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是海-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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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楠,总有一天,我们……得分开。”他有些艰难地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面地指明两人的出路,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伊楠还是忍不住难过,“那你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好?”
“我只是……想陪你走一段。”他轻声回答,尽量将语气放缓。
伊楠的眼眶有些湿润,可是却没什么可以跟他辩驳的,没人逼她,反而是自己一直在强求着他!
她把脸重新埋进他的臂弯里,静静地伏着。她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可惜,这毕竟只是个奢侈的梦想。
夜深了,伊楠却躺在酒店的床上难以入睡。他们的行程计划了三天,弥足珍贵的三天,而今晚一过去,便只剩两天了。
来之前,伊楠以为自己会非常快乐,却没料到这快乐里竟有赶不走的遗憾和惆怅。每一分,每一秒,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又少了一些。
她重复计算着,悲哀渐渐替代了残存的欢乐,侵袭了整个身心。
房间里回旋着电视节目的聒噪,那热闹的爆笑声只能越发衬托出她的孤寂。她意兴阑珊地仰面躺倒,直愣愣地盯住天花板,许久,终于意识模糊……
正迷糊间,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伊楠一下子从浅睡眠里惊醒,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跑到门边,就听到梁钟鸣在外面轻声唤她的名字。
伊楠赶忙拉开门,看到穿戴齐整的他虽然脸上还保持着笑容,却掩盖不了那一丝焦灼。
“你睡了吧?真不好意思,把你叫醒了。”
伊楠忙让他进门,瞌睡虫也一扫而光,“没事,怎么了?”
梁钟鸣站在门边没有往里走的意思,歉然道:“公司方面突然出了点儿意外,我……得立刻赶回去。”
伊楠的心头卷过一阵强烈的失落,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勉强笑了一下,“没关系,你忙你的。”
她越是显得乖顺,梁钟鸣就越觉得愧疚,“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帮你安排机票。”
“哦,不必了。这里环境很好,我难得来,还想多玩几天。”伊楠故作轻松地道,“你别管我了,忙正事要紧,我自己会回去。”
梁钟鸣有些踌躇。毕竟她是一个人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如果出了事情,他不会原谅自己,“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我顺路送你去机场,你直接回C市。”
“真的不用了,我会安排好的,你赶紧走吧。”伊楠轻轻地将他往门外推,“别耽误了航班。”
梁钟鸣被她赶到了走廊上,有些无奈。虽然不放心,但他确实没有时间再纠缠,只得道:“那你记得每天要给我打电话,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知道了,你真啰唆,快去吧!”伊楠挤出最后一丝笑容来,看着梁钟鸣无奈而又不舍地转身,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关上门,这才把脸拉下来,慢慢地走到床边,一头扎了下去。
到了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梁钟鸣一眼就看到了早已守候在那里的冯奕。他脚步加快,踉跄着跑了过去。
素白的被子下面躺着苍老而瘦削的父亲,他双目紧闭,一脸悲苦之色,与往常无异。梁钟鸣紧蹙眉头,心里异样地哀恸。
“见过肖医生了?”冯奕在一旁轻轻问道。
梁钟鸣点点头,冯奕遂不言语了,想必肖医生把该说的都说了,那些残酷的话他无须再转述一遍。
山:浮木(3)
在父亲的床前静静伫立了片刻,梁钟鸣才问:“许董跟志远呢?什么时候会来?”
冯奕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昨晚上一得到消息我就通知老郑了……”
梁钟鸣见他迟迟不往下说,锐利的眸子扫向他。冯奕干咳两声,才又继续道:“老郑的意思是,许董没说要来,至于二公子……”
梁钟鸣一听说母亲不来,双拳立刻握紧,沉声喝问道:“志远呢?”
“……许董……不让他来……说怕刺激他……”尽管说得低而轻,冯奕的语气里也难掩愤慨。
梁钟鸣浑身颤抖起来,咬着牙低声道:“她就这么恨他?他都快死了,她就……”他痛苦得说不下去了。
床上的病人稍稍有些响动,冯奕一惊,及时制止了梁钟鸣的话,又按铃唤来了护士。病人的病情并没有什么进展,只是呼吸出现轻微的波动。
冯奕领着梁钟鸣来到医院外的草坪上,这里其实是个疗养院,环境很好。两人在露天长凳上坐下,各自燃起一根烟,就像多年前遇到困境时那样,默默地抽着,以平复心绪。
许久,梁钟鸣才恢复了平静,闷声道:“你想办法,把志远接出来。”
冯奕很为难,“这恐怕……你知道许董对他看得很严的。”
梁钟鸣斩钉截铁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让志远回来!”他垂下头,神情重又陷入了阴霾,“他毕竟是爸爸的亲生儿子,难道连死都不能见上一面?”
