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_贼道三痴-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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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妇送上糖拌饭和团圆果,张原和商澹然随便吃了一些,便去大善寺上香,从大善寺回来又去了龙山城隍庙,这是祈求神佛护佑,绍兴婚俗就是这样,得照办——
从龙山城隍庙回到东张已经快午时了,张瑞阳、吕氏又领着小夫妻去家族祠堂祭拜,至此,商澹然才正式算是山阴张氏的人,要入家谱的。
回到宅中,张原和商澹然再拜福、禄、寿三星,新妇给翁姑行礼、捧茶,商澹然从会稽带来的四个婢女、两个小厮也上前拜见张瑞阳和吕氏,各有赏钱,然后是石双、来福、兔亭、穆真真这些婢仆来拜见少奶奶,商澹然也一一给见面礼,待穆真真来拜见时,商澹然亲自扶起,让她站在自己身边,以示亲厚——
后一日,张原又陪着澹然拜访东张、西张的长辈。
再后一日,就是过三朝,张原陪着澹然回会稽商府,拜会商氏族人,当天就要返回山阴,不能在商府过夜,绍兴婚俗如此。
第三百一十六章 独木桥
张原嫌那座乌木鎏金的自鸣钟夜里报时吵人,布置新房时就把自鸣钟搬到楼下书房去了,日常起居的话还是城南教场钟楼的钟声更合适,晨钟声中起床,洗漱后差不多就是六点钟,夜里听到晚钟声响起就收拾笔墨上床安歇,楼下的自鸣钟正敲十点,晚明士大夫视自鸣钟为珍宝也并不在于其精确记时,而是对那精美机械的好奇——
张原陪商澹然回会稽过三朝后的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穆真真就起床了,端一盏白瓷高脚灯到书房,把自鸣钟往后拨一刻时,正擦拭书案,听到脚步声响,赶忙回头,见张原趿着云头鞋走了进来,披散着头发,显然还未梳洗——
穆真真福了一福道:“少爷早。”
是很早,晨钟还没响起,自鸣钟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二刻——
张原点了一下头,说道:“真真,赶紧磨墨。”一面就在书案上翻找——
天还没大亮,书房里幽暗,穆真真将白瓷灯移近一些,问:“少爷找什么?”
张原道:“杜定方的十篇八股文,要我批改的,这些天太忙,差点忘了,那杜家管事今日就要回去——”
“少爷,是不是这个?”穆真真把那十篇八股文从一个书箧里找出来了。
张原略一翻看,喜道:“正是。”夸赞了一句:“还是真真细心。”
穆真真含着笑,用水注给端砚添水,执松烟墨缓慢而有力地磨着,不时看少爷一眼,少爷在看杜定方的八股文,很快就翻过一张,很快又翻过一张——
不须半刻时,十篇制艺看完,张原起身道:“我先去洗漱。”可以利用洗漱时思考怎么批改杜定文的这十篇八股文,等他洗漱回来,穆真真已磨好了浓浓一砚墨,书房里飘溢着墨的清香。
张原铺开一方铅山竹纸,给杜定方写信,穆真真立在他身后,用黄杨木梳为他梳头,动作轻柔,丝毫不会影响到少爷书写,正梳得含情脉脉,忽然抬头,见少奶奶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边,微微笑着——
商澹然已经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张原在专心写信,穆真真在给张原梳髻,目光含情,心思全在张原身上,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她——
“少奶奶早。”
穆真真赶紧上前施礼,心里有些不安。
张原抬眼道:“澹然也起来了。”继续写信。
商澹然走进来,向穆真真笑笑,问张原道:“有何急事?”
