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颜乱 作者:罗姽-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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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阵百合花般清美的香气,余太后疾步入殿,带进来满殿如月华般的冷光清辉。
余太后浑身上下流转着难以言说的高贵。月白色绫锦暗纹短袄,袄边镶着毛峰极好的银色貂毛,碧蓝色云锦曳地曲裾长裙,顺着裙幅上的曲裾,一层层映满流动的水波。她优雅曼妙的身姿就仿佛在水中晃动,透出一种影影绰绰、澹澹荡荡的美。
她虽然四十许人,但容颜宛如二十七八。翠玉步摇垂下露水般清冽的珠串,辉映着她的冰姿雪貌。
高君琰母子相依二十多年,对母亲相当熟悉,但是每次看见母亲都会被她高贵冷艳的气度所慑服。常常纳闷,按照父母的说法,母亲是父亲征途救下的流民,身世凄凉。出身低贱的母亲,怎么会有从骨子里透出雍容高贵?
余太后在侍女们的扶掖下,落座于主位的大型豪华坐榻。她随即遣散众人,斜倚凭几,漠然看着儿子。
高君琰扯出一个讥嘲的笑:“母后来得好及时。”
余太后长而媚的美目,冷得如幽幽寒潭,托腮望着儿子,“琰儿,哀家听说北卫皇帝御驾亲征。现在他亲妹子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用这位沁水公主牵制他。既如此,母后的意思,未央宫应该封锁起来,派重兵把守。”
“你们用我牵制不住羽哥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沁水从内室走出,“我羽哥哥根本不会在乎我的生死,如果他在乎,就会选择先礼后兵,而不是一开始就御驾亲征。”
沁水徐徐走过来,在余太后面前跪下:“臣妾参见母后,母后万福。”
“你倒是很善言辞。”余太后语气冷如冰霜,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赞美,“起来吧。”
沁水慢慢站起,抬目看了余太后一眼,刹那间,只觉目眩神迷。
记得第一次在辰哥哥的寝帐内看见姐姐,也是这种感觉。
她长于深宫,一生见过美人无数,但是像姐姐那么美的女人,是从来没见过。兰贵妃应该算是父皇后宫里最美的女人了,但一来年纪大了,二来自己从小见惯了,看久了也不觉得多耀眼了。
眼前这个女人的年纪应该跟兰贵妃差不多,如果细看五官,还没有兰贵妃精致。但是却有一种耀人眼目的光彩,或者说,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场。这种东西,她只在姐姐身上感觉到过,这是她遇到的第二个如此让人心魂震荡的女人。
余太后也在定定望着沁水。上次大婚之夜,她只远远地看过沁水。此刻,她近在眼前,余太后的目光久久逡巡于她脸上,似乎执意想要在沁水脸上寻找什么。然而,终究还是有些失望,仿佛是没有找到她原以为会有的某种印迹。
高君琰看看母亲,再看看沁水,高高飞扬于额际的浓黑剑眉,沉沉压下来,拧成一个结。这样一个神情,使得只有六七分像萧辰的他,蓦然间几乎像到九分。而沁水正好转头看见,一时热血沸腾,情意如炽,眼睛一阵发酸,泪水顷刻间几乎冲涌而出。
“母后,儿臣觉得,皇后所言确有道理。”高君琰虽觉母亲和妻子的神情都很古怪,但也不去深想,他的全副心思,仍旧还在军情国政上,“我们出兵收复的,本来就是我们的故土。北卫皇帝如果顾及妹子,应该是先下旨责问,而不是立刻燃起战火。可见萧羽对他妹妹感情并不深厚。”
余太后看着儿子,线条柔媚的薄唇漾开一丝冰冷的笑意,“琰儿,母后又不会让你废皇后,你紧张什么。即便用她牵制萧羽,也只是做做样子,难不成母后还要取她性命?”
