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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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至衙署,与当地武官见面。这还用问想不想合作吗?”
这么一提醒,胤祥蓦然惊醒过来。他与四阿哥一同受命南下筹款,临出发前,一直将在江浙一带势力根深蒂固的八哥九哥当作头等大敌,因此步步小心,严阵以待,却不曾想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在外人的眼光里,自己与他们早已成了“同坐一条船”?胤祥万分震惊之余,更觉得背脊上阴涔涔的寒芒刺骨。
如此一来,还有那些争抢运银权的武将,大部分是太子门人,何焯却替他约在织造府会晤……胤祥不敢再往深里想下去了。
“梅园?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卿云的问话终于将他险些出窍的魂魄拉归了位。
“对,就是这。”两人翻身下了马。
依旧是当地寻常的一座园子,粉墙黛瓦,占地极小,站在矮矮的门前一抬眼,便可见书有“梅园”二字的青漆木匾。卿云立刻认了出来:“是你亲笔题的字,怎么是这个颜色?”
胤祥神情肃穆道:“这是个墓园。”卿云“啊”地一声惊呼。胤祥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白发皑皑的老汉开了门,见是十三阿哥,忙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胤祥介绍道:“这是守墓的李老头,人们都叫他六叔。”李老头也向卿云做了个揖,喉咙里却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原来是个哑巴。
走进梅园,只见四四方方的围墙内,除了隔成几间的小房子,便是一株株结满了青梅的梅树。
胤祥边走边道:“在过去,这里是步荻和她额娘的生活居所,那时候还是几栋茅草陋屋,母女俩便一直在此相依为命。”
“她们以前就住在这?”卿云诧异不已。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生来就万千宠爱在一身?”胤祥道,“步荻母亲过世之后,按照她的遗愿,火化之后将骨灰洒在了这梅林间。于是我把整个园子修葺翻新,并买下了方圆两里以内的土地,以免这里的清静被人打搅。”
“怪不得周围都没人。”卿云望向梅林,也不知是不是听完故事之后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里的梅树长得格外繁茂,而从枝桠之间向上远眺,天空也显得更加一碧如洗。
胤祥吩咐完李老头去打扫房间,对卿云抱歉道:“我要等一个人,虽然简陋了些,这几日就先在此将就一下吧。”
☆、梅园(下)
前一天还艳阳高照,后一天就阴云盖顶了,气温不见凉爽,反而愈发闷热,所有门窗大开,却连一丝风都没有。
坐在廊前的卿云,聚精会神地抚着膝上的琴,一脸哀怨。已经忍无可忍的十三阿哥终于受不了,从屋子里跑出来吼道:“要弹就好好弹,弹了半天还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弹的什么东西?”卿云吃惊地抬起头,道:“很难听?这曲子叫《葬花吟》,我以前听过几遍完整的,觉得还可以。”
“葬花吟?我看是梅雨季吧!小时候学的琴全还给师傅了?”胤祥额头青筋突起,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并讥讽她拨弦的右手:“你这叫什么手势,凤眼呢?鸡爪才对!”卿云明显自尊心受创,但她确实没有长性练琴,基本功早荒废掉了,因此也无从反驳,只好打哈哈道:“你不知道,这是悠悠最喜欢的曲子,我就听她弹过,也没记谱。”见她主动卖乖,胤祥握紧拳头,忍下了更多的怨言。
卿云反手拨了一遍五弦,忽而轻声问道:“悠悠现在何处?近况如何?”胤祥道:“她还能在何处,自然是在家中好好做她的十四侧福晋。”“是吗?”卿云抿嘴沉思,决定还是不把在织造府听见鸟语版《葬花吟》的怪事告诉他。
胤祥走到一株梅树前,随手摘下一颗青梅嗅了嗅,犹豫再三,最终大着胆子咬了一小口,立马酸得牙齿都要倒了,急忙丢掉。再回过头,见卿云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便走到另一边的廊下,正好与卿云对称地坐在门两边,隔着老远问道:“在想什么?”
