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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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道:“八哥,咱们都是男人,有些话我也只愿意对你一人说。”
思及往事,十阿哥脸上难得露出既不忍又坚决的复杂神色,他调匀了呼吸,续道:“或许八哥还不知,宝珠临去之前,曾怨恨地咒我,夫妻反目,断子绝孙。”
听到“断子绝孙”四个字,八阿哥不觉脸色微变。
“但夫妻多年,我们也有过亲密无虞的好时光。身为她的丈夫,我又岂会不知,她嘴里这么讲,心中却并非这么想。她爱惜我,甚至比我爱惜她更多,她又怎会忍心让誓言应验,让我一生孤苦?因此,哪怕要受世人唾弃,背上天下第一负心薄幸人的骂名,我也要对安吉雅好,因为我只有待她越好,才越不会辜负宝珠。”十阿哥越讲越是慷慨激荡,声音高得足以叫其他人听见,也是浑然不觉。
“我知道,卿云也是这样的,刀子嘴,心却最软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但咱们男人,何必与小女子斤斤计较,让让她又何妨?卿云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肯放低身份哄一哄她,她也会回报以百倍的好。八哥比我更了解卿云,自然明白,我说的是也不是?”
“好。我知道了。”八阿哥按着他的肩,心绪翻涌,也不知是尴尬惭愧,亦或无奈自嘲。事情要真是如此简单便好了。
“找药的事传扬出去,我是百口莫辩,九死一生了。”悠悠忍不住感叹。
“那就别让人知道。”卿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答也答得漫不经心。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悠悠轻轻拍打怀中的弘春,看着孩子睡得甘甜的小脸,眉头也不由得舒展开来。
“你担心别人追问,你从何得来的‘古书’?”
“生死有命,强求所得,有时并不值得。要不是你,很多东西我即便知道,也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世上总有双全法,治好了弘春,也不一定会要咱俩的命。”
“你知道我心脏不太好,不爱冒险赌博。”
“看来,那一纸禁医的诏书不但禁锢了你的人,连你的心也给框住了。”
“人总要学会为自己筹谋。”
卿云转过脸来,神情怪异,悠悠只当她又要反驳什么,还待洗耳恭听,不料她却凑到耳边,故意捏着嗓子道:“还是先筹谋眼前吧。再这么走下去,咱俩的命今天就得先交代在这了。”悠悠不解。卿云又问:“可有带什么防身利器?”悠悠皱眉道:“说什么呢?伤着孩子怎么办?”卿云庆幸道:“好在还有个常明跟着。”她突然大喝一声:“停车!”把弘春都给惊醒了,咧着嘴就要哭,悠悠忙摇晃着哄起来。
拉车的马站住了,大口大口地喷着白色热气。常明扶着卿云下了地,心中亦是莫名。
四周皆是白雪皑皑的荒山,从哪看去,每一座似乎都一模一样,山鸟飞绝,不见人踪,只剩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茫茫一片。而此刻,他们正位于群山之间的一条狭长缝隙中。
卿云望了望后面深长的车辙印,沉思片刻后,目光落在了领路的向导身上,微笑着问:“老大爷,您这是要领我们去哪?”那老向导反问:“不是官爷吩咐,去下一个可落脚的村寨吗?”这一路,为免惹人注意,卿云又换了男装与悠悠扮作一对夫妻,常明则是随从。“官爷”二字,称呼的便是卿云本人。
卿云笑道:“我们看着特像在大山里多转几圈就昏了头的外乡人吗?”她重重一哼,道:“我们是要往东北去,你一直领着我们兜圈子,在往回走,当我不知道吗?再错综复杂的迷宫,我用鼻子闻闻,都知道出路在哪,何况这点小伎俩。”
那老向导起先还装无辜,这时嘿嘿一笑,问道:“那官爷能否用鼻子闻一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个问题还用问吗?卿云突然把他撞倒,并招呼常明帮忙:“快,别让他发射信号!”奈何卿云手劲太小,常明扑过来时,那老向导已将一支短竹哨弹上了天。
随着尖利的呼啸声响起,早已埋伏好的抢匪收紧口袋,将所有引进来的猎物一举擒获。
奇怪的是,这些抢匪竟是十分规矩有礼,除了蒙上三人的眼,绑了卿云与常明的双手,对悠悠与孩子均没有任何粗鲁举动。还是塞回车上,颠簸了一阵,也不知道了何处,三人被请下了车,推进了一个温暖的大屋子里,卿云不但闻到了肉味酒香,甚至还有清幽扑鼻的浓郁花香,呛得她猛打几个喷嚏,引起四周一片哄笑。卿云这才醒悟,是到了这帮抢匪的山寨大本营了。
少顷,有人揭下了卿云的眼罩,她一时无法承受四周亮得刺眼的光线,忙用手捂住了眼睛,待慢慢适应之后,才从指缝中发现,这顶高面阔的大屋子竟没有以砖砌墙,而是围了一圈晶莹剔透的冰墙,以至不需门窗,小小几根蜡烛便照得整座屋子亮如白昼,流光四溢。卿云呆看了会,震惊之余,不由得想起了一样居于冰窟之中的爱斯基摩人,可他们那帐篷般大小、仅容一两人屈就的冰洞,又怎能与这可容纳百人有余的巨大冰厅相提并论。
“就是他!他就是那八阿哥身边的一个打手,小的见过。”
卿云定睛一瞧,原来是厅中央一指着自己的个人,在对座上头把交椅的匪首说话。一个认得自己又认得老八的小土匪,卿云念如电转,很快确认,这些定是之前依附索党、参与京城之乱的江湖余孽。刘青、卫武皆曾久居东北,八阿哥之前出门单带着他二人,多半办的就是眼前这桩差事。招安不成,还差点被这群半途背信毁约的人给害了,想必八阿哥与他们已有过龃龉。眼下自己既被认成了八阿哥的人,更得小心一些。
卿云转目他顾,见悠悠与常明仍然蒙着眼,好好地站在旁边,心下稍安。
那匪首眯眼盯着卿云,良久才开口道:“你家主子派你来此,到底作甚么?”
