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舞今生-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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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不语!无话可说!
石非的眼中已经凝聚成阵针,有冷冽寒意从他身上传来——杀气,舞阳最熟悉不过的杀气,有如刀剑出鞘般急于嗜血的杀气。这杀气在欧阳九身上也散发过。
铮地一声,一支长剑已经指在了舞阳的项下。“阻挡我的人——都得死!”
“你不会杀我!”舞阳看看泛着莹莹惨白光泽的剑尖,纹丝未动。“石大哥秉性纯良!”
“舞阳,你别逼我——”
“石大哥,咱们总算是同门一场。迄今为止,没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我给你存了些银子,你带着燕儿远走高飞,快意江湖岂不好?何苦要搅在里面。”
“你倒是很关照我!”
“石大哥,往事已经过去多年,何苦再添杀戮。”
“你他娘地,没看出来,舞阳你埋的深呀!你知道多少?”
“舞阳不想知道大哥的秘密,只是——大哥不过一个侍卫,你能搬倒谁?两鼠斗穴,由他斗去,千万不要为人利用,充当棋子。”
石非看着舞阳的脸,心里越来越惊疑。
舞阳轻轻推开他的剑,站了起来,恭敬一揖。“我奉命留在桓王左右,若出闪失,舞阳小命不保,就算大哥成全小弟!”
“我没想对王爷不利——”石非猛地掩住了口。
“石大哥!”舞阳叹了叹气。“听小弟一句,我知道你有苦衷。”
“既然你知道了大半事实,告诉你也无妨,我行的正,走的直,不怕阴司报应。”石非看着舞阳的眼睛,里面有他熟悉的东西,那清澈的目光中所似乎带着一种力量,能使人心甘情愿说出秘密的力量。
他虽然鲁莽却是端端正正光明磊落的男儿大丈夫,此刻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向喉头涌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索性不再隐瞒,对着舞阳讲了起来。不堪回首的往事汩汩潺潺涌了出来,舞阳只是安静听着他的讲述,一语不发。
“……爹娘因受家主谋反一案牵连,原本可以脱籍回乡,却都在那一场屠戮中莫名其妙的死去,同去的还有我妹妹。家父曾受主人一饭之恩,得以活命,后来又受恩娶了我娘,生了我。家主这样的好人怎么可能谋反?我想若是能借这一战的供词找到证据,定能为他们洗去沉冤,也算报答了九泉下的冤魂。石非是一介武夫,不能博古通今,却也知道为人子者当作本份事。我喜欢在王府当差,谋得功名,光耀门楣,只是我光谁的门,耀谁的楣。爹娘的尸骸都已经找不到了——”
石非突然哑声,腾地站了起来,痴然伫立着,眼睛里甚至有莹莹泪水闪动。平生第一次,他真正领略到哀伤的意味,第一次在不算熟悉的陌生人面前讲述自己的苦痛和辛酸。
舞阳无言的听着,夜色沉沉,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一喘一促的呼吸声,一个匀净,一个粗重。
“原来是这样——舞阳错怪石大哥了!”沉默了半晌,舞阳缓缓慢慢吐出一句。
“我也知道自己自不量力,只是我若不做些什么,心不安。”
“石大哥,听舞阳一句劝,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我们身份卑微,斗不过的。”舞阳仰面望天,一对晶亮的星子似乎要穿透混沌黑夜。
“你去告发好了,大不了一死,我不在乎。”
“大哥主人一家夷了三族,如今侥幸只剩下大哥一个,怎么能轻言死字?石大哥,好好活着,你爹娘九泉下也会欣慰。你放心,舞阳就是死也断不会出卖石大哥。”
“舞阳,我要你句实话,你如何知道这些?”
“先师与大哥家主曾是八拜之交,他老人家仙去前一直怀疑这里面别有隐情。舞阳因此知道些端倪,我——绝不会害你。”
石非瞪着眼睛看了一刻,突然重重点点头。“我欠你个人情!”说完转身大踏步离去。
远处已经人声鼎沸,杀声一片。
舞阳背着手默默地看着石非离去的背影,倔强而又坚定,微微蹙起眉头,一双黑幽幽的瞳仁里缓缓流出冷冷清辉,目光疏淡迷离,如三月杨柳荫里轻烟弥漫,晨起川泽上漾起沉沉雾霭。
石非,石非!
——好生头疼!
这个石非头脑是真的简单,不似她先前的判断,如此她便更加头疼起来。师父临终前说她心肠太软的话又萦绕在耳边,最后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向着桓王的大帐走去。
桓疏衡手拿烛剪轻轻剪了烛芯,灯芯突地亮了一下,这才转身对毕恭毕敬侍立一侧的舞阳微微笑了一笑。
“如今我的耳力真的差了许多……没追到?”
“是,跑了!小的无能。”舞阳脸上淡淡的,没有半点不安和惭愧的表情。
“跑就跑了罢,舞阳不必拘谨,我不是你家主子,坐!”
“小的不敢,小人告辞!”舞阳拱手施礼,准备转身出去。
“且慢!”桓疏衡身子轻轻一晃,横在了舞阳前面。
“请问王爷有何吩咐?”
