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北之女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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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不好笑!景冲和瞪着她。
“你……”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韶明问。
那才是他想问的!景冲和不禁有点生气,说道:“你贵为女皇,怎可没带侍卫便出宫,还如此乱来?”他真是不敢相信!刚才那场混乱里,要是受伤了怎办?所以他担心地追来。
她既然是女皇,怎么可能没带侍卫出宫?韶明知道他天真,也不解释,只说:“景冲和,你抓痛吾了。”
“咦?”景冲和这才发现自己还捉着她的手,赶忙放了。“失礼了。”他脸红道歉。
韶明注视看他泛红的双颊,半晌,道:“你老是将吾看待成一个姑娘。”所以睑红害羞,接近她时表现得束手束脚。
闻言,景冲和更是面红耳赤,道:“你……你本来就是一个姑娘。”怎么也不可能变成公子。
他说的,是极单纯的一件事。可是对于身为女皇的韶明而言,她没有想过还有人会这样看她。
说不出是什么,韶明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于是岔开话题道:“你说吾乱来,吾见义勇为又怎么不对?难道你要吾见义不为?”
听她草他说过的话来反驳他,景冲和心里一叹,说道:“你跟我怎么会一样?不管怎么说,我是男人,被打了顶多贴几块膏药,你要是被那些壮汉抓了,那多危险!”
她明明做了件大快人心之事,却要被这书生教训。她怎么可能被抓?那些人连她一根头发也碰不看。韶明自己不跟他解释清楚,却仅撇过头,道:“吾不讲了。”
听她有点赌气的意味,景冲和微怔。她不仅无理霸道、喜怒无常、让人烦恼,还十分任性。
忽然间,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其实降下的是细雪,但热闹的城中人多暖和,飘落时便化为水了。
他们刚好站在一段石檐下,可以躲躲雨,不过,走不了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景冲和心下叹息,想打破这无言的状态,便说道:“你为什么出宫?”先前的一番争论,已经让他忘记该称呼她为今上了。
韶明故意不讲话。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她才说道:“吾本就会微服出巡。老是坐在宫里,怎么能知真正民情?”虽然京城也不算全部民情就是了。
言下之意,这不是第一次了。听她先前跟酒楼老板说话时,流畅地转换自称,应该是很习惯了。景冲和心忖。
真是太危险了!他忍不住觉得乱来,可想一想,她出发点是好的。
“你做的是好事,你有善良的一面……”给那小兄妹元宝,站出来打抱不平,都是好的。救了他一命也是。
……那又为什么要罢默好官呢?
韶明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吾善良?吾刚让人折断那酒楼老板的双手,眼也没眨过。”
说完,她见景冲和张大眼睛,有些讶异,随即又缓下来,对她道:“若真是如此……他欺善使恶,甚至追打你,你可以砍掉他的头,却仅折断他双手,也不是真的有多坏。”那酒楼老板触怒的是当今国君,怎么说也是杀头之罪。
韶明又不说话了。不知怎地,她心里又怪怪的了。
坐上帝位时,她早有觉悟。要做大事就不能怕人议论,即使大臣说她坏,她做的事是正确的就足矣。而就算帮助百姓 ,百姓也不会每个都喜欢她。
“…你不是不满吾?现在又称赞吾了。”她哼一声。
景冲和默然片刻,道:“你曾救过我一命,可能弥会做错,但是不坏。今天,我也是就事论事。”
韶明瞅看他。总觉得心里有些躁,不觉回嘴:“吾才不会做错。”
还说不是姑娘,现在不就像个姑娘跟他闹别扭?景冲和正欲开口,却忽然听得巷外传来声响,他以为是酒楼老板率人追来了,谨慎地“嘘”了一声,结果看见是只野猫翻倒路边木桶。
于是他回过头,想要跟韶明说,却不知韶明也跟看他探头看,这一转首,他的嘴唇便刚好触到她柔嫩的脸颊。
那一撰间,他愣住,无法再有动作。
韶明也是一怔。
“我……对不住。”景冲和低声道歉。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移开视线,于是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雨声。
或许是雨变小,或许是心里在意,在那滴滴答答不成调的破碎奏响之中,韶明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她还注意到,他半边肩膀湿透了,只因把这短窄的石檐让给她,不教她也一起淋湿。
“咳。”
原本专心用朱砂笔批阅奏章的韶明,冷不防地低咳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轻很低,不过从小照顾她到大的苏嬷嬷耳尖听到了。
让宫女撤走晚膳 I苏嬷嬷走近韶明身边,关心道:“今上玉体违和,请太医来看看吧?”
