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一条街-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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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嫣便听到一人走近,恭谨道:“臣林海云参见太后、皇上。”
狄秋浔道:“免礼,用心看诊。”
林海云诚惶诚恐道:“是。”
红嫣就觉着自己腕上一凉,像是被覆上了一层丝帕,拉着便有两指隔着丝帕搭在她腕上。
林海云沉吟许久,身在太医院,偶尔做戏,也是会的。
因此他便清咳一声:“回禀皇上、太后,这位……这位贵人乃是受了暑气,一时昏撅,臣给她嗅些寒香便会醒来。”
这也是林海云比较圆滑的地方,榻上躺着这位,虽然看着面生,但却是皇上都开了金口的,他一不敢扎针,二不敢掐人中,就让嗅嗅药:您听清楚了,就配合些醒来罢?
果然红嫣只觉一股辛辣味直冲鼻腔,都隐隐有些泪意,便适时的轻哼一声,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先就看到一位儒雅的青年男子,目中带着笑意看着她,想来便是太医林海云。一旁立着月容。
月容笑着道:“禀皇上、太后,这位姑娘果然是醒了。”
红嫣慢慢坐起,转头一看,只见这富丽堂皇的屋子极大,往左边去有细密如雨的珠帘隔断,隐隐见着里边有人影。
太后的声音便从中传来:“既然醒了,林太医就先退下罢。”
林海云应喏退出,太后又道:“哀家倒要看看,这位红嫣姑娘生成个什么样儿,将皇上迷成这般。”
月容闻言,忙上前去,撩起了珠帘。
红嫣便看见里边宝座上端坐着一位年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一身凤凰团飞织绵,胸前一串鸽子蛋大小的长珠链压着,满头珠翠,长眉上挑入鬓,凤目凌厉,下颌略方,紧抿双唇,威严无比。
而狄秋浔却跪在她座前。
红嫣忙下了榻,快步走近,跪到狄秋浔身旁:“民女舒红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怔怔的看着她,并不说话。
虽这屋里铺着毯子,但跪伤了的膝仍觉难捱,红嫣禁不住蹙眉。
太后恍惚中一惊,随口便道:“都起来坐罢,跪着作甚么?”
月容得了话,便同立在太后一旁伺候的玲珑一道,上前要扶红嫣与狄秋浔。
狄秋浔抬手一阻,月容便不敢近身,红嫣也只好面色幽怨的跪着。
一时众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太后终又开口:“舒姑娘果真是良藉?”
狄秋浔道:“果真是良藉。”
太后便叹了口气:“皇上既以‘长跪不起’来要胁哀家这老婆子,哀家也不能不顾皇上御体,只要舒姑娘验身为完璧,哀家便许她入宫,只是日后皇上切勿独宠,还需广撒雨露,延绵子嗣。”
狄秋浔微微勾起唇角:“儿臣必当谨遵母后教诲。”
玲珑便上前挽起了红嫣:“请随婢子来。”
红嫣无奈,只能随她前往偏殿,由个老嬷嬷验身,再回返太后面前。
狄秋浔已落座饮茶,见她进来,眼如深潭般沉沉的看着她,若有所思。
玲珑低声向太后回禀,太后便缓缓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哀家便不再多话,后事如何,皇上自去同皇后商议。”一旦决定松口,便极为爽快。
狄秋浔谢毕领着红嫣一道出了慈宁宫。
红嫣跟在他身后,走到外头,只觉身上一轻,长长的吁了口气。
