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大理寺-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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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后一句指的是阿关那帮人,十一却当成了是说这块东西。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他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之意,“不错。此物是我被他们围击时从其中一人的腰间折下。那人力气很大,使的是一柄长逾四尺重约百斤的长刀,名唤阿关,正是他们今年选出的第一勇士。”
听到他对阿关武器的描述,傅倾饶终于知道与阿关对战时那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阿关使惯了巨刀,这次与她交手却用的是柄寻常大刀,想来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但这样一来,他武器不趁手,刚开始时就有些发挥不稳,待到后来熟悉了手中刀,他的本事便也显露出来。
她想通之后,思及一事,心里头又沉重了些。正想跟十一说,抬眼一看,就见对面之人已一撩衣袍站了起来。
眼看他已经去到里间,傅倾饶忙喊道:“东西还没拿呢。”
十一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收着罢,我也无甚用处。”
傅倾饶捏着小剑又看了片刻,方才将它收好,拿着碗筷走到里间。
十一正端正坐在床前,双目凝视地面,竟是在出神。听到脚步声,他方才举目看去。
傅倾饶无视他的目光,将吃食倒到碗中,又把豉汁排骨和莲藕汤搁到他面前。
十一将视线转到眼前的两只碗上。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他低低笑了声,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少了他的注视,傅倾饶顿觉心里轻松许多,方才不好开口的话此刻也顺溜起来,“明日我寻机去找秦大人,将你的事告知于他。”
十一正淡笑着端起莲藕汤准备喝,听了她的话后,那笑意就停在了他的嘴角,片刻后,慢慢冷了下去。
“你这是要急着赶我走?”
平日里他与她说话时,虽总别扭着,却也温和,低沉醇厚的声音一直带着抚慰人心之力。
如今他放冷了声调,她才知道,原来这人真的是能冰寒到了骨子里的。
“怎么会,”傅倾饶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坐到凳子上,拿起个馒头复又放下,“我今天和阿关打了一场,还跟他主子说要彻查与他们有关的一个案子。今日我惹恼了他们,那些人少不得会盯上我,你再住在我这里就不安全了。”
虽然她不太清楚那个凉薄的少年到底是谁,但她确信,既然那些人会主动来伤十一,那么十一对他们的身份必然也心知肚明。
果然,听到她的话后,十一的神色微变。
他将碗重重搁下,里面的汤汁荡出了碗沿,洒到了地上。
“你是怎么搞的?去招惹他们作甚?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胆大妄为也要有个限度!平日里怎么任性都可以,碰到那些亡命之徒你怎还不知收敛!”
他性子隐忍坚毅,极少发怒。因此一旦反怒,那就是气狠了,一般人都顶不住。
傅倾饶讪讪地说道:“我这不是看到他们不把人命当回事么,总得……”
“知道他们会随意伤人你还特意去招惹?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一串话说完,他掩住口,急急咳了几声。
傅倾饶怕他的伤有变,忙跑过去给他顺气,被他一把推开。
“自己的命都不懂得珍惜,又何必来担忧我这点伤!”
望着空落落的双手,傅倾饶也彻底恼了。她本就不是性子和软的,不过是多年强行压住顽劣的性子罢了。
此刻她死死瞪着十一,口中连道了三个“好”字,怒极反笑。
“谁不惜命?你知不知道我这条命是怎么换来的?我不惜命……呵……你当我愿意找死?你是不知道他们害死的是谁!是个有孕的妇人!孩子都快足月了!一整条街的人,就我一个人看清了那些凶徒的模样。我不去找他们,谁去?你么?你厉害,你有本事,你武功高强死不了,那你去找啊!你来替她伸冤啊!如果你能办得成,我就服了你,任你打任你骂,我绝不还手,也不反驳一个字儿!”
十一双唇紧抿,僵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傅倾饶怒火中烧,还想说你真看不惯就走啊,走了就别回来。可瞧着他一身的伤,她到底没说出口,恨恨地跺了跺脚,自己转身出了门,跑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傅倾饶百无聊赖,边踢石子边往前走。本打算去找乔盈,又怕她会多想引她担忧,正踌躇着,就听到有人唤她。
循声看过去,傅倾饶有些哭笑不得了。
竟然是秦点暮。
“秦大人怎会在这里?”傅倾饶上前问道。
秦点暮笑了,“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他指指旁边一座宅邸,“那是我家。”
傅倾饶望见上面的“秦”字,拍拍额头,哂笑道:“抱歉抱歉,想事情呢,走迷糊了。”
秦点暮关切道:“你还好吗?怎么脸色不太对劲。可是有什么事?”
