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出状元-席绢-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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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你莫要小看昭勇侯。」
「小看他的不是你们这些嫡系贵族吗?」
「道不同,不相往来,并不表示无视他的能力。」这是两回事。
这一个多月来,在贺元无时不刻的世情解说下,她已经知道嫡庶之间的社会地位完全是天上地下,两者之间极少往来论交,就算有交好的,在公开场合也不会站在一块儿。一般平民还不是那么明显,贵族高官阶层就一目了然,愈是家业大的,愈是嫡庶分明,各有各的交际圈子。
「我也没小看他,所以才说很困难。」
「你不想认他,为什么?」
「我姓白,他姓赵;我贫穷,他富裕,不是一路人,硬是认了亲也尴尬。再说他赵大侯爷在京城的处境已经够糟糕了,何必又来这一起子事件让他给人送谈资。」老实说,白云对他都有些同情起来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白云想了想,坦白道:
「这是说给外人听的,毕竟听起来会觉得很有骨气,也很体贴的样子……
但,事实上,我就是不想认他。随便出现一个人,就说是我亲人,我怎么也接受不了。」加上娘亲基于保护儿子的名声,也没有相认的想法,正好。
「你这是在赌气吗?」
「不是赌气,真的。」可能她的执拗很奇怪,但她就是没打算认个侯爷兄长。她独立惯了,向来无法轻易接纳别人进入她的生活领域里,就算是血亲也无法给予优待。
瞧她认真的神情,贺元知道她是铁了心不认赵思隐。可他实在不能理解白云对这一件事上的做法。赵思隐是她们母女俩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了,她们本来就贫穷,如今白母又重病在身,若是有个可以倚靠的、又很有身分地位的男性亲属来照顾,便能缓解她们的窘况——钱粮好说,但是最好的医药却是平民接触不到的……想到这里,贺元问出心中想了许久的问题:
「你坦白告诉我,你现在的境况是不是极为拮据?」
「不会啊,我手头还算宽裕。」白云讶异于贺元竟会开口问她的经济问题。
来到京城与他重逢之后,他便每旬让人送来粮食以及给娘亲补身的补品送得还很对症,可见私下调查过娘亲的医案了。有了他的大方接济,解决了她最苦恼的补品问题(主要是贵得吓人又难买到好货),她完全不必担心手头的钱不够用。所以她不明白贺元怎么突然这样问她。
「你怎么可能宽裕?在小归村那种地方,就算整村的田地都是你的,你也赚不了钱。更别说,你家里并无田产。可即使知道你的情况,我却从来没有给你送过钱财。」贺元有些艰难地说完后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这样的人觉得送钱很俗气,而且还容易伤到穷人的自尊心,自是不肯送的,连提一下都不行。」白云觉得自己真是体贴,从来没有搬出她「穷人的傲骨」来折腾他。
贺元又被气到跑题了,他哼声质问:
「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
白云扬着下巴,因循着十年来通信时惯用的打击他的方式,道:
「请参考《世说新语,规箴》里的王夷甫,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了。」
「什么王夷甫?!」虽然自认满腹诗书,但可惜记忆力没白云强,一时没能想起此为何人,所以贺元差点又一如既往地对她翻脸,她的卖弄实在是太欠扁了!
