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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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爷的话,是马谙达让奴才们守在这,以防闲杂人等靠近。”书房领头太监如是答道。
“哦,唐兴?”八阿哥一抬手示意其跟上,足不稍停往内走,“那么有人靠近过么?马起云那奴才呢?还在书房里?”
“回禀贝勒爷,除若琳姑娘外,并无其他人来过,因贝勒爷曾特许她自由出入,是以奴才们也不敢硬拦,约莫半盏茶前,直待若琳姑娘离开后,马谙达命我等全部院外守侯,也便走了。”
“若琳?”八贝勒目露意外之色,猝然住了脚步,面色怔仲,讶愕之态无从掩饰。
但见眼前乌龙四窜,肆意烂舞,滚滚黑烟尽从书房门缝窗隙之间漫出,虽不见火蛇吞吐,但任何明眼人瞧了也都知道,火场涂炭,大事不妙。
那唐兴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以至五官无状,七窍全开,僵直良久方才想起叫喊:“来人哪,救火啊……”他既找回嗓子,目转清明,这才明白望见八阿哥直冲过去,也不顾横锁上悬,一脚猛踹门板“轰隆”倒地,纵身跃入屋中,黑烟当即合拢,屋中一切尽皆隐没不见。“主子,危险!”他刚想跟进去,不期他那惊天一喊召来救火者蜂拥而至。“别乱别慌,贝勒爷还在屋子里……”此刻,即便他的嗓门再震天动地千百倍,夹杂其间,亦不免恹恹得紧。
唐兴一心只念救主,推开人墙重围,尾随两个救火的奴才,刚欲迈入书房中去,不期两个横物蓦地自门内飞出,恰好与他撞个正着,□之声立时不绝于耳,现场愈发嘈杂混乱。唐兴护住脑门就地一滚,头眩目晕中,模糊可见一人高立跟前,头顶那永远镇定自若的嗓音,此时显得十分急促。
“谁允许你们擅入书房?火星子没见半点就乱糟糟一团,都停下,退下!”见众人毫无反应,八阿哥不由忿意乍起,飞脚踢向唐兴,“作死么?起来!处置失当,遭此大祸,还指望我替你收拾残局么?”
唐兴一骨碌爬起身,叩头噔噔有声:“爷赎罪,奴才该死,奴才这便收拾。”
八阿哥按捺心中烦闷,垂眼凝注手中锦盒,重重一叹,语气复还往日清悠,舒缓道:“罗嗦什么,还不快去。”
“嗻。”唐兴领命噌噌退下,又见小顾子低头来报:“启禀主子,十爷已经换过奴才送去的衣物。因天色见晚,风雪又大,诸位爷这便要告辞回去了,免得宫里担心,是以特命奴才来报一声,不知爷还有何吩咐。”
“既是如此,叫人套马车,送他们回宫便是。”八贝勒手掩双眼,浓烟熏燎,怎不鼻呛目涩,迎风泪流。
“贝勒爷,贝勒爷,不好了……马马马谙达被人吊在了侧院的井里……”唐兴才将救火众人斥退,太平未久,那厢又奔来几人仓皇报讯,惹得乱事又起。
八阿哥喉头发痒,耐不住俯身大咳:“什么……咳咳……”接着又想起什么,转身便要入屋,却被唐兴扯住臂袖:“主子,等烟散了再……”话到中途,已被八阿哥甩开袖去:“多事,咳……”八阿哥以袖掩实口鼻,冲至书案前,欲待细察案上刚送来的匣子,可惜岌烟熏吹,无法睁开眼来。他眯眼勉强四下一瞄,闷声呼道:“唐兴,进来!”
“奴才在。”浓烟破开,一人近前唯唯道:“爷有何吩咐?”