张原道:“我一个学生,昆山的,要我评点制艺,两个仆人在这边半个多月了,昨日很多远客向我辞行还乡,这杜氏二仆却在一边挠头,嘿嘿。”
商澹然凑近看了一下,清隽的小楷已写了大半张竹纸,张郎做事总是很认真,不敷衍——
商澹然对穆真真道:“我让云锦把张郎的方巾拿下来。”转身出门,缓步上楼,对刚才看到的温情一幕并无抵触,心道:“真真服侍张郎好几年了,张郎的喜恶真真更清楚呢,这女子良善纯朴,我应善待她,这也是我应该有的气量。”不由得又想起那个王微,那女郎太聪明,留书远去、以退为进,倒让张郎对她情意陡增了,王微以后还是要入张家门的——
商澹然摇了摇头,不去多想那些,新婚燕尔,张郎对她也是极好,翁姑亦和善,她没什么不满的。
书房里,张原用了一个多时辰给杜定方和杜松各写了一封信,给杜松的信是恭喜其起复为参将,又以商榷的语气分析辽东形势,说杜松将会因为建州女真对大明的威胁而升迁,与建州女真对峙固然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但同时也是巨大的危险——张原当然不能说杜松将战死在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写这信只是给杜松提个醒,有些事很快就会得到验证,这会在杜松心里造成他张原分析精到、料事如神的印象,这个印象非常重要——
穆真真给她爹爹穆敬岩的信早已写好,张原将三封信一并交给杜氏二仆,赏了二仆一些钱物,让来旺送他们上船。
今日向张原告辞的贺客极多,除了青浦的杨石香、洪道泰几个要再等两日与陆韬夫妇一道启程之外,其余翰社同仁几乎都要离开,范文若、冯梦龙、文震孟、焦润生这些人在山阴已经待了一个半月,每日良朋佳会,相互辩难、启发,都感学识有长进,分别时自是依依不舍——
当日午后,黄尊素携子黄宗羲也来向张原辞行,黄宗羲这些天与履纯、履洁兄弟一起读书、玩耍,黄宗羲与履洁同龄,都是六岁,却已经能背诵四书,而且能讲四书义理,并不只是死记硬背,而履洁才初识“之无”,八岁的履纯刚读完《三字经》,正开读《百家姓》,比之黄宗羲是远远不及,有黄宗羲在,履纯、履洁两兄弟也明显用功起来——
听说黄宗羲要回家,履纯、履洁小兄弟二人大哭不舍,跟着舅舅张原一直送黄氏父子到八士桥上船,黄宗羲看到履纯、履洁哭,他也哭起来了,小孩子的感情最是纯粹真挚——
黄尊素看得出张原很喜欢他儿子黄宗羲,临别时笑道:“介子贤弟,待犬子再长大一些,就拜在你门下读书吧,正可与两位小陆公子在一起。”
张原心道:“我哪有空教书,黄宗羲将是刘宗周的弟子,刘宗周先生也快罢官了吧,刘宗周先生太直、太倔,这样的人没法当官,只适合教书。”笑道:“好说好说,就不知我有没有福分来余姚为官。”一笑而罢。
四月十七,与杨石香等人一道,陆韬、张若曦带着履纯、履洁还有六名婢仆也要离开山阴了,盛美商号在山阴的分店已经找好了店铺,就在雾露桥畔,与鲁云谷的药铺只隔着几间店面,张若曦留下陆大有在这边打理,银钱由伊亭掌管,丝绸、棉布将尽快从青浦用船运过来,依旧以张原的分利缝衣工的法子来打开销路,若山阴这个店经营获利,将会在杭州也开设一家分店,这样从青浦运货来可在杭州中转,会便利很多——
张原给王微的信让姐姐张若曦带去,张若曦道:“我一回青浦,即把王微接过来,你放心好了,姐姐先帮你养着她。”
张原“嘿”的一笑,长揖道:“多谢姐姐。”
张若曦叮嘱道:“好生准备乡试,不要分心,你是翰社社首,万众瞩目哦。”
听姐姐这么一说,张原真感到压力很大,他现在评入股、操选政、主盟翰社、风头甚劲,而乡试就是摆在他面前的一道雄关,他若落第,名声必然大挫,此次乡试只许胜不许败,简直没有退路啊,乡试录取率大约三十比一,这不是你八股文作得好就一定能录取的,其中还有许多变数,他必须精心准备,尽量消除对自己不利的因素——