被母后揭穿心思的高君琰,也不在意,朗朗地笑起来,“腊日将近,往年南汉每到腊八节,都有六宫嫔妃去灵光寺进香祈福之习俗。我南楚初立,很多民众仍在怀念汉室,不如我们南楚亦沿袭这条习俗。儿臣的意思,腊八那天,解除皇后的禁足,让她陪同母后,率领六宫,到灵光寺去进香,如何?”
余太后衔着那一抹雪莲般冰凉清媚的笑,斜睨着儿子:“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解除皇后的禁足?”
高君琰看了沁水一眼,剑眉一扬,对母后笑道:“儿臣确有此意。”
“这个不用了。”沁水连忙说,“臣妾乃是罪妇,两度失身于人,脏污不堪。腊八祈福回来之后,还是继续禁足吧。”
高君琰被她气得够呛,朝沁水飞过来一记要杀人的眼神。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居然还要一口咬定自己两度失身于人。世上怎么有如此不爱惜名誉的女人。
余太后趁机帮腔:“是啊,琰儿,禁足还是要继续的。只是腊八那天进香,可以让皇后出行一次。”
高君琰狠狠盯着沁水,沁水朝他翻了两个白眼。
“琰儿,以后未央宫你还是不要来了。”余太后轻缓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森冷,“你不要不相信慈航道长。你忘了当初他那句‘纹刀埋于篷篙,汉室绝于楚祚’的谶语了?慈航道长言出必验,已经有无数事实可证。”
慈航道长给高君琰和沁水算过八字,说他们八字相克,若相结合,有血光之灾。余太后以此为由,一直不准儿子到未央宫来。
高君琰突然爆发一阵大笑,如此肆无忌惮的笑,让余太后轻轻拧眉。
“母后,你最好能举出其它例子,来证明慈航道长言出必验。”笑声渐收,高君琰俊美的脸上依旧残留笑意,雪白的牙齿闪耀着清朗动人的光华,“因为‘纹刀埋于篷篙,汉室灭于楚祚’,这句谶语,出自儿臣之口。”
原来,高寒朗死后,南汉皇帝刘敕在高氏送葬途中,埋伏了兵马,意欲一举铲除权臣高氏。是高君琰料到刘敕会动手,预先做了准备。
这次政变,以高氏胜利告终。刘敕政变失败后,被高君琰借故废掉,改立刘敕的儿子,八岁的刘豫为皇帝。高皇后垂帘听政。高皇后胸无谋略,政。权全部委任高君琰。
高君琰代刘汉自立已是朝夕之事,那一阵,京城百姓奉为神仙的慈航道长,突然放出谶语。
“纹刀埋于篷篙,汉室绝于楚祚。”
很多无知庶民对这位慈航道长深信不疑,于是更加确信高氏代刘氏是天命所归。
其实这句话就出自高君琰,熟读史书的他,发现历史上每次改朝换代都有所谓的谶语、祥瑞甚嚣尘上。
纹刀,既指“刘”,也有纹饰华美的兵器之意。
篷篙,既谐音“高”,也有蓬勃生长的野草之意。
本是神兵利器,却被蓬勃生长的野草掩埋。锋已钝,锷已敛,大势已去。
编排这样一段谶语,对于高君琰是手到擒来。喜读《左传》的他,对左传里好多精彩绝伦的谶语,倒背如流,烂熟于胸。
“怎么,母后,你与慈航道长过从甚密,他竟然都没告诉你,当初他是受司徒宁暄之托,才发出这句谶语的?”高君琰亮如星辰的黑眸,闪烁着狡黠而嘲弄的笑意,“而宁暄则是受意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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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血光之灾
余太后脸色苍白,眼底浮动着复杂的情绪。自己的儿子如此富于谋略,余太后心中是充满骄傲的。但同时也有担忧,既然是高君琰授意慈航道长作谶语,那么,他绝对不会迷信慈航道长。那么自己所谓的八字相克,又如何能说服儿子呢?