“咳咳……”八阿哥咳得几乎直不起腰,指着南墙角落,道:“你探探那里,咳咳,是不是有什么异,咳咳,异异物……”耳听唐兴连连应诺,他稍舒口气,无意间将手中锦盒举至面前,轻声长叹。这时,忽觉一物搭上手腕,他自幼精习狩猎骑射,日练布库,自是身手矫健,当即本能地侧身退后一避,同时抬臂回击一掌,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八阿哥只觉被一股大力按了下肩膀,一阵酸麻席卷四肢,仰后跌坐椅上,不止周身无法动弹,喉舌无处用武,右手腕竟亦脱臼了。
却见唐兴将他手中盒子取走,陡一高抛,嘻笑行礼道:“贝勒爷明鉴,奴才受您一足之恩,岂有不竭诚相报之理?”八阿哥现下有口难言,眼睁睁瞧着唐兴直接打开了盒子,叫道:“一条破手绢?什么鬼东西!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稀世奇珍,或是什么大秘密……”唐兴凑近瞧清帕上用黑线绣着的几行字句,蓦地住了口,沉吟片刻,笑道:“还真是有秘密。”
八阿哥不由一怔。先前他还只当此人是个盗宝小贼,可此人居然一眼便看出帕中玄机,那么不是出身宫禁,也必与皇室宗亲有极大的关系。果真如此,是何居心犹未可知。
唐兴低身一番摸索,左手提笔,一边纸上草书,一边轻声长吟:“物之可爱尤可憎,归马萧萧向北风。门外寒光利如剑,上樽日日写黄封。”
八阿哥听完他脱口而出的打油诗,立即便明白了诗中蕴含之意,不禁微微一笑。想不到此人竟不是普通粗俗武夫,顿时起了爱才之心。
唐兴写完将笔一掷,将纸扔在八阿哥身上,扬手一挥,抬脚便走。他手捧锦盒才迈出门槛,见混乱已平,连府中总管亦赶至善后,当下边拾阶而下边朗声道:“贝勒爷吩咐,书房并无火事,浓烟稍后便散,尔等只在外间打扫,不得妄入房中惊扰,违者定责不赦。”他走至府中总管周长安面前,又道:“贝勒爷命奴才转告周管事,因适才混乱,爷想亲自查点一遍,就不送列位阿哥回宫了,命奴才代劳即可。”
周长安当即捻须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
“是。”唐兴扬长离开,径直走向前府大门,正见几位阿哥脚踏奴才后背上车,其中立于车旁之人回首望见他,笑道:“原来是唐兴儿,你们爷还好罢?那黑烟是怎么回事?”
唐兴小跑上前打千道:“奴才唐兴见过十爷,十三爷,十四爷。后院忽生变故,虽已平息,但主子碍于料理,□无暇,只好命奴才将几位爷好生送入宫去,一路小心服侍。今日事出无奈,若有忽怠轻慢之处,还请几位爷宽谅。”
“好个能说会道的奴才!”十阿哥爽朗一笑,只对车上探头寻视的十三阿哥道:“不说马起云,周长安,只瞧这小厮,出口朗朗,头头是道,纵然丢进人精成堆的宫里去,也是个拔尖的人才。难为八哥怎么□出来的,倒似这京里的人尖子尽出在他府上了。”
“说的是。”十三拿眼在唐兴面上一绕,含笑不止。却听十四阿哥在车内呼道:“十哥,你也跟我们乘一车罢,大冷天的,坐一块也暖和些。”
“这便来了。”十阿哥一应,唐兴忙扶其上车,又听十阿哥问:“你手里握着什么?是你们爷的?”
