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大理寺-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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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大人的长女?”楚涵宣沉吟片刻,说道:“朕仿佛记得,是名唤‘月盈’的女娃娃,是么?”虽然十几年前见过这女孩子许多次,可是那么多年过去,早已记不清了。
“正是。真没料到,时隔十四年,竟然能再次看到她。”明学政难掩欣喜,花白的胡子都在轻轻颤动。顿了顿,仿佛这才想起楚涵宣的话,忙又行了个礼,说道:“多谢陛下。没想到陛下竟还记得她的名字。”
“果真如此?她真的就是明月盈?”楚涵宣望了眼狼狈的傅倾饶,“若真是明大小姐,怎会与大人相见却不相认?”
明学政深吸口气,抖着手指了傅倾饶怒斥道:“这就得问这个孽障了!”
傅倾饶心知明学政给她冠上‘明家大小姐’的名号来救她,他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若她与他的话有所差异,不只是她要出事,明学政要出事,就连明家,恐怕也要遭殃。
楚涵宣从来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她沉默片刻,一字一字坚定说道:“做个大小姐有什么好?必然嫁人,生子。我不愿。”又微微别过头,轻轻地道:“我不愿嫁人。温意宁不在了,我的心也就死了。”
说起大哥的名字,她的心里一阵阵发疼,差点又要落泪,忙硬生生忍住。
听到她的话,年长些的官员都有些唏嘘。
当年温家何等意气风发,温家的儿郎也真正是人中之龙。明大小姐心系温家大公子一生一世,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这代价……略高了些。
“孽障!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明学政勃然大怒,“为了这个理由,你就能如此不孝?我和你娘还没死!看看你这副样子,不男不女,成何体统!”
“可是他想做官。他一直想着做个好官,造福百姓。”傅倾饶想到大哥二哥的志向,心痛难当,“他不在了,我还在。他做不到的,我还能做到。就算不如他做得好,也不如他做得多,但是,我尽力了。”
温家儿郎龙章凤姿,她作为温家唯一的女儿,却一直在给哥哥们惹麻烦,让他们头痛难当。
如果她继续浑浑噩噩下去,等到哪天她也死了,黄泉之下看到他们,岂不是要心情忐忑无法抬头?
怎么样,才能在相见时无愧于心,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以她为傲……
“你……”明学政气道:“你这还有理了?!”
他在殿内寻找棍子,扬言要打死这个孽障。众位同僚齐齐相劝,他也不听。
谁曾见到素来稳重端方的明大学士气成这般过?
对着外人他一向儒雅有礼,恐怕只有自家孩子,才能让他如此失态。
楚涵宣见状,反倒有些信了。
看着明伯父如此维护自己,想到阿姐为了她背井离乡那么多年,傅倾饶慢慢跪正身子,朝明学政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清晰说道:“请父亲赎罪。”
‘父亲’二字一入耳,明学政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慢慢直起身来,立在了那里。
他很想回头望一眼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娃娃。
那个总是扬着明媚笑容不知愁苦的女孩子,如今却成了这般隐忍的性子。
这些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但他忍住了。
还不到时候。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硬是扭过头不理她。
楚涵宣在愧疚的傅倾饶和气极的明学政间看了几眼,慢慢扬起了个笑容,“都是一家人,何苦如此?”又朝黄公公说道:“令人备轿。明大人寻回爱女,朕要亲自送人回去才好。”
回去的路上,楚涵宣、明学政和傅倾饶三人各坐了一顶轿子。三个轿子紧紧挨着,哪个有点风吹草动,其余两个看得一清二楚。
傅倾饶便明白过来,楚涵宣这是防着有人去给明夫人通风报信。他要亲自送人是假,准备借着明夫人的表现来试探她真伪才是真正目的。
明伯母……
想到那个温柔和善的长辈,傅倾饶不由揪紧了手旁衣衫。
乍一听说皇上驾到,明夫人还当是下人们开玩笑唬她的,便搁下手头忙着的事情,半真半假迎了出来。等到黄公公为一个轿子撩帘子时,她才明白这约莫是真的,就定了定神,恭迎圣驾。
楚涵宣让众人平身后,当先迈入大门。走了几步,他猛地回头去看,见明夫人和明学政分别在两侧行着,两人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这才放心了七八分。唤过明学政与自己并行,继续朝里走去。
“等下让明夫人猜上一猜,给她个惊喜,明大人以为如何?”
傅倾饶能想到楚涵宣这般做派的用意,明学政自然也想得到,便顺着他的意思笑了笑,“但凭陛下做主。”
楚涵宣以前也见过明夫人,不过寥寥几次,他根本没留意过对方的长相。如今在屋中坐定后,他仔细打量了下明夫人。
她身材娇小面容清秀头发乌黑,虽然儿女都已成年,可若是不认识的人,怕是要以为她不过三十出头。
刚才他想着傅倾饶看上去不过二十的年纪,怎么可能是明家二十七八岁的长女明月盈。如今看清明夫人的模样,方才有些了悟。
许是女儿肖母。母亲显得年轻,女儿便也如此。
他抬手指了指傅倾饶,问明夫人道:“你可认得她是谁?”