杨石香从青浦带来的《焦氏笔乘》、《警世通言》以及张原评点的八股文集三千余册已销售一空,得银四百两,把府学宫十字街那间书铺买下,这间书铺将长期开下去,与盛美商号一样,翰社书局也将在江南大城镇开设书店——
最后一批亲友离开山阴,张原不用八面应酬,终于清净下来了,现在距离八月初九的杭州乡试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应试必读的书诸如《说苑》、《大学衍义》、《历代名臣奏议》、《御制大诰》这些都读过了,只有继续磨砺,搜罗近年浙江、南直隶和京师的乡试墨卷来揣摩博览,这三地的乡试文风是引领风潮的——
从四月二十日起,张原闭门不出,只在投醪河畔木楼读书、作文,当然,每日早晚健身、射箭从未间断——
商澹然帮张母吕氏管理家务之余,读书、作画、蹴鞠,保持着在会稽做闺女时的生活习惯,有了张原,心里满是幸福,早起也跟着张原学太极拳,为张原读书,握手目眙,恩爱甜蜜——
转眼就是五月初一,府河那边的龙船鼓“咚咚咚”地敲起来了,这日上午,张原正在木楼上听澹然为他读师兄徐光启的解元卷子“舜之居深山之中”,忽听石拱桥上张萼大声道:“介子——介子——镜坊方才派人来说新的千里镜制好了,你与我一起去看。”
商澹然嫣然一笑,放下书卷,说道:“张郎去吧,今天休息,十日休息一日。”
张原带了武陵走到河畔,张萼迎上来道:“介子,整日陪娇妻吗,大兄也是,好似闭门苦读似的。”
张原笑道:“三兄不是也陪娇妻很少出来吗,对了,绿梅快要分娩了吧,要恭喜三兄了。”
张萼对自己快要当爹很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道:“我是无人玩耍,又怕大父骂——走,去镜坊。”
镜坊原先是一栋三进的民宅,镜匠、学徒居家、制镜都在一起,年初张原与张萼商议,各出银五百两,把左邻的一栋民宅高价买下,作为镜匠、学徒的住所,原先那栋房子全部作为制镜作坊,先前从杭州聘请来的两个镜匠在山阴本地招了十名学徒,依张原的法子,每个学徒只学习制镜的一个环节,这样就简单了,很快就能出师,极大地提高了制镜效率和质量——
第三百一十七章 何爱阿堵物
关王庙那边有个善制各种铜器的年轻匠人,名叫甘纶,聪明好学,手艺精巧,受一个苏州人唆使,甘纶仿制宣德炉,从色彩、制式到款识无不以假乱真,能做出上等宣德炉才有的那种藏经纸色,这些铜炉由那苏州人拿去当古董卖,一个戟耳炉卖十五两银子,一个小彝炉卖到二十两银子,岂料山阴精鉴赏者多,被识破了,苏州人连夜逃跑了,几个买了假古董的乡绅要甘纶赔偿银子,甘纶跪地哀求,说自己制一个铜炉只得一两三钱银子,赔不出银子,几个乡绅便叫了县衙的刘班头来揪甘纶去见官,甘纶和他老娘吓得大哭,正被闲逛的张萼遇见,问知事情原委,张萼忽然想到翰社镜坊少一个铜器匠,便代甘纶出钱打发了那几个乡绅,把甘纶带回翰社镜坊制作望远镜的伸缩铜管,果然严丝合缝、伸缩如意,这甘纶识得字,又肯学,很快掌握了望远镜的原理,望远镜的最后一道组装工序就由甘纶来完成——
“三少爷,介子相公——”
甘纶叉手施礼,从身边一个学徒捧着的木盒里取出一管望远镜,恭恭敬敬呈给张萼,说道:“这是新制的千里镜,比去年制的清晰得多,三少爷一试便知。”
张萼接过这管白铜望远镜,扭了扭,伸缩无碍,很精致,便走到窗边,用望远镜朝一里外的钟楼看,忽然“哈”的一声,一边笑一看继续看,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事?