“想儿子了。”卿云右手托着下巴,傻傻地发笑。
“我也有点想昌儿了。”胤祥叹道,见卿云看过来,又补充道:“我也有了一儿两女。”
“是吗?”卿云随口一问,神情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胤祥忙道:“我这算少了,跟我同时成亲的十四都有了七个孩子了,今年年初,八哥也刚添了一儿一女……”
“悠悠呢?”卿云忽然插口问道。
胤祥微微错愕,想了想道:“她与十四的第一个儿子弘春没了之后,没再有。”
“是吗。”卿云沉重地应了声,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一连串的反应,胤祥突然就生了一肚子的闷气。自己的儿子连玉牒都没入,她却一点不着急,反而有空关心旁人的事。“同样是皇子福晋,你跟悠悠怎么就一个天,一个地,差得那么远?”胤祥十分费解道,“你是不是真那么闲,找点事做做吧。”
卿云将琴略捧高些,故意眨巴着写满无辜的双眼,道:“所以才弹琴啊。”
胤祥这次却不想再让她含混过去,黑着脸道:“从这次我们相遇之后的几天,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成亲之后这五年里,你又做了什么?如果我是八哥,我也会怨恨的。别的阿哥身边都有一个好福晋,贤内助,你就真的做不来?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该做什么。”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卿云似乎被挖到了痛脚,不再有心情嬉皮笑脸。
胤祥愣在了当地。
卿云道:“你昨天问我,金钱名利有什么好,我今天就问你,权势地位有什么好。你问我,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我也要问你,你来江南之后又做了什么。”
“我跟他们可不同。”胤祥急忙撇清,“我来是为了……”
“筹款赈灾?”卿云笑了笑,“那你口中的‘他们’帮你成功筹到了款,你怎么反而大发雷霆了?就算你动机高尚,可与行为卑鄙的‘他们’争作一团,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权势地位。真的伟大,何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胤祥心中总觉得她说的不对,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辩起。
卿云忽觉自己说得太过,收起了暗藏的凌厉话锋,语气缓和道:“我并不是说,权势地位就一定不好。动机高尚,常需借助卑鄙行为去实现。没有权势地位,你又如何去建立心中的理想国呢。”她抱琴站了起来,凝望着天边飘来的一朵黑云,又正色道:“你争你的权势地位,我当我的闲散野人,这不是很好么?”
这一番由戏言而起的深谈,对两人都是一场不小的震慑。后来的一整天,两个人都缄口不语。
晚饭时,李老头特意烫了壶青梅酒,但一天下来都如坐针毡的胤祥,却无甚闲情享用,不时地探头向外张望。
卿云见他如此焦躁不安,忍不住道:“是不是外面盯梢的人太多了,不方便来会面。”胤祥惊讶道:“你知道我在等谁?”卿云笑道:“看到你那个倒霉的‘冒牌四哥’时,我就猜出来了。你忘了,你等的那个人也是我的师父,而且教过我易容术。”
胤祥自斟自饮一杯,禁不住唉声长叹。
为了报得四哥周全,自入扬州之日起,他就一人孤身涉险,等同一路逃难来到江宁。原以为筹款最艰难,谁想一朝银子到手,纷乱的局面却愈发错综复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面对平白掉出的这么一大笔财富,各方贪婪之徒,都在蠢蠢欲动。为了甩掉这些闻风而至的蝇营狗苟,他只能尽可能避开当地所有的文武官员,但是这样一来,也令他与外界隔绝,无法及时掌握朝廷动态。无论是此刻事态之紧急,还是为了达成原先约定——他一领到赈灾银,就立刻交由南镖镖局押运回京,这时候,他都必须尽快与师父会面才行。
那么眼下,他们的师父肖颜迟迟未至,到底被什么事绊住了呢?
“别喝了。”卿云夺过酒壶,“身上还有伤,我从船上带下来的药,你今天换过了吗?”
胤祥嗯嗯答应着,眼看天色渐渐黑了,急得在屋子里直打转。“不行。”他兀地站住,失神道,“坐着干等不行,我得主动出去找她。”说着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卿云张嘴刚要喊,又见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盯着她许久,才开口道:“易容。随便什么模样,越不起眼越好,帮我易容。”卿云下意识地望了望外面,会意地点了点头。
由于手边可用的材料不多,卿云把厨房能找到的油盐酱醋粉都端了出来,让胤祥换上李老头的一件粗布旧衣,便开始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卿云忽然停住了手。胤祥忍不住睁开眼,见她神情古怪地呆呆看着自己,问道:“好了?”伸手去拿镜子,只往里瞧了一眼,登时也怔住了。
摇曳的昏黄烛光里,虽无法看得很细致,但镜子里那眉眼,那鼻唇,他瞧见的那张脸分明就是八阿哥胤禩的。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不知不觉间……”卿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胤祥也不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镜子,足足看了半晌,才说了句:“不像。”卿云“啊”了一声,脸上的局促不安更盛。胤祥却继续一一指出了不像之处:“眉眼尾部没有那么上翘,嘴角弧度不对,这里,还有这里的线条要更圆润点,这几年八哥的气度愈发成熟稳重,还留了点青髭……”
卿云站在他身后,一开始还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慢慢地,便依照他的详细解说一一进行修改,待唇上的短须贴完,化装已毕,又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像?”胤祥不再回答。两人都有些出神地看着镜子里,各自思涌如潮。
镜子虽有些小,但瞧着一前一后挤在里面的两张脸,久了,卿云的目光便渐渐有些迷离了,腮边也浮起了一片红晕。她随即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正色道:“这算是咱们两人合力的杰作,要是能拍照留个念就好了。”
胤祥也笑了笑,道:“还是再改个装吧,这样子出去可太引人注目了,只要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路人长相,在人群里越不起眼越好。”
“好。”卿云欣然答应,又抹去所有的装容重新化起,这一次很快便告完工。
胤祥上下审视一番,确定没有错漏,便起身道:“那我去了。”他又深深望了卿云一眼,转身便走,刚走到门外,便听见身后一声“等一下”。他刚停住脚步,卿云已拿着一把伞追了出来,递给他道:“雨季一来,天随时就要变了,带着以防万一。”
愣愣地看着送到面前的伞,良久良久,胤祥才回过神来,却问:“我不会去太久,你会等我回来吗?”卿云想了想,很快点了点头。胤祥瞧瞧她,又瞧了瞧伞,最终摇头拒绝,径自越墙而去。
而直到胤祥走了大半天,卿云仍握着伞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到了子时,果然变了天,一时间狂风大作,从所有能找到的屋子缝隙里钻进来,掀得门窗咯咯直响。桌台上孤零零的一支烛火,尽管努力挣扎着,最终还是被四下乱窜的暗风吹灭了。亮光消失的一刹那,始终毫无睡意的卿云也是一惊,从沉思中走了出来。
这时,前堂突然传出了极轻微的一下声响。卿云本能地警觉起来,李老汉早就睡了,难道十三这么快就回来了?