“舞阳辛苦,喝杯茶再走!”桓疏衡手轻轻一伸。
“是!”舞阳掂量着他话里的意思,情知绝不是一杯茶这么简单,急忙点头应承。“谢王爷。”
桓疏衡暗暗打量一脸平静的舞阳,心中一动,情不自禁笑了一下,暗忖道:“果然是个人物。”
舞阳螓首接过桓疏衡递过来的茶盏,右手托着茶杯,左手擎着杯盖一圈一圈地滑过杯缘,默默等着桓大帅先开口。
“左手剑如今只能端茶,甚是可惜。”桓疏衡笑了起来。
“……舞阳触犯了家法,罪有应得。”舞阳讪讪道。
“在我军中犯了军法,本王一样可以击杀你!”桓疏衡突然将茶盏重重一顿,一盏热汤洒了一桌子。“
舞阳将茶杯稳稳放在案上,急忙站起,扯扯衣衫,这才躬身施礼。
“小人驽钝,但不知哪里触犯了王爷?请王爷责罚!”
哈哈哈哈——
桓疏衡开怀大笑起来。
“坐,坐!本王开个玩笑!”虽是如此,脸上却是半分没有玩笑的表情。
“舞阳自知当初不该欺骗王爷,请王爷责罚!”舞阳撩衣服跪下,诚恳抱歉。
“哦?”
“家师仙去前留下极大憾事,嘱小人务必查访清楚,使他可以含笑九泉。是以小人斗胆违背我家主子,险些误事。”
“坐,坐,不必拘束,本王不是轩辕那冷血冷心的家伙。不过听你这一说,本王倒好奇起来,可否说与本王听听?”桓疏衡心里高兴,脸上却依旧黑着。
舞阳的左手微微碾了碾,只觉手心黏答答的沁出一层冷汗,并不违背桓疏衡的话,轻轻坐了下来。
……
“原来如此,你师父与叶之信那贼子交情如此深厚,以致于临终时还在念念不忘。”
“是,家师一直觉得蹊跷,临终前仍旧惦记此事,言说以他对叶的了解,绝不会做这种卑鄙之事。”
“想让本王帮你?”桓疏衡看看舞阳,知道她并没有撒谎。
“小人卑贱,不敢!”
“本王可以代你询问,不过——”桓疏衡十指交叉,身子向后一倚,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若王爷肯让小的去觐见老王爷,了了家师遗愿,小人没齿难忘王爷大恩大德。”舞阳慌忙站起,双膝跪倒。
“不难,我要你将来为本王做三件事!”桓疏衡异常舒心的笑了起来,眼睛闪出一丝狡诈。
舞阳焉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只是这确是难得的机会,想了想,拱手道:“若不违背道义,小人愿意。”
“好!我相信雪影剑定会言出必诺。”桓疏衡大笑起来。“回到京城本王定会玉成此事。”
“小人告辞!”
“慢!”一本册子扔到了舞阳手上。“明日还给本王!”
北方气候与京城自是不同,季节错后许多。前一日尚觉得是残冬未了,后一日却偏偏春到好处,一路上满目的桃红李白,漫天飞絮。也不见路旁有多少杨柳,只听空中燕子呢喃,黄莺儿啁啾,漫天粉白柳绵便趁着忽如而来的东风,或是零星飞舞在半空,或是一团团逐队成球翻滚在地下,绵绵春意便携着疏淡清香直往人身上扑跌。
舞阳与第五并肩走在路上,第五一路上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舞阳不够朋友,有贼偷袭时,居然撇下他一人而去,及至自己寻了去,她居然在中军大帐陪着王爷饮茶。
舞阳一边盘算桓王爷的那本册子,一边欣赏着路上的风景,对第五的聒噪到不觉得刺耳。
忽然头顶有鸟飞过:行不得也哥哥!
扑棱一声,一只鹧鸪展翅不见了踪影。
舞阳不由一怔,满心的欢愉硬生生被折断。
有意无心
“舞阳,你倒是言语一声。”第五看着舞阳,撇下嘴巴。“不过与大帅饮了一次茶而已,攀上高枝,就看不起咱们弟兄了?”
舞阳斜睨着第五翛翛尘外却又无所不知的样子,颇觉可恨。忽然扭头看着第五,咧嘴一笑。
“第五,你既然无所不知,不如猜猜舞阳现在想什么?”
“唔——”第五摸摸下巴,笑了起来。“你终于肯理我了。”
舞阳笑着信手折下一支柳条,略动了动,制成了一只柳笛,噙在嘴里吹了起来。
“马上就到京城了,对着那个阎王你还能想什么。”第五颇不以为然。
柳笛声折断,舞阳毫不客气地塞给他一对白眼。
“愚兄的错,愚兄的错。”第五笑着解释,脸上却是半分歉意没有。
“第五还不是一样惦记着我这个家奴!”舞阳走到一棵树下,倚着树闭了眼睛。
第五看见舞阳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再戏谑,也坐到了树下。
“王爷传令,只给咱们三个时辰追上,你倒不急不慢起来。”
舞阳微哼了一声,懒得搭理。
“你后悔吗?”