“介子你看,那边钟楼,这帮顽童也不怕摔死——”
张萼将望远镜递给张原,笑个不停。
张原凑着望远镜一看,镜片剔透,镜匠打磨镜片的手艺长进不少啊,张萼焦距调得也正合适,一里外的钟楼如在两丈外的邻街,就连那口大铜钟上的铭文都依稀可辨,哈哈,有五个男童站在钟楼的檐栏上朝下撒尿,映着日光,尿气虹现——
张原笑道:“三兄好运气,总能看到有趣事。”
想起前年用望远镜看到姚复与其外甥杨尚源之妻拉拉扯扯欲行奸,张萼是哈哈大笑,说道:“这望远镜不错,与我从澳门买来的那个望远镜差不多了。”就让能柱把那管黄铜望远镜拿过来,对比着看,翰社镜坊制作的这管白铜望远镜清晰度已不逊色于泰西人的黄铜望远镜——
张原也把两管望远镜对比了一会儿,清晰度是差不多,但黄铜望远镜变焦能力稍强,应该是十二倍变焦,翰社镜坊的白铜望远镜大约是十倍,张原听到一个镜匠叹息一声:“可惜晚了几天——”
张萼早忘了曾经的许诺,张原却是记得的,对那三个镜匠道:“去年四月二十六,我与三兄曾许诺一年内镜坊若能打制出与这泰西望远镜不相上下的望远镜,就赏你们三人每人四十两银子,若能提前制成,每提前十日,每人加奖一两银子,今日是五月初一,虽说比约定之期晚了几日,但这管望远镜着实不错,该有的赏银一分不少。”
三个镜匠大喜,连声道谢,四十两银子对小户人家来说乃是一笔巨款,可以在山阴城近郊买一所带宽大院落的房子了——
张萼挠头道:“是了,我都忘了,是该赏。”
张原道:“甘纶是后来的,赏十两,其余学徒每人赏一到三两银子,由三位镜坊师傅作主,勤快的、肯学的赏三两——”
一众学徒欢天喜地,纷纷上来道谢,镜坊学徒除了管饭之外,每月只有二钱工银,能得到一两银子的奖赏也是喜出望外啊——
张原举着手里的白铜望远镜,又道:“这望远镜与泰西人的相比在望远方面稍逊,制镜原理你们都懂了,我再给你们五个月时间,在孟冬十月之前,能制出望远不逊于泰西望远镜甚至超过它的,三位制镜师傅和甘纶再赏四十两,其余学徒亦有赏。”之所以定在十月前,是因为他若秋闱得中,那么十月初就应该动身进京赴翌年的春闱了,若不中,那没得说——
众镜匠及学徒欢欣鼓舞,干劲倍增啊。
翰社镜坊的望远镜现在并未进行量产,只是不断改进试制,是要贴钱进去的,镜坊收益靠的是眼镜,镜坊现在每月能制昏目镜五十副、近视镜四十副、焚香镜四十副,张原本以为焚香镜不会有近视镜、昏目镜那么畅销,不料事实却是焚香镜最为供不应求,很多民户用焚香镜代替火镰、火石取火,当然,用焚香镜取火得看老天,阴雨天就没法用了,但还是预购者众多,张原已让镜坊每月减产二十副昏目镜,增加二十副焚香镜——
翰社镜坊的眼镜销售由西张清客吴庭和福儿的父亲张老实负责,一个记账、一个收银,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