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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碧檀记-第55部分

小说: 碧檀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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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里的伙计拿着大茶壶为谭央倒上一杯浓浓的茶,那朴拙的粗茶笨香,扑鼻而来,正对眼前的光景。谭央坐在窗旁,捧着茶,侧耳听着评弹。徐治中刚要关门,李副官却拽住他道,“兄弟们都想洗个热澡,舒坦舒坦,参谋长,你看?”徐治中点头,“去吧,去吧。”几个人如蒙大赦的往下跑,临下楼前,李副官还撇了一句,“在这儿也碍你的事!”徐治中听这话心都悬起来了,唯恐被谭央听了去,回头看,却见她正全神贯注的听着评弹。而门的另一边,林副官木桩一般,直挺挺的站着。

    “你也去吧,”徐治中对他和颜悦色的说。林副官板着脸回答,“不!在这里守卫参谋长安全!”徐治中皱着眉看了一眼里面的谭央,哭笑不得的问,“怕我不安全?”林副官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徐治中无可奈何的掩上了房门。

    徐治中坐在谭央对面,听见李副官带着几个士兵,欢脱的甩开衣服往池子里扎,便如临大敌一般,手忙脚乱的关上了谭央旁边的窗子,谭央笑着说,“我又不去看,你忙得什么?”徐治中摇了摇头,正色道,“知道你是医生,见得多了,可他们光溜溜的晃在你跟前,我会难为情的!”

    谭央细细听着楼下的评弹,徐治中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织锦小盒,笑着推到谭央面前,叫她打开看。盒子里面是一枚拇指大小的浑圆印章,这枚章通体透黄,质如美玉,温润细腻,谭央将它擒在手里,盯着它失神良久,才幽幽道,“黄金易得,田黄难求,我父亲说读书人有一方田黄印,那便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其实,她也曾有一方田黄印,那年她十一岁,画画颇有小成,他父亲便将自己的田黄印磨平,刻上了她的名字。言覃三岁的时候,拿她的田黄印从楼梯上撇下去,印便摔坏了。那是她唯一一次打女儿,毕庆堂回家后便发了脾气,责怪她年纪轻,不知疼惜孩子,还说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再去买就是。谭央却哭着说,你以为什么都买的来吗?那枚田黄印是我父亲亲手为我刻的!

    见谭央一味怔忡,徐治中便低下头笑着说,“上次去你医院,见你用的那枚玻璃私章还是街上匠人刻的,别人用倒罢了,你用就寒酸了,你那一手的好丹青!”谭央莞尔一笑,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印章上自己的名字,偏着头问,“那这章是哪位名家的大作?”徐治中摇头,很不好意思的说,“不是名家,我刻的!”谭央大吃一惊,“你连刻章都会?”徐治中不无惋惜的说,“只会点儿皮毛,刻糟了好几块田黄,只这一枚勉强拿得出手!”

    谭央轻轻抚了抚印章,忽然想起了什么,拽来自己的手包从里面取出口红,旋开盖子把口红涂到了印章上。徐治中见状不禁笑言,“你这是红楼梦里的做派,是闺阁里的风雅!”谭央低着头轻笑,“哪儿就这么多话,你替我出去要张纸!”“不用,我这儿有。”说着,徐治中从上衣口袋摸出一个薄薄的小本,摊开扉页摆到谭央面前,谭央小心翼翼的将印章盖在了上边,拿起本子端详时倒吓了一跳。

    “这不是你的军官证吗?”

    “嗯。”

    “把我的名字盖在上面可怎么好?”

    徐治中沉吟片刻,“来日带你上阵杀敌呀!”

    谭央看他一副天经地义施施然的表情,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低下头看纸上印着的她的名字,却是徐治中的笔迹。谭央心里犯起了嘀咕,若她以后用这枚私印盖章,那便是徐治中在为她署名了,颇多古怪。

    谭央握着印章兀自思量的时候,忽听外面林副官一声大喝,“你干什么?”伴着这声喊,雅间的门被咣的一声踹开了。

    毕庆堂就这样,带着令人胆寒的愤怒站在了门口。

    谭央初识他时,他便是个男子气概颇盛的俊朗男人,可这俊朗里满布着冷峻,略一蹙眉便叫人不寒而栗。后来他做了父亲,有了正经买卖,那份冷峻便渐渐的退却了,柔和了,他倒由此生出了另一番风神,更叫她心仪。可此时此刻,他站在那里,倒似将这些年深埋的冷峻之气全都厚积薄发出来,那样的愤怒与冷酷直迫而来,谭央看着,倒真有些怕了。

    徐治中正眼都不看他,便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茶碗摔到桌上,“毕老板,也不敲门就闯到我房里来,这是你们商会的规矩?”“小王八羔子,敢和我谈规矩?把我老婆关在你房里,这是什么规矩?”毕庆堂暴跳如雷的指着徐治中大吼。林副官见状一步冲上来去压毕庆堂的胳膊,叫着,“你竟和参谋长这样放肆!”他手一搭到毕庆堂的肩上,便被毕庆堂回身一脚踹在肚子上,一个踉跄倒了出去,毕庆堂外面的随从顺势按上去,把林副官擒在了地上。

    毕庆堂紧走几步到徐治中面前,俯身红着眼盯着他,匪气十足的喝道,“小子,我就说这一次,你若再敢来找我太太,我叫你活不到吃下顿饭!”徐治中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凌然道,“好,我也只说这一次,别再来打扰我和央央,杀你,我怕污了我的手!想杀我?你也不一定有那个斤两!”