别的宫女不敢在她批阅奏章的时候出声,但苏嬷嬷可不。韶明一笑,对这位情同亲娘的老嬷嬷说道:“不碍事,喝些热茶便好了。”
“今上日理万机,老是忘了用膳,还得老嬷嬷来看看。这会儿又要老嬷嬷提醒看注意身体,老嬷嬷快入土为安了,这可怎么放心?”苏嬷嬷念看。
韶明的母后,在生龙凤胎时难产了,虽然最后孩子仍旧产出了,可身体伤害十分之大。当时硬是用上好的药拖了几天,不过在龙凤胎之一夭折时,终于也撑不住跟着走了。对韶明而言,这个奶娘,她是当作亲娘来尊重的。
知苏嬷嬷心疼她,韶明搁下笔,道:“胡说,嬷嬷会长命百岁的。吾年年都要吃嬷嬷做的年糕。”嬷嬷做的咸年糕弹牙又滋味十足,是嬷嬷家乡口味,她从小爱吃。
“这孩子,唉。”苏嬷嬷笑了笑,又叹息。说道:“嬷嬷希望你多吃、多玩,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是个平凡的小姑娘……唉。”
苏嬷嬷不知道什么宫廷心机,也不晓得谁好谁坏。她的感慨,只是来自一个娘的真实心情。从小便带看疼看的孩子,那样天真活泼、聪慧过人,本应享受一切的美好,现下却日夜操劳,只一个劲儿的忙着国事,身旁也无良人。
生在帝王家,实在有太多身不由己了。待她老嬷嬷走了,谁来提醒她用膳歇息?谁来支持她?
韶明离开桌案,牵起苏嬷嬷的手,微笑道:“嬷嬷就是爱操心,吾吃得可多了,前两日还偷偷上街玩了一趟。嬷嬷开开心心的,吾就也开心,好吗?”
“唉,你这娃儿。”苏嬷嬷对她贴心的举动和话语感动,知她是在安抚自己。
又不舍地和韶明说说话,她这才退下了。
韶明坐回案前,苏嬷嬷说的话,她都懂得;苏嬷嬷的关心,也令她感到温暖;只是,她已经永不会是单纯的小姑娘了。
想到如意郎君和良人,右相带来的那几个人,她以“宫中宫女甚多,不妥”为由,不让他们乱跑,暂时圈禁在宫中偏僻的某处,而她自己当然探都没去探过,总之就先这样了。
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比找如意郎君重要。譬如这本奏章里的,北方的粮食问题;又譬如那本写的,人头赋税的问题;还有许许多多的国事。
烛火微微晃动着,韶明的影子在墙上摇摆不定。她内心有些想法,很想找谁来讨论,只是那些大臣,有几个会想要和她好好谈?
不知何故,她想到景冲和。
莫名地,忽然有一种希望他在她身旁的心情。
这时候,他会在吧?不管了。她唤了宫女,让宫女去把景冲和找来。
不一会儿,景冲和来了,站在她的面前。
“景冲和,今日又留宫?”她问道。
“……不,微臣正准备离开。”景冲和低声说。他原本正要离开了,宫女跟他说韶明召见,他只好跟看来。
自从那个下雨天,两日过去了。那一瞬的微小接触,令他更不知该如何跟韶明相处了。
韶明觉得他有些不利落,但想他在自己面前经常如此,便无细思,只道:“吾有些事问你。”
“……什么事?”
韶明起身,走至他身边,背着手,绕着他道:“吾今荷包羞涩,每月总不敷用,该怎生是好?”
听她不是要提那个下两天的事,景冲和放下心。但是她的问题,又教人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毕竟,哪个皇帝会荷包羞涩?
为何她总是问他如此奇怪的问题?
“……不如,开源节流?”景冲和想一想。她绕着他走来走去,教他有些分心。“理财之道,不外乎如此。”他说。
“是吗?”韶明眼神微一闪,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说道:“吾也是如此想的。那你一定也知,开源节流出自荀子的《富国》了。”
她的逼视令他无法直观,他只得眨了下眼掩饰。
“是啊……”
这反而引韶明注意了。虽然他平常总是不对劲,可今日的不对劲,比以前更不对劲些。身为一国之君,她必须要会洞悉人心,而她也的确时常揣测臣子们的心思。景冲和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相反的,他十分透彻好了解,所以,他现在是怎么了呢?
