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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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芙原非伶牙俐齿之辈,只是当年在襄阳城中每日与郭襄斗嘴,竟生生练出了一副口才,只把秦松说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她见秦松无言以对,也不再理他,只秀眉微蹙,心中默默沉思,不知从自己方才那三言两语之中,杨康对过往旧事猜到几分?想起杨康方才语焉不详的模样,她心中不由一跳,隐约觉得……以杨康的才智机敏,便是瞧出了什么更深的、她和耶律齐都未瞧出的隐秘,也不奇怪。
却说杨康在里间睡了小半个时辰便醒了,出得船舱,便见郭芙身前摆着几道精致小菜,一壶清茶。她并不动筷,只心不在焉地捧着茶盏出神。船桅之上,秦松却死死瞪着那一桌菜肴,时不时吞口口水。
杨康忍俊不禁,扬声道:“芙儿,瞧这小子可怜,便将他放下如何?”
郭芙一惊回神,见杨康推门而出,面色比之方才红润了不少,稍稍放心,笑道:“二叔既然发话,侄女焉敢不从?”说着,足尖一点,飞身上桅,长剑割断绳索,秦松应声落地。
这时船将靠岸,杨康结了账,见秦松甩袖要走,竹棒一挑一绊,绊得秦松跌了一跤,笑道:“这么着急想走?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秦松怒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杨康道:“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想剐你,只要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他瞧了郭芙一眼,见郭芙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瞪着自己,仿佛在说:“你要是敢说不去南湖找一灯大师,我便一剑宰了他!”
忍不住便是一笑,道:“我们去岳阳城,瞧瞧你师父的故人。”
秦松冷笑道:“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周伯通的徒弟……”
杨康只当没听见,自语道:“一别经年,不知裘帮主是否身体康健、武功更胜从前?”
秦松满脸不耐,郭芙却是微微一怔,轻声道:“是了,我都忘了慈恩大师也在。”
三人到市集买了三匹马,快马加鞭往南湖而去。一路上秦松虽数度要逃,但他武功既非杨康敌手,才智亦是颇多不如,三番五次为杨康在半路截住之后,终于绝了离开的心思,老老实实与二人并辔。
这一日三人乘小舟到得南湖,但见湖光潋滟,碧波照峦,当真是“水闲明镜转,云绕画屏移”,秦松不由笑道:“鄱阳湖上姑娘曲音动人,不知今日可有兴致再歌一曲?”
郭芙忧心杨康毒伤,哪去理他?秦松碰了个钉子,却只呵呵一笑,道:“姑娘既然不唱,那只能在下自己唱了。”说着,竟真的吊起嗓子,朗声唱道:“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郭芙不料他说唱便唱,刚一皱眉,身边杨康却忽然浑身一颤,以袖掩唇,咳嗽起来。她心中一惊,便要去瞧杨康脸色,但杨康咳得厉害,她如何瞧得见?侧过头去,却见秦松面上似笑非笑,一边举箸击节,一边又继续唱道,“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郭芙耳听得杨康已咳得浑身发颤,直不起身子,已猜到大半是秦松捣鬼。再顾不得别的,长剑出鞘,挺剑便向秦松刺去。行舟的舟子被她一吓,匆忙弃舟跃入水中,秦松却仍是似笑非笑,见她长剑刺来,足尖一点,临空跃起,空手便来接她剑招。
他那日在鄱阳湖上与郭芙过招,见郭芙所用的招式平平无奇,又听杨康说郭芙对全真功夫极为推崇,便道这富家小姐没见过世面,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岂料当日郭芙只想要他性命,怕使出厉害招式惹人见疑,用的全是昔年韩小莹“越女剑”上的剑招。越女剑法虽然厉害,郭芙习练时不过浅尝辄止,虽给宋青书瞧出了端倪,甚至大胆猜度,差点猜出她和杨康的身份,秦松却仍道她武功来历不过尔尔,因此虽对杨康着力防范,对郭芙却不免起了轻敌之心。
☆、第廿五回 谁能绝人命(中)
然而此时郭芙见事态危急,哪还顾得上泄露身份,出手便是桃花岛的玉箫剑法。须知黄药师一代人杰,自创的玉箫剑法更是当世武林极上乘的第一流功夫。郭芙自小习练这路剑法,少说也练了四五十年,再世之后更是潜心苦修,不比前世囫囵吞枣。当下“金声玉振”、“凤曲长鸣”、“响隔楼台”……一招招使出,只将秦松逼得连连后退。
秦松不料郭芙武功竟然不弱,不由心中暗悔出手莽撞。他与康、芙二人同行,数度借机出逃,原本自是只想离二人越远越好,只是几次惹事都被杨康不动声色解决之后,却发觉一路行来,杨康虽始终谈笑风生,但举手投足却都不动真气,不由心下狐疑,暗想自己匕首上的剧毒厉害,莫非杨康虽装作若无其事,实际却仍着了自己的道?
