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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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上来啐一口道:
“就你是个离不开的,左右下面有管事的婆子们在哪里守着,哪能这么会子就乱了去,我可听出来了,这是你变着法的自夸呢,就你是个能干的媳妇,我们都比不上”
刘氏素来知道,谢府二太太和大太太私下里有些不睦,二太太寻个空,就喜欢表表她的辛苦,也就顺着她的话音道:
“我哪里比的了你,听闻你在慕容府做姑娘时,就是个别样能干的,慕容府那么多事情,都是你帮着协管,竟是一丝不乱,井井有条的。谢府内宅这点事务,自是不放在你眼里的,说不得,玩笑着就干妥帖了,可真真不知道慕容府却是哪里来的造化,生生出了个老太太这样有福气的老寿星,又出了你这么个十分精明的能干媳妇,我哪里比的了,不过糊弄着过得去就罢了”
听了这话,老太太倒是笑了:
“这话说的原也不差,谢府虽大,却不过才三房主子,况且老三,如今还在外面,慕容府却七八房的人,论这事情,却比谢府繁杂琐碎到十分去的。”
得了老太太的赞,二太太未免有些得意,若有若无的扫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手下用力捏着帕子,心里气得不行,知道这是二太太有意要事事压过她,可是面上还不能露出来分毫来,嘴角抽动了两下,露出一个生硬的笑来。
谢桥却暗暗皱眉,这个二伯母瞧着机灵,其实并不多聪明,俗话说,今日留一线,来日好相见,这样不留情面得罪大伯母,如今是没什么,将来老太爷百年之后,大伯袭了爵位,却哪里还有她的好处,即便二伯如今正得意,可这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得,将来还要靠着祖上的余荫过活,这样却真真把大伯母得罪苦了,就是将来分了家,大伯母若是使个坏招寻她的麻烦,也是容易的。
谢桥目光淡淡扫过二伯母,落在她身后的谢珠身上,却正对上谢珠那双深望着她的眸子,寒森森,冷幽幽的,令谢桥不禁有些从心里头发凉,谢珠只是和谢桥的目光一对,就迅速低下头去,谢桥倒是一晒,不明白这谢珠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两人绝少说话,却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去。
不过这谢珠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子,平日里总是阴沉沉的不说,眼中偶尔闪过的光芒,说不得,就是个有大心思的。相比之下,谢雅虽莽,却是一眼能瞧见根底儿,倒更令人放心些。
刘氏笑了几声道:
“说着走,又叨扰了老太太这半天,过几日,我下帖子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去我们那园子里逛逛去,虽都说你们府里的园子好,成日的瞧也没大意思了不是,也去瞧瞧我们的吧,说不得,倒更得趣”
说着蹲身福了一礼,牵了谢桥的手,就要告辞出去,老太太忙一叠声的对后面的丫头婆子吩咐:
“三丫头身子弱,早晚记得给姑娘添衣裳,这边每日吃的那高丽参也带过去,平常日子吃惯了,间断了,却没效用了,还有。。。。。。”
刘氏扭过脸来笑道:
“瞧瞧,老太太这个不放心的样儿,我们那边虽说不如你们府上,饭食调养上倒也算精细,老太太自管放心吧,要不,您老现在数数您这宝贝孙女有多少根头发,待回来若是少了一根,您就拿我的试问也就是了”
老太太道:
“就你的嘴刁滑,好了,知道你嫌我老婆子啰嗦,我再不说的,这就去吧。”
刘氏和谢桥这才告退出来,谢桥四下寻了寻,这么会子功夫,巧兰却不见了影儿,刘氏道:
“姑娘不用瞧了,有舅妈在一边呢,你的丫头婆子们,想必回你屋子里收拾东西去了,咱们先过去,她们随后自会跟过来的,左右就是隔着条巷子罢了,出了这个门,就是那个门,近便的很。“
说着伸手携了她,顺着抄手游廊走了出去。过了垂花门,外面早有何府的两乘软轿停在哪里,几个粗壮的婆子恭立在侧,轿子前面长身玉立,站着一身锦绣白衣的何子谦,一身儒袍,却越发显得他身姿挺秀,说不出的倜傥温雅,身后跟着一个清秀小幺,见着刘氏和谢桥,急忙机灵的跪下磕头行礼。
何子谦给母亲见过礼后,笑微微的瞧着谢桥,谢桥眨眨眼,敛衽一福:
“子谦哥哥”
子谦笑道:
“倒是我该谢你那日里送来的好茶”
刘氏瞥了他二人一眼,半真半假的道:
“你倒是个消息灵通的,怎的就知道我今儿要来接你妹妹回去”
子谦弯唇一笑,却没答话,上前扶着母亲坐进前面的一乘轿,刘氏身边的婆子,亲自搀了谢桥坐进后面的轿子,子谦吩咐起轿,自己却带着小幺扶着轿子而行。
刘氏看着外面的儿子,不由得暗叹,真是儿大不由娘,满打满算,子谦也不过和谢桥见过一面罢了,那眉梢眼角行动坐卧之间的喜欢在意,却仿似已经不容忽视了,也许如今兄妹的情分还占的多些,可又不是嫡亲的,说不得,那天就变成了别的想头。自己却要尽快寻个妥帖的法子才好。
谢桥虽好,可是却是尊自己伺候不了的大菩萨,若是外甥女不过客情,若是儿媳妇,可真真不怎么如意。
其实刘氏揣着私心,顾虑的未免有些早,子谦如今之所以对谢桥不同,除了隐约的好感之外,说穿了,也不过是怜惜之情占了多数,怜惜她自幼丧母,身边又无姐妹兄弟,难免孤清,又亲眼目睹了谢府姐妹的行为,不免生出些身为兄长的使命感来,加上谢桥虽幼,却心思玲珑,行为豁达,与素日里常见的大家闺秀却不怎么相同,且言语相合,性子相近,故,难免生了亲近的想法。
目前来看,若说有什么男女之思,却真真有些荒唐的。
子谦虽有两个亲妹子,但平日里有母亲教导约束,与他无涉,虽也和睦,但是却怎么也比不得谢桥带给他的那股子需要他时时保护的感觉。都说他两个妹妹好,是万中选一的人物,端庄知礼,进退得宜,以子谦来看,较之谢桥,却少了几分天然的灵气,就如画龙点睛,自己的两个妹妹接触起来,却有些呆板无趣,远不如谢桥诙谐可爱,又见多识广,和她说话,总觉得时辰过的飞快,不知不觉的,一天就过去了。
因此,得了母亲过来接谢桥的信儿,索性下了学,让跟着的奴才先回何府送信,自己却随着宝树直接来了谢府,在前面吃了饭,就径自过来这边候着了。
子谦心里掂量着,等谢桥安置好了,回头寻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约着敬生、宝树和慎远一起,在他们何府的园子里,放着性子玩耍一日,寻一壶好酒,在那花间小酌,谈诗论词倒真真风雅,也再无闲杂人等搅局,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这里想的得意,难免露出些形容来,刘氏隔着轿窗的纱帘,瞧着儿子那个明显高兴的样儿,心里却越发不乐。
轿子不走正门,从谢府的西侧门出去,过了中间一条三尺巷,直接进了何府园子的东侧门,进了门,走了约百步距离,歇了轿。
谢桥探身出了轿子,就见眼前假山、曲桥、参差交错,景色迤逦,幽深曲折,仿佛给人以迂回不尽之感,特别是从四方搜觅来的石峰,或立庭院,或伴嘉树,姿态玲珑奇特。立之可观,卧之可赏,使人犹入丘壑,如游名山。
虽一眼望去,比谢府的园子小上一半有余,但是其精致之处,谢府也多有不及者,刘氏过来携了她的手道:
“常日里都说谢府的园子好,如今你也来看看咱们何府的如何,顺着这条画廊直接过去,先去园子里看看舅妈给你收拾的屋子可对心思,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好命下人们即刻去改了来”
谢桥忙道:
“舅母亲自赐爱,必是最好的,何用再去改,如今谢桥初来,却当先拜见外祖父和舅舅才是”
刘氏道:
“你外祖父如今正在歇晌,待他老人家醒了,你再去磕头也不迟,你舅舅吗?今日却是有些外务应酬,要至晚间才会回来,拜见也不急在一时,左右日子长着呢,改日再见也是可的”
谢桥点头应诺,随着刘氏缓缓前行,过了一个精巧的玉带桥,眼前的景色豁然一变,顺着蜿蜒叮咚的清溪,北边遍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花木,诸如松树、冬青、山茶、方竹、等等。
一个精致的小院落隐在其间,巧妙非常,远远的仿佛里面有丫头的调笑声,随着缕缕清风飘散过来,却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31
31、岁寒居品茶识真谛
谢桥正暗暗猜测,刘氏抬手指了指那边隐着的小院:
“那边是子谦的岁寒居,这府里比不得谢府,人口不多,他们姐妹兄弟总共才三个,索性都安排在了园子里起居,那边本是你外祖父最喜欢的所在,因爱它肃静宁和,故此给了子谦,让他在此处读书用功,倒省的外面的琐事扰他”
说话间,到了近处,却见院门半开着,里面有几个小丫头坐在西边的廊子上,正在那里翻花绳玩耍呢,外面守门的婆子瞧见她们一行人,急忙过来行礼,有那机灵的,早进去寻大丫头报信去了。
刘氏领着谢桥刚迈进院子,迎面就出来一个十四五的俏丫头,蹲身一福,何子谦温和的笑道:
“紫荆,这是桥妹妹,今后也会在这园子里住的”
紫荆早知道这两日谢姑娘要进来,却不想这时就到了,并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