卿云尚未回答,适才那狗头军师模样的人又抢道:“上位,这还用问吗?不是偷窥地形、窃取机密的细作,便是打前站、探听虚实的过河卒,总归是不怀好意。这种人绝不能留,三个一起杀掉!祭旗,立威!”
那匪首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但纵然如此,隔着老远的卿云依然能察觉其中闪过的凶光。
这时,卿云却忽然呵呵一笑,且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那狗头军师果然问出了卿云希望他问的话。
卿云微微一笑,道:“我笑你自以为一片忠心,实则完全未能体察你们上位的心意。”她正面逼视那匪首,笃定又轻松道:“你一定不会杀我。”
“为什么?”那匪首颇有兴味地追问。
“我们三人现下完好无损地站在这,便是明证。”明知是敌方之人,还这么好生请上山来,这必然是有缘由的。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卿云于是大胆猜测,在为某些苦衷拒绝招安之后,这匪首已然后悔了,因此倒十分寄望于朝廷再派人来说和。卿云笑着又道:“只是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那匪首不耐烦道。
卿云眉头一扬,道:“可惜我此行并非奉八贝勒之命而来。在下乌尔江,效力于八贝勒之前,一直久居盛京。上位必然也瞧见了,妻子刚刚诞下小儿,今日我不过带着妻儿仆人,回老家探亲来了。”
“胡说八道!上位,他这是有意胡搅蛮缠,扰乱咱们的视线。”
“够了。”那匪首无心再继续,手一挥,道,“带下去,关起来。”
重新回到黑暗内,卿云被押送之人猛地一推,摔在了潮湿得散发霉味的地上。旁边有人好心扶起她,并解开了绑手的绳索,掀开覆在眼皮上的黑布,首先映入她眼帘的,竟是几个高鼻深目的蓝眼睛老外。卿云不禁吓得腿一软,大叫:“我又穿越了!?”
“你是……”其中一个碧绿眸子的老外竟仿佛认得她。
卿云逐渐从震惊中平复过来,仔细一瞧,激动得一把拉住他,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巴先生?你是巴多明,巴先生!我是卿云,幼时跟您学过算术,还有悠悠,也是您的学生,她现在被关在别处……你们,我记得你们都是皇上的西学日讲师,怎么也被关在了这……”
“你是云?什么,悠悠也关起来了?”巴多明说汉语本就绕舌头,听见徒弟也落难在此,这一惊立时就咬着了,痛得直捂嘴。
“认亲戚呢?安静!”在外看守牢房的人忍不住啪啪敲了敲铁栅。
“我们已被关了几个月了……”巴多明揪着自己的大胡子,用法语颓丧万分道。
原来,自康熙三十八年,巴多明自请赴全国各地丈量绘制地图,便带领一个西学士团,长年辗转于各方荒凉边地。今年才获准出关,来到这东北龙兴之地,谁知入境没多久,山里的抢匪便盯上了他们富足的供给辎重,动手给劫了。幸亏这帮抢匪还算有所忌惮,获悉他们的身份后,还不曾敢加害。可是,身负皇帝钦命的使团,在皇帝的老家被劫了,这还了得。消息传到京城,康熙顾虑西学士们的安全,故此才有了八阿哥的招安之旅。谁知深入交接之后竟发现,这帮不长眼的土匪,原来还是曾与索党勾结、为虎作伥的余孽。康熙一怒之下,再不谈和解之计,直接点了五千精兵,派给再三请战的十四阿哥,前来剿灭匪窝,斩草除根。
巴多明囚禁在此数月,等自不知后来之事,只知道八阿哥“以货易人”的营救之策失败了,获释遥遥无期,他们多待一日,指望便少一分。
想到这,巴多明又重重一叹,说道:“幸亏这些日子,常有一个‘独臂维纳斯’来送吃送穿,我们才能保全到今天。”
“独臂维纳斯?”卿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讲到美女,巴多明眼里立时放光:“每次都只能从气窗,看到她递东西的一只手……手都已经
那么美了,人也一定更美!”众人纷纷附和。
卿云笑着摇了摇头,这帮子老外大叔还真懂得苦中作乐。
这时,一把极清冷又极动听的女子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哪个是乌尔江?”
