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12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美中不足。
过不多时,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士兵,催促二人回营。卿云口中答应,拢了拢棉袄领口,拔脚下山。旁边跟着的刘青忍不住抱怨道:“这帮人盯得还真紧。”卿云道:“这也难怪。紫微帝星摇摇欲坠,怎不让人心急?”刘青道:“可他们还暗中扣留与京中的来往信件,拆开看过一遍,再重新粘上封口派发过来。”卿云笑而不语。转过山坳,便见一队列兵都举着火把围住了高岗,俨然二人若不合作,便要动手强逼的架势。
在一队士兵护送下,很快二人便瞧见了灯火彻夜通明的军营。战事平息之后,大军便一直驻扎在西宁,长期旷野行军之后,总算到了人烟稠密的城郭,但十四阿哥却放着城中大宅不住,宁愿继续在城外军营里住帐篷。
回到军营,整队士兵这才散去,同时一个小兵上前传报:“大将军到处找万先生不见,正在万先生帐中等候,命你一回来就去相见。”既然化身一个向导,卿云自然不好表露身份,因此还是叫回了万虚明的旧时称谓。
卿云道声:“知道了。”那小兵便即告退。刘青啐了一口,大喇喇道:“还是福晋您气量宽宏,十四爷如此无礼,您都能气定神闲,泰然处之。”卿云轻轻笑道:“不是我气定神闲。只是当惯了质子,熟能生巧罢了。”刘青当即住了口。
卿云在前走出几步,刘青游目四顾,惊道:“走错了,这好像不是回您军帐的路?”卿云笑道:“没有错。既然大将军偷看了咱们的信,这个亏也不能白吃,咱们照样偷看回去。”刘青张大了嘴,正犹豫要不要出言劝阻,卿云已抢先走到了中军大帐前,扬长而入。帐外的执戟郎中也不理会,但却拦住了后面的刘青,只因大将军特许自由出入大帐的只有卿云一个。
刘青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没多久,得讯的大将军十四阿哥匆忙赶了回来,刘青远远望见,赶紧躲了起来。
十四气势汹汹奔入大帐,果见卿云坐在大将军椅子里,支着脑袋,随手翻看桌上的各类文书。听见有人进来的声响,卿云也不抬头,抖着手上的一份刚写好的简报,评价道:“军人文章,就得简单直白,有杀伐之气。你学那些个酸腐呆秀才,扯那些有的没的算什么?这军报一看就是毫无章法,拎不清轻重,谁看了都要以为写的人,脑袋一团浆糊。”
十四“嘿”地一声,厉声道:“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我可以立即将你军法从事!”
饶是这般恶声恶语的恐吓,卿云却一点不为所动,拿起手边刚拆开的家书,真挚惋惜道:“大将军王,你的福晋和侧福晋吵架了,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齐人之福果然不是那么好享的。”
十四见吓她不住,便也脸色一变,笑嘻嘻道:“那也比你们两口子写的好,什么‘还想在你怀里听雨声’,什么‘望尔珍摄,吻你万千’,真是一想起来就倒胃口,寒毛直竖。”
卿云猛一拍桌,霍然站起,怒目喝道:“你倒爽快,不打自招。偷看了那么多封信,有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十四自知理亏,面上却是绝不露怯,笑道:“我也是挂念皇阿玛的安危,担心八哥一时疏漏,把要寄的信装错了信封,那便不好了。这叫做先小人,后君子。”
“我瞧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面对如此脸皮厚过城墙的真小人,卿云也只能徒叹奈何。她走过十四身边,轻轻道:“希望大将军王将来王上加白之后,不会再这么多疑又霸道,那时不但我等乡党幸甚,天下苍生亦幸甚。”
十四被她这一席话说的怔在当地。卿云笑着正要出帐,忽听远处飞骑驰报,奔进帐来,双手捧上圣旨,高声跪道:“皇上命大将军王接旨后立时回京,不得有误。”十四单腿跪地接过,问道:“可是皇上圣体不豫?”报信使只道:“总之大将军王星夜启程,尽早赶回京城为是。”十四不再迟疑,看了一眼卿云,卿云颔首会意。
当即,二人轻装简骑少随从,多带早已备好的千里良驹,连夜出发赶赴京城。一路上不断换乘马匹,除了去驿站补充必要水食,困了也只是在马背上眯会儿眼。如此没日没夜的玩命奔驰,一行人只花了平日信使所用的一半时间,便到了京城,其时已是深夜。有圣旨开道,十四等沿途上畅通无阻,纵马一直行至内城九门前。
随行侍从朝城楼上大喊一声,立时得到值班门官呼应,呼啦啦打开城门。众人纵马进城,适才应声的门官已从城楼上跑下来,竟是九门提督隆科多亲自把关,后面还跟着八贝勒府的侍卫领班之一,卫武。卫武与刘青本就是同乡兼好兄弟,自刘青跟着卿云去西北平叛,两人已是多年不曾见面,此刻重逢,喜得双手交握,连拍对方肩膀。
自从宣召十四阿哥回京的圣旨发出后,隆科多便奉皇命在此等候十四归来,这时刚一见面,便跪在十四的马前问安,并通禀万岁爷正驻跸畅春园,请大将军王立刻入园觐见。