狄秋浔闻声回过头来,红嫣便冲他笑笑,笑容轻快释然:本以为是场硬仗,不料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狄秋浔移开目光,吩咐洪公公:“令人去碧梅轩铺宫。”
洪公公领命而去,狄秋浔与红嫣坐上步撵,前往皇后所在的坤宁宫。
皇后领着宫人迎出宫外。
红嫣偷眼打量,皇后神情冷清肃穆,不苟言笑,满身重绣彩凤后服,像是要将她单薄的身子压垮了一般。她并不正眼去看皇上,只是微垂着目,皇上吩咐一句,她便恭谨的应一句“是”。
红嫣心道,两个热情外向的人,极容易志同道合,然两个同样冷清的人,只怕就极容易如南北极般遥遥相望了。
只是皇上说到欲封舒红嫣为昭仪,皇后终是抬起头来:“皇上,这恐怕于礼不合,舒红嫣一介民女,父兄未曾为国立功,她亦无侍奉皇上经年之劳,岂可一入宫便为九嫔之首?依臣妾看,封其为才人,方才恰当。”
狄秋浔淡淡的道:“令朕心悦,便是大功,皇后依言行事便是。”
“请皇上恕臣妾不能从命。皇上既将后宫交予臣妾之手,臣妾便事事要依着规矩来。若皇上欲一意孤行,不如掳去臣妾皇后之职。”声音坚如玉石。
狄秋浔看了她好一阵,沉默不语,气氛凝滞。
红嫣赶紧上前,当着众人之面,握住狄秋浔的手掌:“皇上,您待红嫣的一片心意,红嫣都心中明白。位份原不是要紧事,才人也没什么不好。”
狄秋浔不禁偏头看她。
红嫣心道:大哥,你要将我放油锅里炸,才将开始时火力也要小些,不然一下就炸糊了。上来就整个九嫔之首,还要顺带废后。虽然我明知这是份危险的职业,但仍是希望能死得晚一些啊。
当下撒娇般的摇了摇他的手。
狄秋浔微微一抽手臂,又顿住,轻哼一声才道:“就依你。”说着转身而去,红嫣与他交握,不禁被带得前行几步,勉强回过身来向皇后福了福身。皇后领着宫人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狄秋浔走得极快,红嫣才一要松手,他便回握住:“走,到碧梅轩去看看。”
碧梅轩虽小巧,但胜在离皇上的清心殿最近。
红嫣进去一看,见精致秀雅,十分喜欢,只觉比起自己以往住的屋子,简直有如仙宫一般。。
只不过四处一打量,心中疑惑:“既唤作碧梅轩,怎的没有一株梅树?”
狄秋浔漫不经心道:“原是有梅树,后头先帝的宠妃阮淑妃喜好桃花,便拔了梅树,种了一院的桃花,来年开了春,也好看得紧。”
红嫣一怔,这一刻清楚的意识到,这后宫中的宫殿,每一座都历经了无数的主人。这些主人们是贬是升,是废是死,如今都无迹可寻。而她,亦不知能在此住多久。
狄秋浔瞬间发现她的怅然,并不说破,只是下令:“传膳。”
红嫣闻言被拉回了注意力,见着端着漆盘穿入的宦官和宫女,饥肠辘辘的想要跟着入内,又回头看了看狄秋浔。
狄秋浔举步入内,红嫣忙不迭的跟上。
皇上每餐照例有二十余道各式菜汤,若红嫣随着旨意下来,被正式册封为才人,每餐不过是四菜一汤而已,红嫣这餐算是沾了狄秋浔的光。
皇帝用餐极为矜持,每碟菜式不过浅尝辄止,他们不能让人轻易发现心中喜好,以便被投其所好。
红嫣由此便知,狄秋浔实为相当克己之人。
她实是饿了,顾不了这许多,虽不粗鲁,但亦吃得极香,却不知狄秋浔看她这模样,禁不住也跟着多进了两箸。
用完膳,狄秋浔净完口,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对红嫣道:“朕去御书房,入夜再来。”
红嫣慢了半拍:“啊?啊!”
她看着狄秋浔远走的背影,连相送都忘了。
翩空看她神色,不由笑道:“皇上真是宠爱才人。”
红嫣稳住神色,起身笑道:“带我去寝宫瞧瞧。”
翩空用帕子掩唇而笑:“是。”她想是以为红嫣迫不及待。
红嫣不动声色,见这寝室当中只摆一张大床,四周全是轻纱笼罩,美则美矣,只是连张小榻也无,宫女守夜皆在一墙之隔的耳室。
狄秋浔要想掩人耳目,必然夜间要与她同处一房,可这只有一张床,难不成要同床共枕?