单看众人的表情,卿云便知,是“独臂维纳斯”来了。
“我……我是。”卿云犹豫着答了一声,她隐约觉得在哪听过这女声。
长久的沉寂,就在众人以为“独臂维纳斯”已飘然远去时,声音却又幽幽然飘了进来:“把人带来见我。”
卿云不由得惊讶了,这“独臂维纳斯”到底谁呀,这么大派头,想必又是个女土匪,可听她语气,竟仿佛与自己还颇有渊源。还能是谁呢?
☆、雪山(下)
虽然还是蒙着眼,但凭着多年养就的精准方向感,卿云立时便发觉这是在原路返回,脚不停留,脑子里已随着向前的路径,画出了基本的路线图来。很快,图上的路线连续出现了诡秘的重合点,卿云不禁微感纳闷,难道是在故意绕圈子?可她已然蒙上双眼了,岂不多此一举。除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空间投影点的重合。看来,她脑子里的路线图,有必要向立体三维状发展了。
走了不知多久,卿云忽然被带离了来时的路线。未几,凛冽的寒风便如刀子般割在人脸上。眼皮一松,卿云眨了眨眼,面前渐渐清晰起来,原来遮罩的黑布已不翼而飞。
“看看那是谁。”旁边的人一指。卿云顺着望去,便瞧见一个人剥光了上身,倒吊在一座塔台上,可不就是常明。常明也看见了卿云,五官狰狞着仿佛想说话,奈何嘴里也衔着一根捆绳,令他有口难开。
卿云问道:“你们上位不是只说要关人吗?”旁边的人答道:“这小子不识相,死活就是不肯离开那对母子跟我们走,胆肥得一对五都敢动手,倒是一条好汉。”“这才叫忠心护主啊。”卿云忍不住叹道。
“别看现在还活蹦乱跳,再过个把时辰,人晾在风口里冻透了,只消用一把小锤子,在关节上轻轻一敲,那手啊,脚啊,头啊,就都嘎嘣脆地掉下来,跟冰棍一样。”适才那位狗头军师边解释边比划,神情格外陶醉。
卿云皱眉望了一会儿,为难道:“我能不脱衣服吊上去吗?”
那狗头军师脸色突变,凶狠万分道:“若叫我发现你一丁半点的心怀不轨,有你吊个够的时候!”言下之意,就是现下不预备上刑法了。
卿云心头略宽,转目他顾,还未发现那座巨大无朋的冰宫,就被人猛地往前一推,押到了半山的一处悬崖绝壁之上,周围的花香馥郁更加浓烈扑鼻。此时日头刚刚越过西岭,平望四野,均是陡峭无比的冰川雪峰。临危往下俯瞰,雾气掩住了峡谷的真容,显得深不可测。
自从武功尽失之后,卿云便开始有些畏高,忍不住要往后退,却被人顶着不许退。崖边用铁桩固定着两个滑轮,像是拉升梯台的装置,卿云不禁头皮一麻,回头问那狗头军师:“要我下去?”那狗头军师不怀好意地笑着,故作惊诧道:“对了,这个时辰底下没有人把升降台升上来。”说着,他的手下已拿着一条十分粗壮的绳子,来绑卿云的双脚。卿云见状,几乎就要哭出来了。这是要玩蹦极呢?
卿云伸出捆得严严实实的双手,赔笑着问:“能不能把手解了……啊……”伴随着一声响彻群山的惨叫,卿云已被人一脚踢落悬崖,像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扫把星,头下脚上地一脑袋坠了下去。
往下堕的过程中,浮光掠影间,她隐约在绝壁上见到了一个开口,像极了关押人质的地牢气窗,莫不是贼窝就在山中,而山体早被这些蝗虫蛀空了?念头刚刚转过,一片潮湿的□土壤便直扑入眼,在绳索的巨力拉扯之下,卿云只觉脑袋骤然冲血,便再不醒人事。
当卿云悠悠然醒转时,先是瞧见一把焦尾琴,接着是笔墨,书画,香炉,绣架,帷帐……这摆放陈设,宛然便是一位大户小姐的闺房。卿云如堕梦境,直到浑身的刺痛,捆绑的手脚提醒了她,这还是在贼穴之内,她才彻底清醒过来。也不知是谁把她安置在一张木椅上,既然无法动弹,她便也好生坐着,安之若素。
再细细环视一圈,卿云猛然发觉,这屋子的整体架构,与山上那座冰宫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略小些,屋子也是砖木所筑,可谓是冰宫的缩小正常版。想象峡谷中一个小木屋,山巅上一座大冰宫,犹如各自的倒影塑像一般,相映成趣,真是有意思极了。
卿云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然而屋外不期而至的笛声,打断了她。
侧耳倾听,但觉那笛声清丽难言,混合着甜美之极的花香,卿云立时便醉了。合上双目,眼前却仿佛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