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害人不浅 作者:茂林修竹-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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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也是存了心事,没坐多久便借口离开了——借口也是现成的,华阳的驸马王宗芝,正是景明宫昭仪王夕月的族兄。弯弯绕绕也算一家人,进宫自然是要去打声招呼的。
苏秉正闲来无事了,就一个人在屋里逗孩子。
这孩子几乎不哭,十分好哄。苏秉正将他举起来,他就没心没肺的挥舞着手臂笑。放下来便不笑了,只是眼睛仍追着会动的东西滴溜溜转,看着就不像个安静的。
纵然已经有过两个儿子了,但一直到阿客有了身孕,苏秉正才骤然生出“我要当父亲”了的振奋感。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抱着他,简直连手都在发抖。那种初为人父的激动和喜悦,能让人脱胎换骨的成熟起来。
可那喜悦也是极短暂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上一刻你还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跟着你飞起来了,下一刻便骤然间沉重跌落——他才抱稳了那个孩子,想立刻进产房去看阿客,便听到里面稳婆一波三折的嚎叫,“见红了,快压住……”
……
这种时候他是皇帝又怎么样。他可以抢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杀任何自己想杀的人,他拥有全天下的土地财富和人民。但是这又怎么样啊?哪怕他用他全部的权力和财富去命令——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他也留不住妻子的性命。
那个时候他把孩子抱到阿客的面前。阿客抱着孩子想了那么久,却只是想听苏秉正再唤她一声“阿姊”。
苏秉正用了那么多年,才将这声“阿姊”换成了“阿客”,可在生命的最后,阿客她惦记的,还是那个叫她“阿姊”的“黎哥儿”。
不过苏秉正已经跌落到地狱最底层,跟阿客死去比起来,被一声“阿姊”否定了这么些年的努力,真心不算什么。只要能挽回她的性命,他甚至愿意一辈子都被她当作阿弟。所以他叫了,怕她听不清,还叫了许多遍。
也不是没有想过,阿客准她入幕并不是因为回心转意了,而只是因为她想要个孩子。阿客最后的愿望也不过是证明了这一点。但其实就算她一开始就说出来也不要紧,他能接受这种理由的。她本来就比旁人更渴望血亲。
他愿意和她生很多个孩子,为她创造一个新的家族。反正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对让阿客爱上他这种事绝望了。能因为这种理由在一起,他也很满足。
但最后她也只留下这一个孩子,甚至不能享受片刻获得“家族”的喜悦,就已撒手人寰。
苏秉正爱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给他的其实是痛苦,这个孩子的出生以阿客的性命为代价。每次看到他,他心口的伤就会被再揭开一遍。
但这不该成为他逃避的理由,他一贯更宁愿痛苦的清醒着——这个孩子是阿客最惦念的人,阿客拼尽性命把他生下来。所以他必须要连同阿客的分,一起来爱他。
反倒是阿姊,她究竟在担心什么?
担心他不记得阿客对他的恩情,急着把小皇子推给别人吗?还是担心他被皮相迷惑,将对阿客的爱移情到别有居心的人身上?
他对阿客的喜欢,并不是那么浅薄的东西,也并不曾癫狂扭曲。
他一直都很清醒,就像阿客从小教导他的那样。他唯一背叛、伤害过阿客的事也只有那么一件。他做过的唯一一件可能会让阿客后悔在二十年前救了他的事,只是杀了那个人。阿客手臂上也许曾经有那么道伤痕是为了救他留下的,却已经在他杀那个人的时候毁去了。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为此后悔过。
从乾德殿出来,华阳站在日头下发了一会儿呆。
她纵然不喜欢卢德音,但卢德音在的时候她反而常去找她。
也没旁的理由,就是虚荣。
华阳这辈子在富贵上是比不过卢德音了——谁叫皇帝是她亲弟弟?至少在幸福上不想再输给他。所以她每次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在脸上挂上自己都觉得假的笑容,跑到卢德音跟前去向她炫耀王宗芝怎么怎么对她好。
但其实王宗芝对她不好。
太原王家自恃门第清高,姻亲历来都是崔卢郑这一等的姓氏。苏氏纵然贵为皇族,在他们眼里也只是底蕴浅薄的二流门第,不堪匹配。何况华阳确实不是什么贞静典雅的闺秀,反而恰如苏氏在他们心底的印象一样,粗蛮、浅薄,焚琴煮鹤。
王宗芝那般雅韵深致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平日里话都不跟她说几句,甚至上了床都没太多表情。
但越是这样她越得向卢德音炫耀啊——不然不就让她言中了吗?