余太后心念电转,很快就想到说辞,冷冷地笑了:“那么琰儿当初为何独独授意于慈航道长,而不授意他人?可见慈航道长声誉之隆,信徒之广。如果他从来没有言中过,何来如此多的信徒和如此高的名声?事关你的性命,母后宁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高君琰眼中掠起淡淡的冷光,“母后,慈航道长是说,儿臣与皇后八字相克,若鸾凤交合,将有血光之灾。但他并没说,儿臣与皇后只要见面就会有血光之灾。儿臣今日只是过来瞧瞧皇后,母后就这样急巴巴地赶来,是不是有些过于紧张了?”
余太后眼神微微一跳,冰冷的容颜逐渐浮起难言的伤痛,“琰儿,母后也是担心你啊。见面虽无妨,但是男女独处一室,容易把持不住。若真召来血光之灾,你让母后怎么办?母后生命中全部的希望,就是你,这你应该知道啊。因此,你听母后的,以后不要和皇后见面了。”
高君琰坏坏地笑起来,一脸戏谑,下巴向沁水一指,“母后,你自己看看,这等姿色,儿臣还不至于把持不住。”
沁水气得咬牙切齿,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圆,怒瞪着高君琰。
余太后殊无笑意,只冷幽幽地望着儿子:“既然不能圆房,你来这里有何意义?若要谈诗论画,吕贵人最工诗画。若要闻琴听曲,周婕妤雅善音律。若要观舞怡目,缪贤妃舞称国手。你何须来此?听母后的话,以后不要来了。就算你不信慈航道长,如今两国开战在即,你若与皇后日久生情,届时抵御北卫,反而有所顾忌。”
言毕,余太后转向沁水:“好孩子,难得你有自知之明,不肯玷污皇上。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哀家给你做主。虽说两国开战,但你放心,只要你不yin惑皇上,哀家自会护得你周全。”
沁水立刻跪地叩首,“臣妾恭谢母后圣恩,定会谨遵母后教诲。”
高君琰冷眼看着母后这一番作为,嘴角挂一丝冷嘲。心里疑惑不定,过去从来没发现母亲礼佛信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竟与慈航道长过从甚密,对其言无不纳?
余太后起身,拉过儿子:“走吧,腊八祈福那天,哀家亲自来接皇后去进香。”
高君琰和余太后离开后,沁水呆呆坐在榻上,心潮起伏。适才忍了又忍的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倾泻而下。
辰哥哥……辰哥哥……我遇到一个长得很像你的人……而这个人,是我的夫君……这是上天对我优厚,还是对我残酷……辰哥哥……
看见皇后流泪,伺候在旁的侍女们都垂首静候,不敢言语。
暮色降临,晚风渐起,殿内光线渐渐暗下来,唯有铜炉里的红罗炭哔哔剥剥燃烧,在殿内映出跳跃的红色光影。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开始点灯。
有侍女到沁水榻前,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娘娘,什么时候用晚膳。”
沁水抬起泪眼,呆呆地看看她,呆呆地环顾一周,忽然有种梦幻般的恍惚。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在这里?