“后不后悔,我这个家奴都是无路可逃。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并无舞阳容身之地。”
柳笛声又起,笛声渐渐黯淡下去,不再清越。
“舞阳!”第五斜着眼睛看着舞阳光洁的前额,秀逸的眉峰,心道这温和少年也是人中龙凤人物,居然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家奴。一时思虑千般,不知何故,心生一丝内疚。
“三杰现在恢复神智了?”舞阳撩起眼皮看了第五一眼。
第五点点头。
“善待他们!”舞阳噙着柳笛,望天而笑。“算是舞阳拜托第五兄了。”
“只要舞阳守信用,没问题。”
“明日是家师的生忌,每年舞阳都会做份寿面给师傅,如今想做也没有机会和能力。”舞阳嗤地一声,唇角勾了起来,头倚在树干上,不再言语。
第五的面上现出异容,一时再不敢冷嘲热讽,嘴角抽动几下,连笑也笑不出来了。眸光流转,心中隐隐一痛,暗道:“竟是个孝顺徒弟!”
“我要自己呆一会,烦劳第五在林外等候!”舞阳突然睁眼,身形一纵,轻轻巧巧跃进了林子深处。
抟土成坟,折草做香。
舞阳恭恭敬敬叩拜,遥祝恩师在天之灵安息,再次发誓定要揪出元凶巨恶,了结师傅遗愿。
“我们——走吧!”第五第一次声音沉稳,不再戏谑。
“走!”舞阳抻抻衣摆,对着第五拱了拱手。“自进京当日咱们比试一番,竟再无机会切磋,不如此次赛下轻功如何?”
“好!”
声音未落,两条影子快如疾风,呼地一声,飘了出去。
直惊得空中几只雀儿不敢振翅,几乎坠落在尘埃。
距京师不过百里的朝阳镇上临时大营内,轩辕与莫问,一少一老,一主一从,正相对品茶,轩辕平素冷寂的脸子难得温和了些。
这临时大营是地方长官腾了自己的府邸改建而成,外面看着朴素简单,绕过影壁,里面竟大有丘壑。
莫问奉命外出,如今早已经完成指令,返回到了轩辕身边,将最近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叙述一遍。这只貌似温和却又心思缜密的老狐狸,素来处事干练却又待人温和,很有亲和力。他本是轩辕父亲的至交,其人素有才能,偏对出将入相毫无兴趣,一直飘然世外。轩辕一醉之父弥留之际,眼看儿子年幼,再三再四的下了几次请字请好友关照,碍不过情分莫问只得应承旧友做了轩辕的总管。轩辕一醉对人天生冷酷,却独独对莫问客客气气,份外尊重。
阖府上下人等只觉世子天生霸气,让人不敢仰视。总管却是温和体恤下人,饶是如此却是没有人敢对莫问的命令有一丝质疑,他自有一套自己的办法,谈笑间让人心悦诚服的做份内事。
“王爷,老袁一行行踪诡秘,属下等追到了了登州,失去了影子。”
“嗯,意料之中。桓王那里情形如何?”
“妄图灭口的刺客均已经毙命,没有一个活口,此后再无动静……舞阳与第五正奉命赶来。”莫问拈须看看轩辕,到底加了半句。
“死了几个俘虏?”
“四个!”
“着红衣带领欧阳九几个去迎舞阳,她脱离本王的视线太久了。”轩辕微微蹙眉。“就她那几分道行,自以为是!”轩辕虽然贬低着,秀逸的嘴角却挂上了一丝微笑。
莫问点头应承,转身走出,一边传着少主的令,一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公子的计划从不瞒着自己,此次却行为诡异。不知何故,想起舞阳受辱依旧没有反应的脸,心里便象夏日的池塘平白滋生了许多蜉蝣一样的东西,搅得心里麻生生的,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和煦春风吹拂下,莫问眯了眯眼睛看看天上一行大雁,正待转身,原本闲适的表情慢慢僵住,急忙见礼。
娉婷公主一身娇俏宫装,扶了内侍宫女,袅袅行来。
鹅黄色吴绫儒裙,柳绿色抹胸,绣工精致花样繁复的樱草色曳地罩衫,和风吹动,广袖微微抖动,流光溢彩;头上青丝高挽成髻,端端正正插着一支用名贵宝石细细雕琢而成的孔雀玉钗;眉心一对梅形花钿,颈间是一串圆润晶莹的南海明珠项坠。袒露的一痕雪胸,如脂似玉的紧致肌肤让人不敢直视。
抛却她显赫的身世不言——这个女子,仿佛生就是为了倾倒众生而来!
“哦,公主殿下?”轩辕早迎了出来。“明日又要舟车劳顿,怎么不歇息?”
“轩辕王爷!本宫正自无聊,想找王爷手谈以解午倦,不知王爷可有闲暇?”
“虽是公务繁冗,本王也自当奉陪!”轩辕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
娉婷微微一笑,提足随着轩辕走进了听雨轩,早有内侍将楸称摆好。
“王爷好兴致,这黑白暖玉子稀世奇珍,只怕我朝除了父皇,也只有世子府才有一副这样的新奇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