唐兴笑答:“回十爷的话,贝勒爷知道惠妃娘娘心有挂怀,便命奴才顺道去钟粹宫请安回话,这是爷进奉给惠主子的心意,奴才须当面呈献。”
“你们主子真有心了。”十三侧身让进十阿哥,笑道,“八哥今趟这寿辰过得真算热闹了,却不知招来何方神圣,一场人仰马翻不说,连我们十四爷也成了殃及的池鱼!我倒迫不及待地想一见其庐山真面目了。”
十四重重一哼,几乎直喷去十三脸正中,咬牙切齿道:“若非你们拦着,我早将那鼠贼之辈揪出来了。”
“别忘了,这是八哥府上,向来只有客随主便的道理,岂容你喧宾夺主地胡来?”十阿哥难得的语重心长,“你尽可放心,连皇阿玛都称赞八哥是咱们中处事实干之才最高的,这点小状况,哪里会难倒他。”
说话间,车轴轱辘,徐徐向前开动。趁众人没留意,唐兴轻轻一抛,将手中锦盒丢到了“八贝勒府”门匾的后面。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利品,他竟弃如敝屣,毫不在意。
此时已值酉初时分,风稍住,雪却下得越发大了,一片片,重重叠叠,若搓棉扯絮一般绵绵不绝。一路上,入目屋舍尽皆银装素裹,除了得得马蹄,辚辚车峋,静默得直钻入髓,寒彻心肺。唐兴缩身车驾上,掩紧袖领口,边呵气暖着已然冻成红紫色的握伞之手,边默望远处起伏可见的殿宇。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读起来更流畅些,我下面会从卿云的视角,将前两卷重新捋一遍。那些插叙、倒叙以及曲笔暗写的地方,都会尽量改明白些。
☆、出师(中)
马车进入宫门,唐兴躬身送别诸位阿哥,竟不去钟粹宫,转道直入御花园内。园中东南一角有一楼阁名唤养性斋,因占地甚高,周围垒了许多太湖怪石。唐兴也不循石径走正门,双足点地,轻轻巧巧地从侧面跃上石台,从早已打开相迎的侧窗翻进养性斋。
绕过一扇屏风,暖炉熏熏,红烛摇曳,竟是一个装饰华美的女子闺房。屋子里只有一个女子斜倚在妆台上假寐,唐兴脚下悄没声息,走近那女子背后,突然低声道:“好漂亮的小娘子,又在想你的情哥哥了?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那女子惊呼一声,急忙起身相迎,福身道:“格格,你回来了。”语罢盈盈一笑,端立凝然,竟是风流蕴藉,秀美绝伦。那八阿哥府中所藏美眷固是极美,可若与这女子一比,便不够瞧了。
唐兴问道:“今日没出意外罢?”暖玉关上窗户,摇头道:“无人来访,一切如常。只是冯茵上来几次,接连被我堵在屋外,似乎不大高兴。”唐兴一哼道:“我瞧她也没高兴的时候。多半还是为了这次南巡,我只带暖玉你去,在闹别扭。不必理她。”
唐兴忙碌一天,此刻回到自己屋中,总算放松下来,身心为之一畅,于是伸手在她下颔一拂,笑道:“如此绝色佳丽,真难怪太子爷和三阿哥都念念不忘。我是男人,也定要把你娶回家。”暖玉轻嗔道:“格格!”嗓音低柔婉转,娇吹旖旎,令人如聆梦境仙音,缠绵入骨。唐兴往榻上一歪,叫道:“哎哟喂哟,我骨头都酥了。”暖玉“扑哧”笑出声,说道:“格格总爱取笑。暖玉又怎及格格之万一。”
唐兴“嘿”地一声,跳下地来,脱去外袍,道:“明日拿去烧了,小心处理,别被人发现。”说着散开一头长发,坐到梳妆台前,小心揭起了脸角的一小块假皮,却见一丝血迹顺流而下,道:“居然真的弄伤了……”原来适才动手时,他虽避得及时,却还是被八阿哥那一掌拂伤了脸,不禁心中暗恼,明日该如何见人。
暖玉惊道:“格格,这可如何是好?”