蓦然间,她仿佛回到北卫宫廷,回到自己长大的芳德宫。那是在哪一年冬天?辰哥哥来看自己,他在殿门口,脱下黑貂大氅,有银色的雪花从上面簌簌落下。
随着那大氅滑落,露出他高大魁伟的身形,那样有力而且伟岸。当她快乐地向他跑去的时候,他总是静静地望着她,那冷毅的脸庞永远是深沉的。只在深深的眼底,不易察觉地漾开一丝怜爱。
辰哥哥……
“娘娘,什么时候用晚膳?”侍女没听到沁水回答,低着头,又问了一次。
“我没有胃口。”沁水凄然说。
“皇后娘娘,香雪园那边的梅花开得正好,奴婢去给你折几枝供在殿内。炉火一熏,那香气分外清冽,娘娘闻着那香气,定会神清气爽,胃口自然也有了。”一个穿蜜色素缎棉裙、名叫玉蝉的侍女,上前笑盈盈对沁水说。
沁水木木地颔首:“好的,你去吧。”
玉蝉领命后,飞快地跑出未央宫,在寒风凛凛的暮色里快步走着,避开人多眼杂的宫中甬道,专跳花丛小径疾走。
很快来到一座宫室后门,只咳了两声,便有人来迎了进去。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寝殿。殿内灯烛通明,铜炉火炽,热气融融。
海棠雕花的奢华锦榻,铺着厚厚的雪熊皮。长达尺余的雪白熊毛,将曼妙妖娆的身姿几乎淹没。
玉蝉进来后,那淹没于雪熊毛里的身子,才直了起来。穿着销金大袖黄罗,搭配绣满缠枝牡丹纹的艳红色锦裙。满头珠翠光华,辉映着一张极其艳丽的脸。肤色白腻,细长的丹凤眼,悬胆般的琼脂鼻,樱唇极小却极饱满,有一种向人嘟起随时准备接吻的诱惑感。
此人是高君琰妃嫔中位份最高的,缪贤妃。闺名一个“筠”字。
缪筠微微一挑丹凤眼,妩媚流转,浅笑如花,“玉蝉,你且说。”
“皇上刚到未央宫,太后就到了。”
“然后呢?”
“然后太后说,两国开战在即,让皇上封锁未央宫,不要再来看皇后。”
缪筠嘴角衔一抹诡秘的笑,“恐怕这不是太后禁止皇上踏足未央宫的主要原因吧?”
“贤妃娘娘冰雪聪明。”玉蝉趁机大加奉承,“正是如此。奴婢听见太后说,慈航道长给皇上和皇后算过八字,据说八字相克,若鸾凤交合,会有血光之灾。”
“哦?”缪筠细长如丝的媚眼,蓦地睁大,“慈航道长?那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啊。据说此人通鬼神,知天地,百算百灵。我记得与我们缪家世代交好的傅氏当初择地建宅的时候,不惜万金聘请慈航道长看风水。后来果然历经南齐,南汉,南楚,三朝而不倒。”
“不过……”玉蝉回忆起皇帝的神情,有些不安地说,“皇上好像不信这一套。娘娘听说过一个什么蓬莱预言吗?”
“蓬莱预言?”缪筠一愣。
玉蝉神色微微窘迫,“还请娘娘恕罪。奴婢没读过书,也不知道皇上和太后当时说的是什么,只仿佛听到好像有蓬莱一词。据说是慈航道长的一句预言,预示着南汉被我们大楚取代。”
“哎呀,哪里是什么蓬莱?”缪筠笑起来,笑声甜腻,神情娇媚,“是‘纹刀埋于篷篙,汉室绝于楚祚。’”
“娘娘见识广博,哪像我们这些贱奴,根本听不懂呢。”玉蝉忙说,“不过,玉蝉当时倒是听明白了一点,据说这句话,是皇上暗地里命令慈航道长说的。”
“是吗?”缪筠微微沉吟,“那么太后听闻了这一事实后,对慈航道长还笃信无疑吗?”
“是啊,奴婢看太后依然深信慈航道长,生怕皇上遭遇血光之灾,一再强调不许皇上去未央宫。”
“太后也太紧张了,本宫听你说,那位沁水公主,姿色只是中上,身材更是中下。皇上对六宫粉黛都是淡淡的,常以批阅奏章打发良宵。他不过去未央宫看看,不见得对那位公主有甚兴趣。”
“但是毕竟事关皇上性命,太后岂敢有丝毫松懈?”
“这么说,太后对慈航道长深信不疑?”
“依奴婢当时所见,确实如此。”
烛光明明灭灭流荡在缪筠脸上,不画而翠的蛾眉微微拧起,陷入沉思。
末了,她让玉蝉赶紧回去,免得皇后怀疑。
玉蝉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