冯奕脸色凝重,思虑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回答:“好!”
梁钟鸣抬头望着前方,眼里渐渐地堆积起仇恨。坐在他身旁的冯奕没有漏过他神色变幻的一丝一毫,心中不禁欣喜,因为他知道梁钟鸣终于被激怒了。
一整天,父亲的状况都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醒着的时候,他会吃力地拽住梁钟鸣的手问志远的下落。
梁钟鸣心里难过,只能反复安慰他,告诉他志远很快就会过来。
老人的眼睛偶尔带着期待飘向门口,梁钟鸣读出了另一种含义——父亲还在等她来,等那个不近情理、狠心的女人。
他的心一阵阵抽痛,可是他无法告诉父亲,让他别等了,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来了。
月明星稀的晚上,伊楠独自蜷在床上出神。她在家里待了足足两个星期了。
梁钟鸣离开后,她没在那个小镇多加逗留就直接回了家。奶奶一见到她就心疼地直嚷:“哎呀,小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伊楠的眼泪差点儿就要掉下来了,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奶奶,在她肩头呜咽着喊了声“奶奶”。
她像一只飞倦了的小鸟,如此渴望亲人的怀抱。
伊楠没敢把辞职的事告诉爷爷奶奶,只推说专门请了假回来看他们的。“失业”对他们这样年纪的人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意味着丢了饭碗,她不想让他们再为自己的事操心。
奶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一家三口又团圆在那张老旧的饭桌前,这样的情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爷爷的身体却是大不如从前,走几步路都透着吃力。伊楠很担心他,几次三番地盘问吃药和就医的情况,又劝他少操心农活。爷爷听了不以为然,笑着道:“人老了,就更应该多动动,否则全身都会不得劲儿。你呀,就别老盯着我了,倒是你奶奶,前阵子老嚷着肚子痛,让她去检查又不肯。我跟她说别老吃隔夜的饭菜,她就是不听。”
奶奶在旁边听了,不免要跟爷爷争上几句,“都老头子了,还爱嚼舌根。”又对紧张的伊楠道,“我好得很,你别听他胡说,你还是劝他把烟戒了吧。”
山:浮木(4)
“哈哈,戒烟?那我活着还有什么乐子啊?我可不干!”
伊楠听着两个老人唇枪舍剑、你来我往,脸上却都笑嘻嘻的,没有一丝烟火味儿,不免想到那句“少年夫妻老来伴”,郁郁寡欢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那天晚上,伊楠记起梁钟鸣走之前的嘱咐,思前想后,还是拨了他的电话,想告诉他自己到家了。
电话响了很久却没有人听,她有些失望,然而也没有再打。
乡间的生活虽然平淡,却如涓涓细流般过得也快。这里有太多熟悉的印记,让她觉得安心,一颗躁动的心逐渐平复,不再那么计较得失了。也许正因为有了一定的距离才能够看得清楚吧!
梁钟鸣给她来过一次电话,在她回家后的第三天。
虽然他语气柔和,伊楠仍能感觉出来他心情很差,声音听上去极为嘶哑,仿佛几天没睡好觉了。也没有多余的话,他只是问了问她的状况,听说她已经在家里,遂放下心来。他没有告诉伊楠匆匆离去的原因,她也没问。她再爱他,也深知自己不该涉入他的生活。她跟他,就像水面上两个独立而成的波纹,泛起的一圈圈涟漪最终碰撞上了,但中心的两个点却永远也不会交融。
他说过,他只是陪她走一段。他对待她的每一步都是温婉渐进又隐忍克制的,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他好,于是对他的那份感情就越难割舍,仿佛绕进了一个死局。
她对着夜空怅然叹了口气,看了看桌上的手机,拾起来,犹豫着,心里有某种渴望,想听听他的声音,号拨了一半,还是按捺住了。他也许在应酬,也许在家里,一定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
伊楠想了想,转而给他发了条短信,寥寥数语,无非是几句平常的问候。只有她自己清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心里直接飞出来的一样。
同一片星空下,梁钟鸣在园子里抽完一支烟,正准备回屋,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掏出来,按了几下按钮,然后读到了那条短信。
他长久地对着那行字出神,没有多少表情,但眼神渐趋温柔。
他进了屋,只见偌大的客厅里,景玲仍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梁钟鸣暗叹一口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想了想,仍心平气和地道:“明天你先回去,我还得再待两天,把这里的杂物理一理。”
景玲忍耐着听他说完,倏然间转身面对着他,换了一副激愤的表情,“我知道你跟你父亲感情好,从前你背着你母亲来看他,我说什么没有?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犯得着在这种小事上跟她较劲吗?惹恼了她,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梁钟鸣半低着头,脸色越来越青,有怒意在胸腔里涌动。景玲见他始终不吭声,不觉蹲下身来,双手轻轻抚过他越发憔悴、瘦削的脸庞,心里微微感到疼,于是软声劝道:“钟鸣,听话,跟我回去吧?老太太养育了你这么多年,必定不会薄待你,她的脾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父亲走了,她心里也不好受,可她能向谁发泄呢?如今她一连催促了三次让你赶紧回去,你偏偏僵着不走,这不正好给了她一个发作的理由?!她本就对你……”她突然卡住了,不再往下说,抚在丈夫脸颊上的手垂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钟鸣,她一个女人走到今天不容易,你要体谅她。”
梁钟鸣缓缓地抬起头,周身的怒意已经悄然散去,可那眼神分明是寒的。他没有看向妻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没人会懂。
山:浮木(5)
最终,他只是有些倦怠地对妻子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景玲感到一丝寒意。她不明白一向温厚的丈夫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固执?她好话都已说尽,他却仍然无动于衷,这还是那个与她相濡以沫了十年的丈夫吗?为什么他们在一起越久,她反而觉得越摸不透他?