唐兴笑道:“这点事哪里难得倒卿云格格?”原来这先后假扮马起云、唐兴的,便是自幼传奇不断,谣传与争议齐飞,流言共蜚语一处,云云雾雾,莫衷一是的郭络罗?卿云了。只是她这一句之中,不似怡然自得,倒更像是讽刺自嘲。
一夜雪后,金灿灿的日头洒落辉煌殿宇间,泛起晴丝点点,更觉璀璨耀目。
卿云头戴罩至眉下的宽厚软胎帽一顶,下半边脸还横围绸布面巾一条,将整张脸掩了个严丝合缝,大气不透,这才施施然出门,去延禧宫向她的亲姑姑宜妃请安。
当她到时,宜妃正在大发雷霆,卿云便在门外候着。不多时,一个奴婢泪眼汪汪地低头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打扮出众的旗装少女,两人各怀心事,均未发觉有人站在旁边。
卿云认得,这少女便是即将与九阿哥完婚的董鄂?玉苓。自她半月前住进延禧宫,便常与底下奴才发生龃龉,令宜妃不胜其烦。但既是儿子定下的亲事,在表面上,宜妃还是得顾全礼数,只是呵斥自家奴才。今日不知哪个奴才倒了霉。
宫人掀开门帘,卿云这才进殿,却见宜妃高坐主位,兀自怒气未消,一个宫装少妇站在一旁,低声劝解。听见宫人通传,她们才抬头瞧见底下请安的卿云,均是一怔。
宜妃奇道:“卿云,你这是什么打扮?”卿云笑道:“不知是不是昨日吹了风,脸上癔疹又发了。”宜妃道:“怎的这样不当心。必是暖玉和冯茵那两个奴才没尽心服侍,回头本宫一定要说说她们。”卿云坐到宜妃身边,挽住她的手臂,亲昵地喊了一声:“姑姑!她们已然手足无措,惶恐万分了,就不必再训斥了。左右不过十几天见不得人,没什么要紧。”宜妃握住她的手,笑道:“偏你护短。”
旁边那少妇并不打扰,双眸清淡平和,不藏一物,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等她们姑侄俩叙完话,才开口道:“卿云,还记得上次你癔疹发作,是什么时候的事吗?”此人便是五贝勒嫡福晋,他塔喇氏。
这话厉害,一语击中卿云软肋。卿云笑容一僵,听完都不太敢抬头了。
五福晋告辞退下。宜妃望着她出殿,不禁喟然长叹:“这次南巡,你五表哥宁愿带新纳的侧福晋,也不愿与你五嫂同行,便是本宫这当额娘的,也是无能为力。”
五阿哥与卿云一样,自小遗传了郭络罗一族的俊美外表,更甚得太后钟意。他与五福晋这一对天成佳偶,便是太后一力撮合,在人前,出了名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惜夫妻情分,也就止步于人前了。
这宫里的女人有很多种,有蠢得要命的,比如暖玉,自然也有聪明得要命的。而女人太聪明了,就会处处自以为是,就会不把男人放在眼里,男人就要遭殃。五福晋就是这样的女人,冷静,清醒,天生一双慧目,仿佛一眼就能把人扒光看透了,让人敬畏之余,更多的却是害怕了,尤其是男人。谁愿意被这样一双眼睛整日盯着?背脊都要阴恻恻的发凉了。
卿云六岁时,也曾在她身上栽过大跟头。那时她还小,尚无可奈何,但却暗暗立志,早晚要将这笔账找补回来。
宜妃忽叹道:“卿云,你可也要多多留神,别总浑浑噩噩地孩子气。之前在太后面前几次提及,该替你和十三阿哥定亲了,太后却总说十三阿哥还小,置之不理。此事怕是还有得头疼……”
卿云闻言,却是微微一笑。若太后属意的,均是五福晋这样的人,那她便恕难伺候了。
这时,外面宫人朗声道:“九阿哥宫门外请安。”宜妃命宣,叹气道:“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卿云起身站到一旁,九阿哥胤禟已走进殿来,磕头问安。
宜妃瞧见他睡眼惺忪、精神不济的样子便来气,皱眉道:“可是何玉柱那起子奴才偷懒?居然让主子这个样子便出门?”她瞥了眼卿云,又道:“瞧瞧你妹妹,穿男装便有个穿男装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一个女娃子都把你给比下去了,羞不羞?”
因今日要去南书房报到,卿云便穿了一身乳白色男式长袍,腰系水色滚金缎带,尽管面目不见,但疏懒中却透着丝优雅,十分赏心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