韶明心忖着。睇看他的睑,她才发现,她好像没有仔细地看看他过。
他长得不难看。他不健壮,瘦且高,可并不会弱不禁风;他有张温和的容颜,举手投足让人感觉十分尔雅。
正确地说,他长得是好看的。
她突然觉得,跟右相送进来的那些妖孽比起来,他好太多了。
目光停留在他厚薄适中的双唇上,心蓦地一跳,她想起那日意外吻颊之事。
是了,他定是介意这个而表现如此,她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心跳了一下,但事后却不觉得应该在意,因为那只是个意外罢了,所以没让自己再去想,可这会儿又因他而忆起了。
她忽觉被他不小心吻到的地方有些热。当日回宫更衣时,她看见自己被他捉住的手腕,也留有淡谈的痕迹。
她心里有看莫名且无法掌握的动摇,而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韶明始终瞅看景冲和,而他已经因为她过久的盯视而不自在透了。
韶明为何要这样注视他?他不晓得,只是非常地不习惯。她是国君,可也是一个姑娘啊,他不曾跟姑娘家如此亲近过。
她无言的审视令他尴尬,想着什么时候自己先出声打破这局面,无论如何比这状况好。正待开口,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细心地察觉到她似乎有些异样。
韶明又觉得有点心浮了,终于撇开睑,说道:“你退下吧。”
虽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脸,但她本就情绪不定,而他能离开,是再好不过了,可是有件事要先讲。景冲和道:“今上是否身体有恙?如果请太医看过了,便当我没说吧。”那睑色看起来像是稍微感染风寒了。对了,可能是如此,她才会有先前那奇怪的注视,病看的人总是有时会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微臣告退了。”在心里合理解释过后,他准备离开。
可他这一言,却教韶明又重新看看他。
……为什么替自己淋雨的他没事,而自己却染风寒了呢?也不明白自己介意的究竟是什么,韶明不自觉地咬了下粉唇,在他踏出御书房前,将他叫住:“等等。”
景冲和停下,转过头,看见她哒起眼眸,跟看,又难以捉摸地笑了。
“景冲和,吾命你明日起,午后都到这儿来待一个时辰。”
她说。
景冲和不明白韶明在想些什么。
她的言语、行为,都没有一个可循的道理存在,令人无所适从。
午后,景冲和跟看宫女来到御书房,韶明坐在案前,他进入书房等候看,她却是头也没抬过,于是他只能杵着。左边的小方几上有看用过的午膳,那杯盘狼藉的样子像是被十分胡乱地吃过了。
他转动视线,发现韶明案上也相当杂乱,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大堆书册和奏本,险险地迭着。
“景冲和。”
景冲和正想,那乱,倒是有点像藏书阁一开始的模样时,韶明突然唤了他。
“是。”他回过神。
韶明依旧注视看摊在案上的本子,也没瞧他一眼,道:“你家乡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景冲和一怔。
“……比北方温暖,农耕时节总能见日,花草树木多,雪季不长。”他不知她要听什么,只拣简单的讲。
韶明又问:“你家也是以农为业的?”
“是。”景冲和答。
“你家明明是农户,你却跑去做老师,这对还不对?”
“我……”
“吾猜,多半你从小是书痴,家人没办法,只得依了你。”
景冲和的口才向来没有脑袋灵活,他也不爱吵架,给她一阵抢白,便觉语塞。韶明猜的其实没错,他是从小就爱看书,不过,他的家人是十分支持他读书的。
他在心里这么说着,又听韶明问:“家里几人?”
“……高堂加一兄一妹,连我共五人。”
“赋税如何?”
“……五口丁税,田赋一亩两斗。”
“嗯。”韶明应一声。
景冲和不知是何意思,她不讲话,他就只能再站看。
一会儿,她又不看边际地开口:“对了,你饿吗?”
“微臣不饿。”他每日午膳吃两个馒头,用过才来的。
“是吗?”韶明从头到尾没看他。“你可以退下了。”最后,她说。景冲和愣住,真的如坠五里雾中。默默地退出御书房,他不懂,韶明究竟要他来做什么?就问这些闲聊的话?
隔日,韶明却又不问了,只是丢给他一本书。
“吾想看你对那本书里一些段落的解释,写个简单的注本来瞧瞧。就在这儿写。”她悠然说道,赐他案座。
那本书是《大学》。翻开来,见到韶明用朱砂笔圈了几句。景冲和不明白她,只能做,幸好对他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
认真地蘸墨书写着,他没留意到韶明终于将眼光放在他身上。雍容地写毕,他呈上给韶明。
韶明浏览一遍,对他说:“你对这格物致知的见解,倒是挺有趣的。”
《大学》一文中提及格物致知,却未在后面作出解释,所以许多儒学学者有自己一番看法,而直到今日也没个定论。韶明正好挑了这段,他只是写出自己所认为的。
“不足挂齿。”他一点也非谦虚,而是实话实说。和前人学者钻研一辈子比较起来,他真的不算什么。
韶明阖上书,对他说道:“天要暗了,你回府去吧。”她也没想到他会写这么久。
“什么?”景冲和愕然转首望看外头,真的是天暗了!
韶明见他那惊讶的样子,先是一怔,跟看禁不住地咯咯一笑。而这一笑,教景冲和也愣了。景冲和实在是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