幸好及时想起,这个女人再混帐,也是他放在心上的人,更是个女人,再不能像以往那样了。得忍。
白云轻笑出声,在贺元的瞪视下,慢悠悠地背诵出那段内文——
「王夷甫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蜀,口未尝言钱字。妇欲议之,令俾以钱遶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呼婢曰:『举却阿堵物。』」背完之后,她扬眉回应他方才的质问:「你们这种人就是——一辈子不肯把『钱』字说出口,连看到钱也要生气,若是要你们拿钱去接济朋友,可能你们就会羞愧得去跳河了。」
一向风仪完美的贺元很没气质地朝她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悦。虽然不悦,但此刻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还是说回正事吧,这笔帐以后再算!哼。
「我给你送过物品书籍,却没送过钱。后来知道你娘亲在去年大病一场,险些救不回来时,我心中很是后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十年来不肯送钱,就是想照顾她的自尊心,也希望她自强。毕竟平白无故对人济助过度,反而容易将人养懒养废,好心办坏事的例子他也听说过不少。
「贺元,你认为我除了会读书、会踢球之外,就什么也不会了吗?」
「当然不是。你有聪明的脑袋、敏捷的身手,我相信你会的很多,只要你愿意去学。」
「多谢你这样看得起我。不过你一定想不到,我还知道怎么赚钱。」白云再度对贺元爆了个秘密:「其实我从十三岁开始就帮着张夫人打理她的商铺与客栈了。如果我没有来考状元的话,那么我应该有机会成为一个很会赚钱的商人。因为我帮张夫人工作没几年,就已经赚到不少的花红与薪资,比其他管事都强。那些钱,足够我们母女俩在京城开销以及来回的路费。张夫人还说,等我忙完京城的事,欢迎我再回去为她工作,她说要把一身的经商本事都教给我,让我当个天下间最厉害的商人——」
「商人?!」贺元怀疑自己会被她气昏。他气急败坏地质问:「谁怂恿你走那条歪路的?!张夫人又是何方神圣?」他要去撕了她!
「张夫人跟陈夫人一样,都是住在慎严庵里的人。我听张夫人说,他们张家是京城第一富商,你就算不跟商户往来,也应该听说过的吧?」
「皇商张家……是了,张家有个女儿在慎严庵。那个女儿是个经商的天才,嫁给一名穷秀才后,短短五年内就将那秀才的家族经营成一方豪富,又使手段将丈夫给塞进京城最知名的书院,让他得名师指导,终于顺利考上举人,接着勉强考得了个同进士出身后,她花大钱帮丈夫疏通跑官,手段厉害得紧。可惜——」
「可惜丈夫出息了,也就想着享受玩乐酒色了。所以张夫人又花了两年的时间,让夫家变回一无所有的原状。」白云接着说完。
贺元看着她,问:
「你真的知道张夫人都做过些什么?」比如:据说毒杀丈夫的庶子庶女、将所有侍妾脸上烙印后卖到苦窑脏地、用丈夫亲友的名义放贷,并去官府揭发……
「我知道啊,她都说了。」白云点头。
「真的知道?」贺元不认为张夫人身为作恶的当事人,会据实以告。多半是强调了负心汉的该死,以及自己的所遇非人吧?至于所做的恶事,大概全是模糊带过。
「真的。陈夫人和李夫人也知道的。她们还很惊讶地说张夫人怎么也不遮掩点,居然都说了。后来深怕会把我教坏,常常要张夫人别说了。」白云摊摊手。
「……你信里都没提起。」
「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提的。」
「还不是什么大事!你会被她教坏!」贺元怒道。
「我才没有被教坏。」白云可不觉得。
「那我问你,如果以后你觉得所嫁非人,那你会无视朝廷律法,杀了丈夫的所有小妾与庶子庶女,然后设计让夫家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吗?」
「我不会。」
「你怎么可能不会!」贺元完全不信,白云骨子里根本没有温顺贤良忍让之类的美德。
「我又不嫁人,当然不可能遭遇那样的情况。」白云说道。
「什么?你不嫁人?!」贺元惊得一拍桌子,力道大得满桌的杯盘都跳了起来。