第 34 章
因先前一番折腾,午膳过后,红嫣便小睡了一阵。
醒来不免又掂记起狄秋浔夜间要来的事。
只听得外边有些动静,翩空笑着走了进来,喜气洋洋的道:“宣旨的公公来了,才人快些出去接旨。”说着殷勤的扶了红嫣出去。
她原是在狄秋浔的清心殿服侍的宫女,原本不得重用,但在皇上身边,就是做洒扫的宫女,也比别处强些,晓得自己要去伺候个新入宫的妃嫔,心中免不了有些不乐意。只是近身服侍红嫣一日,眼见她十分受宠,翩空也不禁喜出望外。照这势头,舒才人高升指日可待,她才一入宫,自己便在她身边服侍,只要不犯错事,成为其心腹便是十拿九稳的事。有了这层想头,翩空服侍起来便极为尽心,见册封旨意来得如此迅速,她也替舒才人高兴。
红嫣上前迎旨,除了一道册封圣旨,还有皇后娘娘所赐的册函玉牌。
这玉牌高约两寸,宽约三寸,呈个葫芦形,两面外圈都有刻有海棠花纹填彩,一面中心刻着“舒才人册函”五字,一面中心刻着“温良恭顺”四字。上端还有个细孔,可串绳佩戴。
因她不过是个才人,晋位十分简便。若是位份高些,则需择日举办册封礼仪。
饶是如些,宫里头消息快得很,舒才人受皇上看重的这一事实,有心人都知道了。
宣旨的胡公公便不摆架子,笑得十分谦和,不肯收赏银:“小的来宣旨是份内的事,不敢受才人的打赏。”
翩空笑着道:“大热天的,胡公公走一路也辛苦,不过是点子买茶润口的小钱,莫要推辞了,莫不是不想和咱们碧梅轩来往不成?”
胡公公听了连忙收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慌慌张张的,院子里的宫女都笑了起来。
红嫣觉着翩空挺会办事,心下满意。
胡公公留下了内务府拔来的两名宫女和两宦官,告辞而去。
这碧梅轩原先留着常年洒扫的粗使宫女、宦官便有十余人。才人按制应有贴身服侍的宫女四人,宦官两人。红嫣身边已有了融晴、翩空,内务府便给补齐了名额。
新来的宫女一名唤作宿雨,才十三岁大小,稚嫩怯弱,不顶什么用。
另一名唤作今宵,正是十八岁的好年纪,只整个人神神叨叨,不时独自闷着笑,一翻脸又冷若冰霜。
两名官宦安元、靖平瞧着都是脸嫩青涩的样子。
这人选十分不对劲,待仔细一打听,才晓得宿雨、安元、靖平三人都是今年才新近入宫的,规矩都还没学到十分,更别提什么人脉。
今宵倒是入宫数年,可这来历,一般人听了都得犯怵——她十三岁时,才一入宫,也在这碧梅轩服侍,做个粗使小宫女,当时碧梅轩的主子,还是先帝的宠妃阮淑妃。阮淑妃因着受宠,行事独霸,日益乖张,终于惹怒了先帝,将她贬入冷宫。有门路的宫人都自散了,只有今宵被抓了去冷宫,继续服侍阮淑妃。
这一服侍便是五年,今年入夏,阮淑妃去了,今宵才给放了出来。
据说冷宫是个能将好人逼疯的地方,今宵果然就有些瞧着不似常人。
她这样的宫女,各宫都不肯接收,以免触了霉头,或是趁早打发了出去,或是派去做些粗活,谁曾想还派到红嫣身边来近身服侍了?
翩空便有些气恼:“定是柔贵妃。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理会之事不过是每日晨起训诫众妃嫔,并晋封妃嫔之大事。旁的并不沾手。柔贵妃受命协理六宫,这挑选各宫服侍之人都需经她过手,挑些不中用的来也就罢了,偏还送了个堵心晦气的来!”