“紫荆见过姑娘”
谢桥知道这大约是表哥身边的大丫头,忙侧身扶起她:
“紫荆姐姐,何用客气”
紫荆这才抬起头来,堪堪和谢桥照了个面,却不禁微微一怔,只见秀眉杏眼,翘鼻红唇,肤色晶莹若透,一双眸子清清亮亮,仿佛园子里太阳光照射下的那弯溪水一般,清透澄澈,说不出的灿灿然,眉眼含笑,令人一见,如沐春风。
不禁偷偷瞄了自家大爷两眼,见平日里那双淡定无波的眼睛里,如今却笑意盎然,仿似说不出的快活,心里不禁一动。
若说这紫荆的长相,比之谢雅房里的春枝要逊上一筹,却生的天生有一股子娇俏,眉眼间灵秀逼人,倒也算袅娜佳人,里面一件月白色夹纱袄,下面秋香色绸裙,外罩一件桃红色比甲,头上别无装饰,只在侧面鬓梢处压了一支新开的蔷薇花,越发显得,眉眼盈盈。
就谢桥这些日子瞧见的,这些爷身边的大丫头,倒是没有一个是姿色平庸之辈,吃不准是不是就是房里人,故此也不能小瞧了去。子谦瞥了眼谢桥,见她额角渐渐渗出细汗,遂开口道:
“走了这大半日,母亲与桥妹妹想必都有些累了,不若先去我屋里吃上一盏茶,略歇会子再走吧”
刘氏斜昵了他一眼道:
“听见说,从你妹妹这里得了好茶来,好,我今儿就去尝尝”
说着迈步走了进去,紫荆急忙快行两步,前去招呼院子里小丫头们,速速去寻了灶下的婆子煮水烹茶,自己跟着进了屋里伺候。
岁寒居的格局和谢桥的抱月轩有些相似,正面一明两暗的屋子,中间堂屋布置的甚是规整,墙上悬了一幅董玄宰的林塘晚归图,左右两边摘了东坡居士的两句话: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为联,虽颇赋禅意,却不与子谦的年龄境遇相合。
中间一张紫檀架几案,案前紫檀方桌,设有紫檀官帽椅,虽是常见格局,但至于其间,却令人觉得毫无俗意,东边一张松竹梅兰四君子的屏风,遮住了里面低垂的幔帐,想来该是何子谦的寝室了,西边以一个楠木落地罩相隔,两侧笼着碧色轻纱,可见里面直通到顶的满满两架子书。
窗下一张紫檀雕云蝠卷足大书案,案上置了一只根刻笔海,上面插了满满一海粗细不一的大小画笔,以及依次陈列着水丞,墨床、玉砚,笔山、镇纸等物。看得出来主人是个善于作画的风雅之士。
刘氏在上首落座,两个小丫头挪过来两个花梨绣墩搁在下首。
一时,小丫头端了三个青色如玉的茶盏进来,子谦接了一盏亲捧与刘氏,紫荆接过一盏来奉与谢桥,谢桥浅浅抿了两口,却就着外面透进来的日光,细细打量手中的器皿,只见犹如雨过天青后的明丽色彩,釉屋莹厚,有如堆脂,视如碧玉,扣声如馨,却真真是难得的好物件,细细把玩了半响,心里琢磨着倒有些像她屋子里那个粉青花草纹的鹅颈瓶,瞧着是一路的。
那个瓶子,宝树说是如今难得一见的汝窑上品了,这个颜色却比自己那个,还要清透明亮一些,难道是书里面说的那个有“雨过天晴云破处”之称誉的汝窑贵器。
谢桥仔细端详了片刻,心里确定了七八分,抬起头来道:
“如此贵重的东西,表哥该珍藏于匣中才是,用来装茶吃,却未免暴殄天物了”
何子谦摇头笑道:
“桥妹妹这话却差了,这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个器皿罢了,若白搁着,却有什么意思”
谢桥细细一想,忽觉何子谦此话真是非常有道理,本来这些东西做出来,就是为人服务的,却往往因为金贵难得,反而令人成了它的奴隶,却是得不偿失违背本意了的。
想到此,仿似顿悟了一般,站起来郑重一福道:
“子谦哥哥高见,谢桥今日受教了”
何子谦却不说什么,只瞧着她笑。
他们这一来一去,打的什么官司,刘氏是有听没有懂,根本就不知道两个人这说的是什么,一个茶碗罢了,虽说稀罕些,却哪里值得说出这么多道道来。
有时候刘氏不禁打心里埋怨自己的父亲,他自己是个才高八斗有学问的,她和妹妹两个人却只略略识的几个字,举凡那些诗词歌赋的却是一窍不通,因父亲说她和妹妹资质平常,不是读书的材料,也就粗粗的请了个先生,教了一年的字罢了。
其余时候都跟着母亲在房里学习针线女红,父亲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如今的男人们,哪个愿意自己的妻子是个目不识丁的贤德女人,都喜欢那善于作诗填词,吟诗弄曲的风雅女子呢,于那只会生孩子,管家务的,也不过看的和一个体面婆子差不了多少,就如子谦他爹东面那两房受宠的媵妾一般。
刘氏想到此,不禁挑眉悄悄打量了谢桥两眼,这个外甥女别瞧着年纪不大,倒是个万事皆明白的,举凡子谦喜欢的这些玩意,她倒都能知道一二,这如何不惹得子谦心牵意动。
念头转到此处,刘氏开口道:
“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