他不敢打草惊蛇,因而虽暗中留意,却从不在康、芙面前出言试探。直到这一日三人行至南湖,他见良机难得,稍纵即逝,立下决断,故意在唱曲时夹带内力。
他这一手功夫,与当年李莫愁的悲歌有异曲同工之妙,虽说功力不及李莫愁,伤不了郭芙,却已搅动杨康体内真气在丹田经脉中乱窜。
他先前未将郭芙放在心上,不免给打得手忙脚乱,但此刻镇定下来,便也张弛兼备、攻守有度。他修为本在郭芙之上,只是郭芙的剑招精妙,他却空手应敌,不由落在下风。他心中正暗暗思量,忽得目光一转,只见郭芙虽与他动手,但心思却时不时回到杨康身上。
秦松本是聪颖之人,当下心念一转,躲开郭芙一招“棹歌中流”,斜身而出,一掌击向杨康。郭芙大惊失色,刚要相救,却见刹那之间,秦松身形一顿,手上一根竹筷已点向自己膝弯“曲泉穴”。
郭芙足下一软,屈膝半跪,只听秦松扬声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二位请了!”
郭芙心中一沉,却见灰影一闪,杨康纵身跃出,一棒缠住秦松,冷笑道:“可没分了胜负!”秦松被他一拦,去势登时一缓。
郭芙精神一振,长剑再次刺出。她见杨康强提真气之下,脸色灰败,衬得嘴角血渍更是鲜艳,不由惊心动魄,心中更是恨极秦松。这一出手再不容情,一招“玉漏催银箭”,直向秦松肋下刺去。
她这一招甚是凌厉,前世曾在绝情谷对陆无双使过,若非被程英以“弹指神通”之法化去,陆无双当时便要血溅当场。秦松知道厉害,不敢硬接,当下飞身后退,口中叫道:“姑娘,你再追着我不放,你二叔可就命在旦夕了!”
郭芙全身一震,却听杨康叫道:“芙儿你今日若放跑了他,我必不饶你!”
郭芙咬牙喝道:“你若敢死,我才不饶你!”当下更不迟疑,手腕用力,疾向秦松门面划去。只是她武功毕竟不如秦松,虽全力施为,竟奈何秦松不得。当下越斗越是心惊,数次便至险境。杨康在一旁看着,不由暗自为她焦急,待要出声提点,一口真气却提不上来。
他心知自己若是勉强开口,怕是只会咳血,不敢再叫郭芙分心,便只强自忍耐。眼看郭芙一招“白露横江”使得老了,给秦松拿住破绽,不由更是忧心。正苦思对策,却听空中传来“嗤”的一声轻响,一粒枣核自不远处弹来,恰恰解了郭芙之围。
借了那一颗枣核之力,郭芙左手趁势拂出,正是家传绝学“兰花拂穴手”。秦松被她拂中穴道,登时手脚发软,又见对方帮手已至,便知再不可为,不由长叹一声,也不再攻。
郭芙心中微松,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含笑说道:“公孙姑娘忒也心急。依晚生愚见,姑娘便是袖手旁观,郭大小姐也自有妙招。”
她听了这声音,彻底放下心来,连声叫道:“公孙姐姐,朱伯伯!”
只见几丈开外,另泊了一只小舟。舟上二人面带微笑,一个着了浅绿衫子,另一个身穿儒衫长袍,不是公孙绿萼和朱子柳又是何人?
只见朱子柳和公孙绿萼也不将舟划近,各自足尖一点,凌空跃至郭芙与秦松身边。二人轻功身法俱是不俗,落地自然半点不晃。
只是郭芙此刻却无瑕为公孙绿萼武功又有进境高兴,二人足下一踏上那小船,便忍不住哭叫道:“朱伯伯,公孙姐姐,你们快救救杨叔叔啊!”
朱子柳与公孙绿萼闻言一惊,这才发现除了郭芙与秦松,杨康也在船上。杨康见二人望向自己,勉强一笑,却再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昏了过去。
他昏迷中神志不清,只觉全身又痛又痒,直似蛇毒发作,眼前数个身影来来去去,却一个也瞧不清。又过了不知多久,只觉腰间伤处微凉,胸口闷塞亦大有好转,缓缓睁开眼,便见郭芙立在床头,见他清醒,眼眶一红,叫道:“你可算醒了!我去叫朱伯伯来!”