每回她都将事情文饰改编了,描绘得花团锦簇的说给卢德音听。她的嘴其实很笨,但有些事你在心里渴望过无数遍了,到了嘴边自然就说得流畅。
每次卢德音都含笑听着,这个人好像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嫉妒。
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她不但不嫉妒,反而还要貌似诚恳的向华阳说教:男人爱端些架子是难免的,有些事纵然喜欢也常装模作样。别着急。矜持些、耐心些,慢慢来。不要事事都点透了,喜欢这种事尤其不要多说,你说不如他说……
你想让她嫉妒的时候,她反而真心替你高兴。还帮你出主意……华阳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时候是该哭还是该笑好。不过她的建言,华阳都仔细的听了,记在心间。
有的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把戏是不是早就让她看透了。她那些貌似感慨的话,怎么听着都像是提点。
但也许她没有看透呢?
虽跟她炫耀了也没什么成就感,但心里似乎真的好受起来。华阳下回便还去找她。
——总是要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可找的时候,才能弄明白自己的心理。
她也许并不是向卢德音炫耀,而是在走投无路的哭诉。这个世上也只有卢德音听得懂,所以她一次一次的来找她。
这也就是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了。
而这一次,她跟王宗芝的婚姻貌似真的走到尽头了。卢德音不在,华阳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去哭诉。她那么光鲜亮丽的笑着炫耀的时候,那些平时看上去多聪明多体贴的亲友,都只会说些恭维的废话。再没有人教她稳下心,怎么跟王宗芝相处了。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如果当初听卢德音的话,不强嫁给王宗芝就好了。
不过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当初”?
华阳叹了口气,还是上了轿子,吩咐道:“去景明宫。”
正文 9恩怨(三)
景明宫住着昭仪王夕月——崔卢郑王四姓固然瞧不上苏氏,但嫁女儿给皇帝,一向还是比较积极的。这也是从前朝就有的传统。
王夕月入太子宫时,华阳早已经嫁入王家。虽并不是很亲密的亲戚,但宗女入选,自然要照应一二。华阳作为日后的宗妇,又是皇帝的阿姊,难免要有个表态。华阳的公公便将王夕月引荐给她。
说真的,华阳当日完全不看好她。
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娇弱得跟朵小白花儿似的,仿佛风一吹就飞散了。又带了些怕生的怯弱情态,看着就不大气。简直都不像王家养出来的闺女。
可她阿弟喜欢的是卢德音——那种聪慧、淡泊,带些仙气的大家闺秀,还比他年长。
当然,人都已经入选了,说这些也没用。华阳还是宽慰了她两句,提醒要在东宫求生,就千万不要打卢德音的主意。
不知是领悟得太透彻还是怎么的,随后五六年间,王夕月便默默无闻的在东宫发霉。跟她前后进东宫的周明艳、萧雁娘纷纷有宠乃至有子了,她却连见苏秉正的回数都不多。
华阳的公公也有趣,明明打从心底里愧与苏氏联姻,却还明里暗里提醒华阳帮衬着王夕月点……华阳深深疑惑,这个自命身高的家族就不觉得拉皮条很不入流吗?何况还是不登对的拉皮条。自然懒得理会。
结果太后去世,出了国孝,王夕月突然就时来运转了。从美人到九嫔之首的昭仪,她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只一转眼就成了后宫中最赤手可热的新贵。
这个时候华阳反而不能不管她了。
没办法,好歹是王宗芝的族妹,又是个那么娇柔弱质的小姑娘。对上周明艳,不得被剥皮剔骨活吞了?
华阳只能时常进宫替她站站场子。勉强也算是帮帮苏秉正——华阳毕竟眼看着苏秉正和卢德音一路走来的,她知道他对卢德音的心思,就不可能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必定是扶持王夕月对抗周明艳,好让卢德音在背后躲清闲。
女人,有丈夫宠着和没丈夫宠着,真是天上泥中的区别。王宗芝对她,但凡有苏秉正对卢德音一半的心……
王夕月也很懂得感恩报德,对华阳十分感激,掏心挖肺的信赖。
只是华阳这样的好意领受多了,很有些心理阴影。知道自己是个容易被捧昏头的,并不敢跟她交心。尤其是王夕月居然真逼得周明艳韬光养晦起来了……怎么想都觉得,娇柔外表下,王夕月的真面目也许很是好斗和善斗。至少比周明艳级别更高。
再惨烈点设想,说不定她已经又被利用过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她的本意就是要帮王夕月的。
华阳才下了轿子,王夕月已经出门迎接。
她原本就生得楚楚可怜,这些日子更消瘦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只在领口裙边和腰带上勾绣些素青的花纹。乌压压的头发挽了个单髻,缀着素白的绒花,衬上苍白哀伤的面孔,柔弱精致得让华阳不由就生出些自惭形秽来。
她倒是没想到王夕月会是这般模样。从她的角度想,王夕月跟卢德音应该没感情深厚到这种程度。
见了面,就自然而然的问了一句,“让暑气侵着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并不是说女孩子瘦了就一定不好看,但究竟还是丰腴些的,显白又妩媚。
王夕月笑里一带了些难过,一开口眼圈就发红,“嗯,入了伏就有些厌食……阿姊许久没来了,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这还是头一次,华阳没被她肉麻得起鸡皮疙瘩。实在是因为她的声音里带了真切哭腔。
两个人携手进了殿里。
殿里也是一色素净的摆设,也只没苏秉正那里那么压抑罢了。
华阳四面打量了一番,就道:“你这边不用这么素的。”
王夕月垂着头,“是殿里姑姑们改的。国丧中总要有些避讳,聊以致哀。阿姊若不喜欢,下个月再改回来。”从宫女手里接了茶,亲自奉给华阳。她大概也知道华阳跟卢德音不对付,便也不多说卢德音的事。转而问道,“阿姊有些日子没入宫了吧,可是家中有什么事绊住了?”