卿云也不重新点灯,直接开门下楼,虽已尽量放轻脚步,但踩在木梯上的吱吱呀呀声,在这寂静非常的房子里,仍是极为刺耳。屋子不大,楼梯尽头便是一道侧门,一迈过去就是前堂了,卿云刚一拐弯来到门前,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没防备之下就被人捂住了嘴,然后一个低沉的嗓音语速飞快道:“别慌,是我。”
“我管你是谁。”卿云心道,打开一早就握在手里的火折,晃出火苗,漆黑的屋子斗然一亮。那人急忙去抢火折,喊道:“别点……”不等那人说完,卿云直接把火折戳向了那人张开的手掌心,四周随即一暗,那人也被烫得退了回去。卿云立刻躲开几步,再度擦亮火折,猛地转身,高举到那人的正面,同时照亮了两人的脸庞,迸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呼。
“对不起……”卿云颇为惶恐,这么多年没见,她竟然没认出师父的声音。
“怎么是你?”肖颜亦大为吃惊,“胤祥呢?”卿云答道:“他不在。”肖颜眉头紧锁,忽叫一声“不好”,适才乍明乍暗的火光一定投射到了屋外,掉头想走,门却已经被大力撞飞了,一群蒙面黑衣人冲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卿云镇定地将堂前最大的两个烛台点燃,眼角已瞥见陈良从人群后走了进来,问手下:“只来了一个人?”尚自摸不着头脑,几个黑衣人已将整栋屋子前前后后搜罗了一遍,回报陈良:“没找到。”看来,这帮人彻夜坚守在外,也未发觉胤祥的悄然离去,卿云不由心头窃喜。但陈良这时却道:“不在更好。”顿时又令得卿云疑窦丛生。
陈良向肖颜略一拱手,彬彬有礼道:“师叔的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贤侄免礼。”肖颜欣然接受他的行礼问安。
卿云原以为陈良是为了蹲守来与十三会合的四阿哥,可照眼前的情形,似乎并不全是。
她走上前道:“深更半夜不请自入,你们这是私闯民宅。”陈良看也不看地就手一推,卿云便连退几步,跌倒在一张椅子上。陈良几乎不曾使劲,她却如此不堪一击,一推就倒,完全出乎肖颜的意料之外。
莫不是……肖颜疾步上前,拉起卿云的右腕一瞧,震惊得半晌无语,过得片刻,目光闪烁,流露出不知是自伤亦或惋惜的波光,叹道:“你居然也和我一样……”忽地眼神一凛,狠厉地投向陈良,嘴角含笑道:“看来今天又多了一笔账要算。”
陈良无所畏惧,挺身直接道明来意:“当年师叔窃取了本门掌门,害得我师父郁郁而终,这一笔老账又该怎么算?我此来,正是为了替师父讨回个公道。”
肖颜眯起了眼,道:“是啊,你在江南这些年可是下了大功夫,软硬兼施,处心积虑地收揽了我手下好几个镖头,一步步地架空我,蚕食整个镖局么?”
陈良道:“师叔如此顽固,不识时务,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就只有请师叔主动让贤,交出镖局话事人的位子了。”
肖颜笑着摇了摇头:“南镖镖局非我一人私产,夺了我的位子,也不见得就能掌控镖局。”
陈良亦笑了,叹道:“师叔久居高位,原来竟还不知,镖局上下人心之所向么?”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