是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看两眼,又塞到鞋中——
这老儒童右边是张原,左边是一个青年书生,那青年书生很快发现这老儒童在作弊,轻轻“咦”了一声,这老儒童立即向这书生拱手作揖,又指指自己花白的头发,意示请青年书生怜悯,莫要揭发。
那青年书生摇摇头,微侧着身,不看老儒童这边,自顾起草稿。
老儒童也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张金箔纸,变魔术般一张又一张从砚底摸出,看两眼,想必题目不对,就又垫到鞋中去,监考书吏转到前面来时他就老老实实不动弹,一转过去他就又揭一张看两眼塞到鞋中去,等张原发现时,这老儒童鞋底至少塞进三、四十张金箔纸了,却还没找到对题的八股文——
见张原看过来,这老儒童赶紧点头陪笑作揖,张原笑了笑,继续捧头思索“赵孟之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身边的老儒童不再揭砚底,奋笔疾书起来,想必是找到对题的八股文了,只是这上了年纪的人也是可怜,作弊也笨拙,眼神不利,记性又不好,看一眼只能记两、三个字,一篇八股文要抄下来要看一百多眼,这样频繁的举动不被监场胥吏发现那也真是没天理了——
脚步声骤起,监场书吏出现在长条桌左侧过道上,指着这老儒童道:“你出来!”
这老儒童顿时面无人色,却又假作镇定道:“何事?”一面迅速将手里的金箔纸弃在地上,用脚踏住慢慢地使劲碾——
书吏喝道:“你金光闪闪的当我们都是瞎子吗,鞋底、砚底藏了不少吧,出来,见府尊去。”
这老儒童起身连连作揖道:“是老朽一时糊涂,老朽绝不再犯,绝不再犯,请差官饶过老朽这一回——”
这书吏冷笑道:“这样的挟带抄袭都能放过的话,那其他考生不要闹翻了天,还要监考作什么——出来,莫要影响他人作文。”示意这排左侧的几个考生站起来,方便让那老儒童出来。
这老儒童赖在座位上不起来,苦苦哀求,书吏哪肯饶他,与一个差役一起过来揪起这老儒童拖出座位,又有一个差役过来拿起那厚重的砚台,将墨汁泼在地下,翻转过来一看,砚底竟还有半寸厚的一叠金箔纸。
书吏将那金箔纸一捻,冷笑道:“金箔纸极薄,这半寸厚的一叠总有三、四百张吧,你可真会抄,也肯下本钱——叉出,见府尊去。”
这老儒童跪地哀求,涕泪俱下道:“老朽今年五十七,考了四十年,只想考个童生啊,诸位官差行行好,饶了老朽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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