如果早几个时辰在这种环境下遇到他,傅倾饶肯定将十一的事情和盘托出。可方才为了十一离开之事两人刚刚吵了一通,她也拿不准这个时候告诉秦点暮是好还是不好,就暂时按捺下了,转而说道:“我听说京兆尹大人出了事,本想跟去看看,可段大人不同意,我就只好自己猜测一番了,谁知想着想着就到了这里。”
说起这个,秦点暮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叹息道:“这事怪我。若我将他一直拘在刑部,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原来秦点暮虽说听了段溪桥的建议将京兆尹审讯一番,却认为段溪桥采取的法子太过激进。在他看来,皇帝不过是想敲打京兆尹而已,完全没必要将他拘住,故而审讯完后,他就将京兆尹放了。
谁知这便出了事。
今日和段溪桥碰面,被对方明嘲暗讽一番,他才知晓段溪桥的做法另有深意,但为时已晚,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
思及这一点,秦点暮还是有些懊悔,想想段溪桥讥他“性子太过绵软”,倒真有几分道理,不由苦笑。
傅倾饶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不愿多提京兆尹之事,也不强求。两人本就不太熟悉,傅倾饶便寻了托辞离去。
闷闷地继续前行,不知不觉竟是绕回了住处所在的街口附近。傅倾饶望着夜空中斗大的月亮迟疑了一霎霎功夫,正下定决心准备回家,突然手臂一紧被人抓牢。
她脸色一变正要回击,耳畔便传来了十一略带黯哑的声音。
“别闹了,天那么冷,赶紧回去。”
傅倾饶顿时哭笑不得,低吼了声“你放开我”,见他还不松手,只得十分无奈地说道:“我这不正准备回去么?如果不是你忽然冒出来,”她朝被抓的手臂扬了扬下巴,“我现在差不多已经在屋里了。”
十一不吭声,依然抓住她不放。
傅倾饶被他气得没辙,说道:“我在前面你在后面,你看着我回去,这总成了吧?”
他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答了个“好”字。
虽然两人都开了口,但是对于方才之事,竟是齐齐选择了避而不言。一时无话可说,俩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住处,又沉默地换了药,最后沉默地睡下了。
本以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日子还得持续段时间,谁知第二天一早,发生了点事情,十一却不得不离开了。
☆、第17章 鬼祟
前一晚晃荡的时间太久,傅倾饶一大早起来鼻子有些发堵。
她打着哈欠出门买早点时,边琢磨着为什么上次在外面睡了一觉都没事、如今不过是溜达了一圈却感冒了,边扫视着周围,看看今日的摊点上有什么好吃的。
目光来回之间,她望见了街角处一人正定定朝她看来。偏偏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又故作无意地调开了视线。
傅倾饶不动声色,买了几样东西就往回走。临到了大门前,她加快步子足尖轻点,快速掠至街旁的一棵大树之后,微微侧过身,悄悄观察追来之人。
那人追到她住处前,四顾看了看,瞄一眼大门上的锁,摸摸头,然后……然后就站在了那里。
一盏茶……两盏茶……
此人身姿笔挺,依然静立在那儿不动。
傅倾饶眉角抽了抽,认命地走出去,去到自家门前,作势开门,尔后故作讶异地朝他喊道:“啊,这位仁兄,你在我家门前作甚?可是有事寻我?”又蹙眉作思索状,“可是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对方是名二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身材结识,浓眉大眼皮肤微黑。
他看到傅倾饶,嘿嘿笑了下,晃晃手里提着的豆浆,说道:“我是刚搬过来的邻居,买了点东西过来……嗯,就是想着大家互相认识下。”
傅倾饶望着他刚从早点摊上买来的东西,心说见过装的,没见过装得那么漏洞百出的。
她心中腹诽着接过豆浆,面上笑得十分真诚,说道:“那就谢谢了啊!往后咱们就算是认识了。”
男子憨笑着摸摸头,说不客气。
然后傅倾饶推门,进去。身子刚刚完全闪过门边后,紧接着“砰”地下,大门就给关上了。
她神色怡然地向前走了没几步,身后响起叩门声。
傅倾饶打开一点缝,探出头去,“好邻居,如今我们已经认识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男子伸着脖子试图透过门缝往院里看,一无所获后,只得嗫喏着说道:“我忘带家中钥匙了,能在你这里坐会儿吗?”
傅倾饶暗暗嗤了声,“不方便”三字正要脱口而出,十一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的屋门边响起。
“……长亭?”
门外之人听到他的声音,惊喜万分,高声喊道:“大……咳,果然是你吗?”