    “小王八蛋,你想见识见识爷的斤两?好,你找死,我成全你!”说着,毕庆堂拔枪上膛,枪口正指向徐治中的额头。谭央见状,大叫一声“够了”,死命的拨开毕庆堂的枪。她面向毕庆堂,站在了徐治中的身前。

    毕庆堂看这情形愣了愣,随即羞恼异常的大吼,“你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谭央望着他,泪盈双目,她哭着说,“你不是又要杀人吗?那就杀了我吧,反正我的亲朋好友全都一个又一个的死在了你的手里,还差我一个吗?”说到这儿,她哽咽片刻,又绝望的说,“其实,你就该一早杀了我去拿苦难佛,没有你,没有囡囡,我就不会因为有牵绊而要去留恋这个叫我生不如死的世界!”说罢,谭央捂脸大哭起来。

    毕庆堂听了谭央的话,心头猛地一震,他下意识的退了半步,僵在了那里……

    徐治中被谭央的一番话说懵了,他不知谭央和毕庆堂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看见谭央哭得脱了力的模样,他忙揽住她,轻声劝慰,“央央,不要哭,我们走,我带你离开这儿。”

    毕庆堂看见徐治中的手搭在谭央肩上要带她离开,便发疯似地冲上来拨开徐治中的手,大叫,“别碰她,你把我太太带到哪儿去?”谭央闻言狠狠的推开了毕庆堂,歇斯底里的大喊,“谁是你太太,你杀他们的时候想没想过我是你太太?你没有王法、没有良知,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钱杀人,你还不知悔改,如今又因为愤怒而屡动杀机。说我是你太太,毕庆堂,你不配!”

    谭央一番话说罢,回荡在毕庆堂脑中的竟只是那异常刺耳的三个字,你不配。不得纾解的愤怒与羞恼在他胸中翻滚着,他喘着粗气,话不经脑便冲口而出,“我不配?在这姓徐的面前你又说我不配!谭央,你别欺我太甚,我爱你纵你是我抬举你,你若是不识抬举,就别怪我无情!你不是嫌我嫌囡囡牵着你绊着你了吗?好,我就成全你!从今时今日起,我与女儿同你一刀两断,咱们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他的话刚说完,谭央便哀嚎一声,直挺挺的晕了过去。徐治中神情复杂的望了一眼毕庆堂,便抱起谭央出了门。门口刚冲上来的李副官带着几个士兵制服了外面毕庆堂的随从,才被救起来的林副官羞怒异常的举着枪便要冲进去找毕庆堂算账,徐治中却喝住了他,轻声说,“算了,穷寇莫追!”说罢,抱着谭央往楼下走去。

    呆立在原地的毕庆堂浑身剧烈的颤抖,无法自己,片刻,头脑恢复了几分澄明,刚刚冲口而出的话便如巨石般砸在他胸口,他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濒临死亡的恐惧感一霎时铺天盖地而来。

    他竟对她说恩断义绝,他竟对她说老死不相往来,在他那艰险残酷的人生里,除了她,他还能剩下几分情意?若是老死不相往来,他倒甘愿自己立时老死过去,在见不到她的时光里独活,他,挨不下去!

    毕庆堂如梦方醒般的吼着“小妹”,追命般的冲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的徐治中看见追出来的毕庆堂便是一愣,下意识的,他抱着谭央闪了闪身,将后背对着毕庆堂,用身体隔开了他与谭央。

    毕庆堂看着将谭央抱在怀里的徐治中,强自镇定的说,“徐参谋长,夫妇间的口角,总难免说些狠话。不劳您大驾,我们夫妻自会处理!我这就带小妹回家。”说着,他探身去拽谭央的胳膊,徐治中却不屑一顾的抬脚便走,他的手抓了个空,这个空叫毕庆堂失了方寸,他拽住徐治中的衣领,将手里的枪指在徐治中的后脑勺上,恶狠狠的说,“你把她放下!”

    就在这时,毕庆堂的身后,几杆枪同时死命的抵住了他,还附带着整齐划一的上膛声。

    徐治中回过头望着他,坦然道,“毕老板,我是不怕死的,你呢?”

    他本也是不怕死的,做惯了亡命之徒,怎会畏死?可是六年前,女儿的百日宴上,他金盆洗手时举头望着楼上谭央怀里的女儿时,便暗自起誓,此生再不犯险境、处险地!