本打算进宫的一行人赶紧调转马头,别过隆科多和卫武二人,长驱直至畅春园东门外。十四翻身下马,许多大臣、太监立时拥着他去清溪书屋面圣,余下之人便被撇在一旁。
卿云默默目送一群人走远,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因心弦紧绷而勉强压制下的长途奔波苦累,复又袭上头来。她掩口打了个哈欠,余光却一眼瞥见了隐身在园门灯光下的一个暗影,那暗影慢慢走到众人面前,却是乌尔江。有乌尔江在的地方,必少不了另一个人。
卿云绽开笑靥如花,冲口便问:“他在哪里?”乌尔江躬身道:“贝勒爷在园门南侧角楼上。”卿云当即飞奔入园,拾阶而上,经过罩门登临高楼之顶,一瞧见站在深蓝色夜空下的一道背影,立时收住脚步。
听见身后声响,那背影霍地回转过来,正是八阿哥胤禩。卿云固是一身
风尘,满面倦容,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不曾离京一步的胤禩,看起来竟也是一脸的沧桑与疲惫。
异地分离的这几年间,两人只能通过书信交流,每每提笔总有写不完的字句,心头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便是重逢的这一刻。然而这会儿真的见了面,两人却是呆立当地,如堕梦中,半晌都不动也不语,生怕一个不小心,好梦就会醒来。
过了良久,卿云才笑道:“站在这傻呆呆地望着天做什么?你懂观星么?”胤禩一步步慢慢挨近她面前,端目凝视,说道:“一切都结束了。”卿云喃喃念道:“终于,都结束了……”两人相视而笑,搂抱在一起。
随着年纪越近老迈,康熙便越不爱待在宫里,一年之中,过半时间都在畅春园内居住。园内花木葱茏,叠山理水,各色宫殿建筑,均是极尽自然淡雅,深得江南园林美之神髓,确是颐养天年的一处胜地。
四周灯影摇曳,将山水如画的园景,渲染出三分白日所难见迷离暧昧之态。十四此际却是无心欣赏,一路穿门过桥,离清溪书屋越近,便越清晰地感觉到胸膛内心跳如雷。到得书屋门前,只见此间早已跪了一地的皇子阿哥,因是深夜突然奉诏,个个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十四从众人之间走过去,已是呼吸艰难,险些就要承受不住灭顶重压,一头栽倒。可太监已经打开了门,十四只得提气深吸几口,强自镇定下来,举步入内。
一进去,便听见了女人嘤嘤咛咛的忍泣声,明亮灯光底下,德妃歪坐在一张里,捏帕不住拭泪,而十四福晋完颜氏则陪侍在旁。太医诊完脉退出幔帐,重重一叹,摇了摇头。德妃见了一时激动,竟没忍得住呜咽声。
十四不再犹疑,疾步冲进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御榻前,大声哭叫“皇阿玛”。已在弥留之际的康熙似有所觉,悠然醒转,蜡黄的脸上竟慢慢泛起了红潮。众人心中清楚,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康熙微微一动手指,床边泪流满面的李德全立时会意,从他枕边取出了一方木盒,并示意小太监去请内大臣进来,宣读遗诏。
稍等的一刹那,康熙忽然急喘几口气,全身痉挛,翻了白眼。十四大惊而起,正要叫太医,偏头却发现悠悠捧着药碗就站在不远处。触到十四的目光,悠悠便即走到榻前,伸手搭在康熙右腕上,轻道:“没了脉搏。”李德全忙掀开明黄幔帐,去喊太医。悠悠俯身将耳贴在康熙胸口,探听是否还有心跳,外间的太医已闻声赶来,十四忙侧身让开路。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时,悠悠却在不动声色间,把一粒小小的红色药丸悄悄滑入康熙口中,低头附耳道:“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说完便即站起,没有一人发现她的举动。
几位太医立时接过了悠悠的活,上下望闻问切一番,最终确诊无误,方才向外宣告:皇上驾崩了。山崩海啸的嚎啕声骤然而发,跪在屋外的阿哥臣子纷纷抢进来,捶胸顿足地高声恸哭,一个比一个嘶声力竭,全情投入。谁也没有留意到,有一个人悄没声息地反向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暂居的兰藻斋,悠悠取出一管洞箫,打开窗户,坐在月光之下,手指按孔,吹起了一首曲子。
遥遥渺渺的夜风,将箫声远远送了出去,一直飘到了角楼之上,已是极低极细,几不可闻。尚沉浸在重逢之喜中的卿云,乍然听见箫声,却是身子一僵,如遭重锤击中后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胤禩也是“咦”了一声,细细分辨曲调,只觉清丽婉转,十分动人。