傅倾饶回头看了十一一眼,见他点了头,顿时无语至极,只得慢吞吞地将门打开,把人放了进去。
李长亭,长相忠厚性子憨直,乃是定北大将军麾下副将。二人自小认识,交情甚好。
昨日晚上他路过这附近时,看到一人身影好似大将军,无奈对方面容有些青肿看不甚清。正要上前一探究竟之时,不知怎地旁边冒出了个人来,两人一路同行而去,他竟是找不到搭讪的机会,只得暂时作罢。今日一早,他再到此处,准备弄个明白。
其实傅倾饶是知道李长亭的。大家都是京中名门之后,当年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但她没想到,十多年过去,那时最瘦最弱的豆芽菜如今竟是长成了魁梧男子。两人打过照面后,她压根就没把他与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
此刻十一与李长亭在屋内密谈,傅倾饶则在外间郁闷的喝着豆浆。
不怪她方才这么警惕。前一日她在酒楼看到秦点暮时,李长亭便是跟在秦点暮身边“凶神恶煞”的几人之一。那时一见他,她便觉得此人眼带血气,不得不防。如今想来,应当是沙场征战留下的血腥杀气。
这种气息十一也有,而且更甚。只是他生性清冷,让人接触到他的刹那,第一反应便是冷,而不是煞了。
傅倾饶狠狠地咬着油条,心说也得亏了李长亭那人傻气十足。但凡是个聪明点儿的,都受不了楚云西那家伙深入骨髓的冷傲。
“……可否进来一下?”
望了眼探头出来的李长亭,傅倾饶看看时辰,也还有点时间,便应了声后推门进屋。
屋内除了一床一榻外,就只有一张小凳子,如今正被李长亭坐着。傅倾饶想也不想,直接坐到了榻上。
李长亭瞪着她,瞠目结舌,“你敢和……嗯,平起平坐?”
傅倾饶懒得辩解,当即站起来敛容束手恭敬而立。
楚云西随即起了身,负手站着。
“我今日便要走了。”他沉沉说道:“营里出了些事,我需得安排一下。皇兄不知我身在京城,此事需得快些处置好。”
平王楚云西,先皇第七子,当今圣上的七弟。若是算上他那四位姐姐,序齿来说是行十一的。常年镇守北疆,封定北大将军。
李长亭进门的时候,傅倾饶就想到了这个结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道:“你自己当心些。”阿关那些人尚在京中。
楚云西犹豫了下,终是说道:“我本是悄悄来祭奠亡母,不曾想竟走漏风声,被他们堵截围击。”
这竟是在和她解释当日之事了。
傅倾饶微微一叹。
几日后便是先皇后的生辰,再过些时日又是她的忌日。偏偏皇帝早已下了死命令,平王非召不得入京。他想悄悄来看望下自己的母亲,也是人之常情。
瞥一眼正惊疑不定地望着两人的李长亭,傅倾饶暗道这个话题还是速速结束得好,省得说多了徒惹麻烦,便道:“若北疆无你,宏岳日后便没了后顾之忧,自会如此。你这便走么?”至于寻出内奸之事,他心中自有定数,无需她多言。
“是。”
一时无话。
他来时只身一人,去时自是无甚可收拾的。
静默片刻,他朝李长亭颔首示意,正要离去,傅倾饶方才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将他唤住了。
“其实你若想要光明正大地回来,倒也有个借口。”
楚云西回身凝视,“请讲。”
“呐,再过段时间就过年了。当年始。祖皇帝攻下京城称帝时,便是腊月二十四,距离如今恰好一百年。”
傅倾饶慢慢说着,想起大哥跟她讲起这些时柔和的眉眼,心中一片柔软,“满五十年的时候,明祖带着皇族全部三十二名男子去皇陵祭拜先祖,如今又过去了五十年,亦应如此。”
楚云西沉默不语,李长亭哼道:“这个就你想得出,我们不知道吗?一早就探过陛下口风。可陛下说南方大旱,举国都要行事节俭,驳回了这提议。”
傅倾饶笑着在身边案几上虚虚划了一道,又快速抹了下,“此一时彼一时。劝诫陛下的刘大人已然故去,内阁总需要个领头人。而这接替者,有一人最为合适。”
楚云西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你是说……明大学士?”
傅倾饶颔首,“对。”又偏头看他,“将他推到首辅之位,对于平王殿下来说,应该不难吧?!”
楚云西看她一眼,轻轻哂道:“只是为了这件事?”
“缘由之类,随便你喜欢,怎么想都行。不过目前来说,这样子最方便。”
“方便?”楚云西将这两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低低笑了,“也罢,就如了你的愿吧。”
傅倾饶乐呵呵地拱了拱手,说道:“那就谢过殿下了。不过这对殿下来说,亦是好事一桩,不是么?”
一旁的李长亭虽觉得他们话里有话,却是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有心想问,又被楚云西清淡的一眼给堵了回去。
李长亭过来时,就让心腹驾车在路口处等候了。
目送二人上车离去之时,傅倾饶的双拳一直捏得死紧。直到马车远走看不见影子了,她的十指方才颓然松开。
一想到七皇子楚云西,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经常跳来跳去逗自己笑的、一身火红衣衫的不羁少年。
其实楚云西自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真正算起来的话,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