    只因娇女绕膝,由此亲不涉险。

    毕庆堂叹了口气,微闭着眼松开了手,无力的放下了枪。

    徐治中走出几步后豁然回头,朗声道,“毕老板,你要记住,上海滩不只你一人手中有枪,这世上也不只你一人会以命待央央!”

73(70)染病

    他说从此他与女儿同她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因为他;她成了一个孤女;没有亲人没有家。也因为他;一无所有的她有了丈夫有了女儿,有了爱有了家。即便真相大白,一切无法转圜的时候,她知他们这一生就此别过无法再逢了,可内心深处,她还存着一点点微末的希望;也许世界尽头、人生末路,当一切行将覆灭的那一瞬;他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吧。

    即便他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她再恨都不敢说这辈子再不见他,不管是否生活在一起,能不能看到他,生活中有没有他,于她的后半生便大有不同。他一向表现得那么情深似海、百般不甘,只一时气恼便要与她断的一干二净,这样的一个人,狠厉决绝到如此地步,她早该看清了他。而如今至此地步,只恐她不想死心,也要死心了吧。

    毕庆堂一句话就像判了死刑,判了她,更判了自己。

    谭央清醒后看到面前的章湘凝时,便紧搂着她放声痛哭,章湘凝习惯了谭央一直以来的含蓄温良,她这样没有节制的大哭便唬得章湘凝一愣,接着她便抱紧了谭央,随着谭央的抽泣,她的心也揪紧了,鼻头一酸,陪着掉起了眼泪。一对好友就这样紧搂着一起,同声同气的哭了起来。

    徐治中莫可奈何的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刘法祖耐心的等她们哭过了两个回合后,捅了捅章湘凝的肩,低声道,“你也不劝劝央央!”章湘凝如梦方醒的狠狠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眼珠一瞪,冲着徐治中叫道,“怎么回事?晚上吃饭时还好好的,你把央央怎么了?”徐治中摇了摇头,也不说话。章湘凝火了,“徐治中,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跟我还敢卖关子?”徐治中见她誓不罢休的架势,只有轻声说,“在外面,碰到了毕老板。”

    章湘凝一听,更是炮竹一般,嘭的一声炸了,她指着徐治中撒起泼来,“你这个窝囊废,有你在旁边还能叫那个混账东西这样欺负央央,你的本事呢?你的能耐呢?我是看错了你,我若在旁边都能比你顶事些!”徐治中苦笑着摇头。章湘凝搂住哭着的谭央,气恼的盯着徐治中。刘法祖见这情形反而笑了,他上前一步拉着章湘凝的手,慨叹着,“我以后是不能生气的,因我怕是要有个只会煽风点火的太太了!”说着,他一使力拉起章湘凝,分开了这对哭成泪人的姐妹俩。与此同时,他把站在旁边的徐治中往前一拉,推到谭央跟前,哭得脱了力的谭央也因此顺势靠在了徐治中的肩头。

    刘法祖拉着章湘凝往门外走,板着脸教导她,“不是那块清热解毒的料,你便趁早让贤,占着那位置,我都觉得你碍眼!”章湘凝待要发火,刘法祖连忙趴在她耳边道,“是好事,”说着,使眼色叫她往后看。

    只见谭央伤心欲绝的伏在徐治中肩头,徐治中笔直的坐着,连大气也不敢出,片刻后,他举起手小心万分的缓缓搭在谭央臂膀上,将她揽在了怀里。此时,他就仿佛拥着多年未醒的美梦入怀,一番生动的悲喜痴醉,全刻在了脸上,

    章湘凝如梦方醒的看着刘法祖,轻声道,“你真是狡猾!”刘法祖面无表情的将章湘凝拉出房间,从外面关上门后,讪讪的说,“狡猾还谈不上,正常男人罢了。只是这个徐参谋长在男女□上真是木讷的可以了,我若是他,就不会把晕厥过去的央央巴巴的送到你跟前。”他拉着章湘凝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大惑不解的说,“湘凝,你说怪不怪,徐治中在别的事上还都算聪明变通,只对谭央时会没了主意的木讷起来;我则不同,对别的事都愚笨木讷,只对你,却是有些聪明主意的!”

    章湘凝撇撇嘴,“你这样拐弯抹角的表扬自己,我大概是听懂了,谢谢刘医生这样费尽心思的应酬我!”刘法祖无奈的说,“其实,达令,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要一直以为我对你的爱不如治中兄对央央的爱,其实我对你的爱,不比治中爱央央少,更不比治中爱央央晚啊!”章湘凝看着刘法祖,耸了耸肩,故意做出个夸张的冷战,“咦,你今晚这情话不高明,麻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说着,她踮起脚吻了吻刘法祖的脸颊,“寿星佬,我该回家了,再晚我家老头子要把我吊起来打了!他们今晚占了你的巢,你若嫌自己碍事,就去医院住吧!”

    看着章湘凝远去的背影,刘法祖长长叹了口气,满面愁容的坐到了沙发上。

    就在这个夜里,徐治中断断续续的从谭央口中听来了她与毕先生这十年来的爱恨纠葛。她从未曾与人说过,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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