听了一阵,胤禩发觉卿云古怪异常,问道:“怎么了?”卿云本是靠在胤禩身上,这时忽的用力揪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我突然觉得有点冷……有点害怕……”胤禩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轻道:“那咱们回家罢。”当下携了卿云的手,转身下楼。卿云一步三回头,望向那箫声传来的地方,看到的却唯有漆黑一团,心中的惊疑不由更盛。
☆、常态
有的人看破生死,从此自由自在,没有羁绊;有的人经历死亡,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有的人目击死亡,从此却变得暴戾无常,性情乖张……不管如何改变,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凡是与死亡近距离打过照面的人,身心的一部分死去之时,也有一部分在重生。而这样的改变,发生在静悄悄之中,只有天知、地知。
生命作最后挣扎的一刻,躯体却感觉到一股热量骤然从嘴而入,盘踞在胸腹间,宛如一只大手按在身上,轻轻安抚下了全身的痉挛,一切归于平静。
这便是死亡么?康熙心想。虽然他此时目不能视物,但双耳却清楚听见了一人在说:“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既然尚有知觉,那是否意味着,他还活着?康熙心头窃喜,可接着便听见太医宣告:“万岁爷驾崩。”急得便想起身大声反驳“朕还没死呢”,可惜他不但口不能言,四肢更是无法动弹,只能听着周围一片哭声,无可奈何。
只哭得一阵,便有大臣宣读早已写好的遗诏,传位于十四阿哥胤祯。哭声顿时止歇,众人山呼万岁,叩拜新皇。康熙又惊又怒,自己明明好好活着,这班臣子竟这样急着拥立新君。他恨透了面前这帮糊涂蛋,真想一跃而起,每人赏他两个大耳刮子。盛怒之下,更生惧意,难道自己一代圣君,竟会落个活敛入棺,生闷而死的下场吗?当即也顾不得生气,只盼爱子哀父离丧,悲痛之中能来面前恸哭一番,然后发现自己仍在人世。
然而,哭声渐渐变得稀落,刚刚奉诏嗣位的十四打发诸大臣去料理后事,又命太监将不省人事的李德全抬走,霎时间,御前便只剩下了德妃和他自己的福晋,九阿哥与十阿哥两兄弟,以及几位心腹大臣。
大臣们纷纷唱和荣登大宝之喜,十阿哥也一拍十四的肩膀,道:“恭喜你美梦成真,如愿以偿了,十四弟。想来我这也是最后一次喊你十四弟。”由于适才哭得动情,现下略略平复心境,他的话声中仍带着哭腔。十四也是按了按十阿哥的肩膀,神色郑重道:“众兄弟的高恩厚义,胤祯决不敢忘。”
十阿哥叹了口气,耳听德妃哭声不绝,不禁眼圈又是一红,心中难过,颤声道:“兄弟加冕登基之后,弟妹自然成了皇后,德母妃亦当尊为太后,我与八哥都是没了额娘的人,从今而后也会视若亲母,尽孝侍奉……”
“现下还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九阿哥打断道,“幸好皇上及时赶回京城,未生大乱。此前为了以策万全,除了几位年幼弟弟,其他有嫌隙的阿哥一进园子,就都被我们派人看管了起来。是放是留,便请皇上立即拿个主意。”
十四听见他突然改了称呼,竟是一怔,颇为别扭,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声静气道:“那就继续看着。等先皇发丧后,一切尘埃落定,再放他们出来哭灵守丧。”如今众皇子中,幽禁的幽禁,贬斥的贬斥,还可能威胁到他的,便只剩三阿哥与四阿哥两个人了。反正关两个也是关,多关几个也是关,索性一齐看管起来,这才万无一失。直到此刻,十四才真正体味到,自己已是“皇上”,并刚刚发布了帝王生涯的第一条命令,如此奇妙而特别的滋味,令他不觉嘴角露出笑容。
就在这时,只听“啊”地一声轻呼,德妃便晕死了过去。十四一呆,尚未反应过来,却发现余下数人亦是脸色煞白,惊恐万分,直楞楞地望着自己身后。十四讶然失色,缓缓转过身去,定睛看清眼前景象,顿时也吓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石像。
一炷香时间已到,康熙慢慢坐起身来,默默检视又能活动自如的四肢,然后走下床来,竟是双目炯炯,精神抖擞,满面红光更胜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康熙一言不发,只是夺过了十四手中的遗诏,撕个粉碎。十四阿哥的美梦,只持续了一炷香时间。
到了第二日,彻夜未眠的胤禩已觉察出异常,既未听见丧钟,又不见人发来讣闻,一切都显得太过风平浪静了。
旭日东升,宫里忽传众臣上朝,并隆重其事地将视政之地设在了太和殿。胤禩在人群中巡视许久,才在角落里找到了老九、老十与十四,却见三人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均是失魂落魄之状。不等胤禩开口询问,鞭声响彻三声,众人唰地跪了一地。胤禩微抬眼眸斜觑,便瞧见了一夜之间奇迹般地病痛全消的康熙,在太监簇拥下,昂首挺胸走上高台,落座龙椅之中,目露精光一瞥,胤禩赶紧低下了头。
皇帝昨夜病危之事,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