今宵就站在一旁,恍若未闻一般,只盯着一旁软帷上的金钩傻笑。
翩空道:“才人不如求了皇上,重换过人来服侍。”
红嫣往下头一扫,见宿雨、安元、靖平三人都露出些慌张害怕的神色——近身服侍妃嫔,月银、吃、住都较做粗活好上数倍,他们才为升迁高兴了没有三刻,怎的就要被打落云端了?
今宵仍是傻笑。
红嫣莞尔:“行了,只我一人,外头的粗活又另有人做,那用得了这般多人服侍?才入宫第一日,就闹出许多事来,烦心得很。便只当没有他们几个了,融晴去教他们规矩,什么时候能用了,咱们再用。”
融晴福了一福应“是”,除了今宵,另三人都露出喜色来。
红嫣见人被领了下去,顺手便将册函拿在手上打量,心道做得这般精美,看着价值不菲,但依目前这情形,狄秋浔死活要将她升位上去,这册函玉牌用不了两日便废了,实是可惜。
还没得可惜完,就听得外头有人大声道:“皇上驾到——”。
红嫣一看外头,金乌垂垂欲落——可它毕竟还没落下去,您怎么就来了啊?
她不得已起身去迎,穿过重重绿荫,直迎到宫门。
狄秋浔身着黑色绣五爪金龙的皇袍,头戴通天冠,自前方信步而来。
红嫣还是第一次见狄秋浔着龙袍,沉郁的色彩里,人更显得有如玉雕一般,看着像幅泼墨留白的山水画,有种无言的雅致风流。
她忙垂下双目,上前道了个万福:“臣妾恭迎圣驾。”
狄秋浔伸手虚扶着她的手臂:“免礼。”手略往下一滑,就握住了红嫣的手,拉着一道往前走,侧目看了红嫣一眼,开口道:“可还习惯?”
红嫣偏着头笑:“都好,不过,全是生人,未免有些无趣。”
狄秋浔沉吟片刻:“以往在你一旁服侍的那小丫头,叫娥眉的,不如宣了她入宫当差,给你作个伴。”
红嫣想了想,娥眉也是不想做粉子,如果能入宫,倒是名正言顺躲了。只是这宫中刀光剑影的,也不是条好路。
“若有机会,臣妾想先问过她的意思,她若愿意进来,那最好不过了。”
狄秋浔微微颔首,并不强求:“朕特许你每月召见家人两次,你可让个小宦官唤了你娘和娥眉入宫来见。”宫中妃嫔只有皇后、四妃、九嫔才能召家人晋见,红嫣位份远不能够,但她此刻并不清楚其中内情,只是欢喜的答应了:“如此甚好。”
满面笑容,双目璀璨。
狄秋浔轻咳一声:“先用膳。”
宫女们鱼贯而入摆上了膳食,红嫣看着满桌的菜式,食不下咽,偷眼看了狄秋浔数眼,见他鼻子挺秀,轮廓英俊,脸上神色淡淡。
不由有些泄气:别说只是做戏,就是真唱,他也早已历经无数,自是半点波澜不兴。
如此一想,不免沉下脸来,闷闷的吃完了这顿饭。
狄秋浔搁下筷子:“菜式不合胃口?”
红嫣摇摇头,狄秋浔道:“你先去沐浴,朕看会奏章便来。”
红嫣听得脸上一红:“……才用过膳,积着食,不好沐浴。”
狄秋浔想想便道:“说得也是,朕陪你到御花园转转。今年可巧,白玉簪花同紫玉簪花同时开了,芬芳怡人,令人举灯夜赏,亦是别有意趣。”
众目睽睽之下,红嫣只好笑着点头。
狄秋浔果真让人拎了数盏琉璃灯在前开道,与红嫣携手往御花园去。
两人在夜色中静静前行,松松的牵着手,并不说话。只听得到稀落的脚步声和虫鸟鸣唱,几番穿行,一股花香由淡到浓,宫人们拎高了琉璃灯,红嫣才发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