明夫人早就看到了个少年跟在后头,方才见他衣衫不整,她便没有多看。此刻听楚涵宣如此说,她就仔细瞧了瞧。
那五官,那眉眼,那唇角,分明是……分明是……
她的眼中划过惊喜,闪着不可置信,一时间,竟是没话了。
楚涵宣微微颔首,明学政走上前,扒开傅倾饶的头发,露出那个伤疤。
“夫人,你可还认得这个?”
明夫人怔愣了下,眼中浮现惊喜。
“认得,自然认得。这伤,当年……”
她哽咽着,想到楚涵宣在这儿,又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温家的囡囡喜欢爬树。有一次来明家玩时从树上摔了下去,被树枝划出好大一个伤口。
“明夫人可是认出她了?”
明夫人拿起帕子拭着眼泪,悄悄去看明学政。
明学政似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凝视着屋里的一幅画,一动不动。
那是他们的大女儿最喜欢的一幅画。十几年了,女儿没回来,那画就一直挂在原处。
两人几十年夫妻,感情甚笃,早有默契。
明夫人又擦了两下眼睛,望着傅倾饶喜极而泣,“这不是我们的盈儿吗?”她执起傅倾饶的手,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真切地说道:“你居然活着。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没想到,温家小囡囡竟然没死!
傅倾饶知道明夫人这番话是说给‘阿娆’听的,泪意就又涌了上来,“是,我还活着。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我日盼月盼,就想着老天能不能让我再看你一回。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来,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唉,怎么弄得那么湿?来人,弄几身干衣裳过来。”她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傅倾饶身上,竟是连当今皇上都给忘记了。
望着眼前之人眼角的细纹和泪光,傅倾饶哽咽着,有满腹的话想要说出来。
她想说,谢谢伯父伯母,明家的大恩大德,她无以为报。她想说,阿姐活得好好的,是她害得阿姐不能见他们。她想说,她对不住他们,拖累了他们一次又一次。
可楚涵宣在,还不能说。
她想了许久,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您别哭,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家人都很好的!!!
唔,想不想看阿娆女装的模样啊?
☆、第116章 家法
楚涵宣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看着明夫人神色间遮掩不住的慈爱和喜悦;再望望一旁难掩激动的明大人,微微眯起了眼。
半晌后,他终于受不了明夫人琐琐碎碎的关切声;起身径直向外面行去。
明大人举步跟了上来,正要开口问询;楚涵宣抬手制止了。
“明小姐初初回府又受了些惊吓;你就在家里多陪陪她吧。”
“可是陛下……”
“朕准你一日的假。”
语毕,楚涵宣又回头看了眼匆匆跟过来的明夫人和傅倾饶,吩咐了黄公公拦住她们,一个字也未再多说;便离去了。
这一会儿;他一直在思量一件事情。
先前他看楚云西待傅倾饶十分特别;一直怀疑楚云西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官员如此爱护,总觉得他背着自己在做些搬不上台面的勾当。
今日经历了这些后,现在一想;就也明白过来。
楚云西定然早就发现了明月盈的身份。
明月盈乃是温意宁的未婚妻,而楚云西又是温意娆的未婚夫婿,两人早已熟识。温家多年前出了事,两个人重遇后,怕是因着思念故人而暗中相助了。
只是……
楚云西既然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为何不劝阻她?竟然让她继续这样装扮下去入朝为官?!
也太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些!
楚涵宣暗暗想着,双拳紧握,眼中渐渐泛起一丝狠戾。
待到楚涵宣的轿子已经看不清了,明学政才快步回了屋。他望着正低声说话的明夫人和傅倾饶,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傅倾饶一直侧耳细听周遭的动静。见他回来,她本欲起身相迎,被明夫人一把拽住了。
“你看你现在这情况,还客套什么?赶紧进屋休息休息。我让人备些水,你好生梳洗一番。”
明夫人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行去。刚走没两步,被明学政一把拉住了。
“夫人,你且慢着。此事若想顺利,必须得有其他打算。”
明夫人不明所以,见着明学政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愧疚,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你……你想做什么?”
明学政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两人正僵持着,就听到轻轻的“咚”的一声响。转眼去看,才发现傅倾饶已经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赶紧起来。”明夫人忙走过去准备将傅倾饶拉起来。
傅倾饶微微垂着头,坚定说道:“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她表情专注神色认真,明夫人错愕了下,终于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当即愠怒,“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呢?起来起来!”