华阳就觉得很惭愧——其实她入宫次数不少,就是忘了来看王夕月了。
“都挺好……”也不提她和王宗芝间的龃龉,“早知道你守孝守这副样子,就该多来开解开解你。”
她一把话题拉回去,王夕月就又红了眼圈,“也没什么好开解的。悼念逝者,追怀往事,总是难免伤心。何况皇后真的……待我很好。想到再也见不着她了,就……”她鼻子一酸,就说不下去。
华阳自己也不知怎么的,一句“再也见不着了”,泪水毫无征召的就滚落下来。
其实卢德音的死,在她这里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实感。但被王夕月一说,好像心口骤然被捏紧了似的。
她不喜欢跟人对面痛哭,何况是为卢德音哭。那也太虚伪了。
硬生生的把眼泪憋回去,拍了拍王夕月的肩膀,道:“你看,想开解你,反而把你弄哭了。说起来,我刚从皇上那儿来……”她待要说卢佳音的事,不知为何,竟不想背后与旁人议论她。然而已开了头,少不得找个话题,“怎么这几个月宫中主事的,不是你?”
王夕月点了点头,“本来是该周淑妃管的,但周淑妃病了。”
什么病了,就是不想给卢德音守孝,找个借口躲清闲罢了。只是躲过了丧礼,等到她不想清闲了,苏秉正也会让她继续清闲着。
“那不正该轮到你吗。”
“论资历该萧昭容排在前面,且她是有子女的,处事更妥帖些。再者,入了伏,我身上也有些不好……便由萧昭容处事。”
“她哪里懂得妥帖?”华阳是瞧不上萧雁娘的处事的,“明明知道皇后给三郎挑选过乳母了,却要让少府送新的。里面还安插了自己的人……魑魅伎俩,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越说就越来气,“——都是当娘的人,三个月大的孩子,她也忍心算计。”
王夕月却没跟着她斥责,只急忙道,“三皇子没事吧?”
华阳扫了她一眼,笑道:“她敢。不过竟在乳母身上动手脚,必定是居心不良了。且看她怎么辩解吧。皇上那边是震怒了。”
“难怪前日将二皇子送去了紫兰殿。”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议论。反倒是华阳对她的心思十分好奇,“陛下宠爱三皇子,可三皇子总养在乾德殿里,也不是一回事。迟早还得送出去养。毓秀宫有大皇子,淑妃那种心胸,显然养不了。拾翠殿又才禁了足。紫兰殿里那边……你就没什么想法?”
王夕月抿了抿唇,那情态似乎是有些着急的,“我是想的,可皇上未必中意我……”
华阳静默的想了一会儿,她觉得宫里没有旁人比王夕月合适。细致、心软,还没有生养过,能全心照料三郎。又是她夫家的亲戚,门第够高,日后母以子贵,也不至于委屈了她阿弟。人品上她也比较放心。主要还是人品上放心——能替卢德音伤心,便在她面前也不曾说过卢德音的坏话,只着两点就足见厚道了。
只是她还是对自己的眼光有些不放心。王夕月也并不是卢德音那么坦诚简单到令人讨厌的人。
但再想到卢佳音,还是咬了咬牙,道:“还是要自己争取。皇上只怕谁都不中意……你只小心那个姓卢的婕妤就好。”
姓卢的婕妤,王夕月一听就知道是卢佳音。
便没有卢佳音留宿在乾德殿的消息,她也知道这个人必定会挡她的路——姓卢,皇后亲自赐名佳音。
纵然背后没什么含义,以皇上那种皇后抬一下脚他就能替她铺十里路的韧劲儿,也必定会找出些含义。
若她真去争取,只怕要起不小的波澜。
其实王夕月也很犹豫。抚育三皇子确实有无数好处,但有一条坏处只怕免不了——日后皇上大概不会容许她生下自己的孩子。不过说到底,一者,就算不抚养三皇子,日后她也未见得能有孩子。二者,就算抚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