十六岁那年,她随做生意的父母迁入内地,在深圳初识梁钟鸣。那时,他还是一个大学在读的学生,话不多,却俊朗儒雅,谦和有礼,比她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哥哥要沉稳许多,深得父亲赏识,也在她的心头撩起涟漪。每次去许家,她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在人群里搜索那个白杨树般风度翩然的身影,却常常失望而归。
后来,她出国留学,那个影子也渐渐模糊起来,读书时有太多新鲜的东西足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二十二岁,她学成归来,回到家中,惊喜地发现梁钟鸣正与父亲在客厅里侃侃而谈。她也终于明白他在自己心上从未真正走远。
他们从相恋到结合可谓一帆风顺。光阴如梭,一转眼已是十年。
这些年来,她周旋在婆婆与丈夫之间,竭力充当着调解制衡的角色。许欣宜待自己有如亲生女儿,所以景玲深信,即使她脾气古怪,也不能不看在自己父母的面上好好安置梁钟鸣。然而,她没有料到,最先沉不住气的竟是自己的丈夫。如果他因为父亲的死破罐子破摔,那么,她这些年的努力究竟意义何在?
站起身来,她紧紧地盯着神色漠然的梁钟鸣,“你好好想想吧。”也不再多劝,道理其实他都明白。
走在楼梯上,她半道又扭头看了一眼沙发里的梁钟鸣,只见他呆呆地坐着,默然无语,神色寂寥。她忽然心生恻然,他并不是那种冲动不明事理的人,相反,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或许,他需要的不过是一场发泄而已。
她提步轻轻地迈上台阶,明天,他一定会跟自己回去,她相信。
梁钟鸣久久地坐在沙发里,望着四周熟悉的一切。他五岁离开孤儿院后即来到这里,童年和少年的时光几乎都是在这栋房子里度过的。
很久以前,这里也曾有过欢笑和热闹。父母虽非亲生,却都待他不错,尤其是养父,终日笑呵呵的,和气宽厚。他没有许欣宜那么忙,所以梁钟鸣的记忆里总是他陪伴自己的时候多。父亲带他出海捕过鱼|炫UМDtxt。còm书…网|,带他去野外打过猎……他们到过很多地方,他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他们曾经像一对牛仔那样,在草原上肆无忌惮地纵马狂奔,那是梁钟鸣回忆中最美好的日子。
后来,弟弟出生了,他没有感到嫉妒,反而替养父母高兴,因为他们总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了这个弟弟,家里就美满了。
然而,事情真是这样吗?他眉心蓦地一跳,想起那个破碎的清晨,他从梦中惊醒,惊诧地跑到父母的房间门口,只见门大敞着,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很多杂物,很多都已经摔得稀烂,父亲跪坐在地板上,垂着头一声不吭,养母和弟弟不见了。
父亲很颓丧地告诉他,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
隔了几日,有人来接他去新居,他忐忑不安地看看父亲,父亲摆摆手,劝他走。
“爸,你跟我一起去吧?”他惶恐起来,预感到有大的变故。
父亲的样子沮丧极了,“不了,你母亲……不会原谅我的。”
即使后来搬去了新居,他也以为只是暂时的,又怎会料到父母这一分开,竟是整整二十年?
山:浮木(6)
他常常去看父亲。父亲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这栋房子里,像丢了魂一样,见了他,总是先开口问母亲的情况。他觉得很难过,因为父亲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