明夫人伸手去拉傅倾饶,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衫,旁边明学政却是拊掌笑了。
他连道了两个“好”字,欣慰地赞道:“你这娃娃,倒是对得起自己的姓氏!”又伸手拦住明夫人,面色一整,冷了声音扬声喝道:“来人!拿家法!”
听到明学政这句话,明夫人惊得脸都白了。
傅倾饶倒是很平静。
“明家现在还在用那条九节鞭吗?”见明学政点了下头,她反而低低笑了,“这个好像也是莫七叔叔做的吧?往年没能好好看看它,如今到是可以亲自尝尝它的味道了。”
那条乌黑长鞭被捧进来的时候,明夫人气得脸都青了。
“明学政,你如果敢在我面前对孩子动手,我绝对跟你没完!”
明学政掂了掂手里的长鞭,叫来两个粗壮婆子,命令道:“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把夫人好好拉住!如果拉不住误伤了夫人,你们的命,就也交待给这鞭子罢。”语毕,扬鞭空抽了下。啪的一声响,沉稳厚重,震得空气都似在剧烈抖动。
屋内人的丫鬟婆子们惊了下。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是“啪”地一声。这一次,却是落在了傅倾饶的背上。衣衫瞬间破裂,登时一道血印就出现在了脊背之上。
明夫人又气又急,平素的温和端庄再也不见踪影,一直使尽全力拼命往前,想要挣脱婆子大手的拉扯。她眼睁睁看着一鞭又一鞭抽了下去,嘶吼着喊道:“明学政!你个混蛋!姓明的,你给我住手!她能回来是命大。可如今这条捡回来的命,眼看着就要被你折了!你住手!”
明夫人叫得喉咙都哑了,那鞭子却丝毫停顿也无,准确而又坚定地一下下抽了过去。最后血染脊背,傅倾饶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方才作罢。
明学政看了看染血的鞭子,刚让婆子松开手,明夫人便踉跄着跑到傅倾饶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不住地落泪。
御书房内,听到傅倾饶被家法处置、明夫人气得快晕过去明学政都没住手之事,楚涵宣停下手中的朱笔,笑了。
“明学政是个聪明人。他自己先把人处置了,我或许睁只眼闭只眼就会放过明月盈了。”
他正要继续批阅,思量了下,唤了人来,“去,把袁太医叫来,让他去明府一趟,给明大小姐诊治。”
看了看眼前的奏折,他心情不佳地往旁边一推,转而拿起旁边的一本谈论长生之道的书,静静看着。如此等了许久,袁太医才去而复返。
“怎么样?”
“伤得很重,整个背上都是血,皮肉都快翻出来了。”袁太医啧啧叹道,面上满是不忍,“这么个小女娃娃,明大人也真下得去手。”
楚涵宣却是露出了微笑。
他将手中的书搁到一旁,复又提起朱笔,喃喃地道:“明学政倒也知情识趣。既然如此,这次就依了他,这事儿,搁下吧。”
是夜,明府一间卧房内,火炉烧得极旺,屋子里很是暖和。
傅倾饶趴在床上,因着怕压到伤口,上身只覆了一层薄薄的棉被。背上的伤*辣地疼,钻心刺骨。且因上了药,还渗出一丝丝痒,却是抓不得挠不得,只能生生地捱着。
熬得太过辛苦,纵然有凝神的熏香燃着,她也睡得极不踏实。
一个丫鬟进屋看了看火炉,又添了些炭将火拨旺了些,就打着哈欠去外间了。
窗户发出了极其微小的响动,而后被人打了开来,一个黑影翻窗落进屋内。
来人站在窗边望着傅倾饶,直到感觉到凉意了,这才举步向前,走到床边。他抬起手,将手中的一个瓷瓶轻轻搁到枕边,正要收回手,却临时改了主意。
探指触到那个薄薄的棉被,他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就想缩回手来。偏偏心里那股子期盼太过强烈,他虽极力克制,可是效果不太理想。
手指,已经捏到薄被的一角了。
“段大人好兴致。下官都伤那么重了,您还有心情来开玩笑。”
闷闷的说话声突然响起,段溪桥的手顿了顿,终于收了回来。
他原本在外办案,没想到大理寺忽地派人去寻他,说是傅倾饶女子身份被发现。他话没听完就心急火燎地赶回京城,却听林墨儒说傅倾饶是明家大小姐。
明家大小姐?
段溪桥听到这个说法,倒是真正笑了。只是无论她身份怎么样,‘欺君’一罪怕是免不了的。半分也不敢大意,将手头的事情交给旁的官员,当即就往外跑,想要多打探一些消息。
结果刚出大理寺没几步,就听说了明学政怒打亲女的事情。
很多人都在感叹一个女娃娃被打成这样怕是没法嫁人了,但段溪桥关注的却是楚涵宣对此事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