话音刚落,便听门口有人朗笑一声说道:“大小姐不必忙啦,朱某已至。”只见朱子柳手拿判官笔长身而立,慈恩身穿黑衣僧袍,站在他身边。
杨康一怔,翻身坐起,行礼道:“多谢二位前辈相救。”见朱子柳面有隐忧,欲言又止,便又一笑说道,“朱相公不必顾忌,晚辈已知那毒质仍在体内,并未尽除。”
朱子柳眉头微皱,余光扫见郭芙目光盈盈,眼中全是忧色,只得强按下去,微笑道:“不错,慈恩师兄功力深厚,已将你体内剧毒逼出大半。待师父归来,必可为你将余毒尽除。”
杨康眼中闪过一道奇色,面上却并不显露,微笑颔首道:“朱相公所言甚是。”他见慈恩欲待开口,忙又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师不必为晚辈挂怀。”
慈恩闻言一怔,瞧杨康目光中似有深意,不由心中一动,已到嘴边的话也吞了下去,只双手合十,唱道:“阿弥陀佛,施主保重。”
杨康无声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知道自己所中之毒的来历或许朱子柳与郭芙瞧不出来,但却瞒不过慈恩的耳目。好在慈恩对他还算有些同病相怜之情,也算信得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至于抖落他的秘密。
朱子柳见了杨康神色,心中虽隐约觉得异样,但心念一转,却是哑然失笑。须知杨康年少时便胆大包天,得罪的尽是东邪西毒这般人物,后来数度九死一生,也是蒙这些高人相救,便是自己生了个儿子,也是当时武林一等一的奇才。朱子柳料想他此刻如此气定神闲,定是有恃无恐,自信只要一时不死,来日定有解决之道的缘故,因此倒也不以为奇了。
他念转至此,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杨公子你幸逢吉人,得传绝学,便是未遇上我师兄弟,也定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杨康一听便知他意有所指,微笑道:“朱相公此言差矣。黄岛主的武功造诣确是世间罕有,但他既称‘东邪’,除了武学,其他本事也都剑走偏锋。当年他将欧阳先生的蛇毒逼入我筋脉之中,再佐以附骨针法,虽令蛇毒不至立时发作,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朱子柳道:“听家师言道,当日受令郎所托,在破庙中为你行功运气,当时便发觉你体内古怪,仿佛中过剧毒,经脉虽弱于常人,脏腑却是无恙。今日才知原来是黄岛主的手笔。哈哈,看来数十年过去,黄岛主又创新招,果真是当世奇人。”
杨康却叹了口气,道:“什么自创新招,当日黄岛主便对我说,若是在一灯大师手下,区区蛇毒早已药到病除。但他医道不精,更没一灯大师那么好心。我作恶多端,他虽不曾见死不救,却也不愿这般轻易放过我,这才在我脉上种下附骨针,成心不让我好过。”
朱子柳一怔,郭芙却在一边嘟囔道:“外公也真是的,救都救了,干么不干脆大方一点?当年就这样,后来在全真教里竟还是……”
朱子柳呵呵一笑,捋须不语,杨康怔了怔,却也跟着笑了起来。郭芙脸上一红,却强自嘴硬,说道:“笑什么?我又没说错。”
杨康道:“是啊,可惜若是当年黄岛主便将我治了个全好,我便无福学他锁毒筋脉的绝技。那日在鄱阳湖上着了秦松的道,可就撑不到你朱伯伯和公孙姐姐来救我了。”
郭芙一呆,心想倒真是这个道理,心念一转,却又辩道:“但若非学了这绝技,你先前又怎会内力尽失?你若是内力不失,武功只有更高,又怎会着了那小子的道?”
杨康闻言却皱了皱眉,摇头道:“那却不好说。”
见室中三人都瞧着自己,他想了想,忽然问道:“那秦松的师承来历,芙儿你可曾告诉两位前辈?”
郭芙一怔,摇头道:“我担心叔叔伤势,还未来得及说。”神色却颇有些古怪。杨康心知郭芙性子随郭靖,不擅虚词骗人,朱子柳若是问起,她只推说不知便也罢了,若稍稍作答,却定要给这状元爷瞧出不对来。当下只微微一笑,向朱子柳问道:“朱相公却应已瞧出来了吧。”
朱子柳面露迟疑之色,却听慈恩低声道:“阿弥陀佛,师兄不必顾忌。”
朱子柳不答,却听杨康叹了口气,悠悠道:“其实朱相公便是不说,难道慈恩大师便看不出来了么?两仪四象、五行六合,当年衡山通臂闻名湖广,晚辈虽长居北方,却也略知一二。”
慈恩一惊抬头,杨康却并不与他对视,只低垂着头,轻声说道:“大师所料不错,令兄仍然在世。”
慈恩“啊”的一声,只听杨康叹了口气,缓缓又道,“当日裘大先生跌下铁掌峰后,便是为这秦姓青年所救。他见这少年年少聪明,便收他为徒,将毕生所学传了给他。只是大先生闲云野鹤,不拘小节,对这少年的来历便不曾详加查问。”
郭芙见房中气氛有异,正寻思如何打个岔,便听朱子柳问道:“衡山派久已没落,杨公子怎会听说过?”
杨康自嘲一笑,道:“当年金国赵王爷大肆招揽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其中便有衡山门下。”
☆、第廿五回 谁能绝人命(下)
朱子柳一怔,忽然失笑道:“不错,我听说连当年纵横南北的铁尸梅超风都给你哄得成了你师父,想来王府内的其他客卿也都是你的忘年之交了。”
郭芙不曾听过梅超风之名,听朱子柳说起也不知是谁,杨康面上却似笑非笑,摇头道:“朱相爷莫要打趣我了,那些江湖前辈当年不过是瞧我年纪轻,什么都不懂,才肯对我说些闲话罢了。我那时不懂事,听过便忘,也是如今年纪大了,才渐渐回忆起来。”
朱子柳一怔,笑骂道:“你这小子真是……我又没提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连声‘小王爷’都没喊,你却巴巴地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