「你这么激动是怎样?又不是什么大事。」人家她阿娘都不太指望她嫁人了。虽然总希望她出嫁,但实在想像不到哪个地儿能装下她,便悲观得不敢多想,顶多唉声叹气一下。
「当然是大事!是谁教给你这种想法的?是不是慎严庵那些没嫁过人的尼姑以及所嫁非人的夫人们?啊!」浓重的危机意识让贺元草木皆兵起来,觉得白云认识的所有人都有嫌疑,都是教坏她的恶人。
「没有人教我不要嫁人,是我自己决定不嫁的。」
「为什么不嫁?你到底在想什么!」贺元再也坐不住,起身绕过桌子,站在白云面前,居高临下,气势汹汹。
「没想什么啊,我把认得的所有适龄男子都考虑过一遍,发现没有可嫁之人,才决定不嫁的。」白云很认真地说道。
「没有可嫁之人?」贺元咬牙问。
「对啊。」
「那我呢?我也不可嫁吗?」
「啊?」白云错愕,瞪着贺元冒火的眼,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这两天才想清楚自己是喜欢贺元的,但确确实实,她并没有因为喜欢而认为两人应该结成夫妻。毕竟……那太匪夷所思了。
京城权贵的他,与山村蓬户的她,是走不到一块儿的。
她想得很清楚了;而,显然,贺元还在一脑门混乱,没时间冷静下来将事情想清楚,才会在此刻这样的生气,这样的……觉得被辜负。
13
「小云,我真不明白昭勇侯府那些人到底想怎样!明明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那个『白妹』不是明宣侯府的下人,她只是我一个朋友托我带去昭勇侯府寻亲的,没找着表姨,就回家乡去了,她家乡在哪我也不知道——我这话说得够清楚了吧?怎么他们一群人都像是听不懂,非要一再跑来追问!难道他们以为再问下去就能问出朵花儿来啊!」
小芳拎着珍贵的礼物——一篮子美味的食物,跑来白云家。过来时,白母刚吃完药,在药力作用下,困意渐浓,勉强招呼了几声,在小芳与白云的相劝下,终于沉沉入睡。
两人悄声来到小云的房间,关上房门后,小芳忍不住抱怨起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虽然声音压得低低的,但那怨气半分也没减少。
「小芳,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当初就不该以明宣侯府丫鬟的名义去昭勇侯府打听,这是我的错。」白云当初可没有想到昭勇侯会如此难缠。
小芳摆摆手道:
「没事儿,反正他们想再找我麻烦也没有机会了。我打听过了,那个昭勇侯回京述职不能待太久,最多两个月就得回北方去。算一算也差不多了,这些日子我就躲在明宣侯府不出门,看他能怎么样。」
「无论如何,我都很谢谢你。」
「嘿!你傻啦!跟我客气什么,咱们谁跟谁啊。」
「小芳,虽然昭勇侯府的人确实很讨厌,但会有后来这么多麻烦,其实是我招惹来的。真的很抱歉,我没有告诉你原因,你却仍是一直帮着我。」
小芳斜睨她一眼,伸手重重呼了她肩膀一下,道:
「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为什么要去招惹桂嬷嬷,然后不小心连昭勇侯也招惹过来。这些七拐八弯的事,我不耐烦知道;我只认一点,咱小归村的人,不可以被人欺负!」
白云揉着被打得发麻的肩膀,道: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难得今日终于没人打扰,正好可以跟你说说——」
「可别!小云,我知道你从小脑筋特好,特会想,再简单的事也能想出无数的弯弯绕绕。可我不同,我脑筋不够使,嘴巴不够严,真有什么重要大事,你不必对我说,我不要知道!」小芳连忙惊恐地摆摆手。
白云失笑。想了想,确实不该把自己的秘密变成小芳的压力。要是小芳知道了所有前因后果,只怕连睡觉都不安心,生怕自己会说梦话,无意中把这件秘密泄露出去。因此也就不说其它的了,只简单地解释初至京城时,为何要去昭勇侯府找人——
「那个叫桂花的嬷嬷,曾经差点害死我阿娘。虽然我娘命大活了下来,也一直没想要报仇,可我却没法这样宽容大度。但我无权无势,能做的实在有限,顶多尽可能让她难受一些罢了。那一日,我上门去,打的主意就是要让桂花心惊胆跳,吃不好,睡不着。」效果似乎不错的样子,白云很是满意;不过,如果没招惹来赵思隐就更好了。
「什么?!那个老女人竟然害过白婶?!白婶那么好的人,她也下得了手!」小芳跳了起来,要不是还记得白母正在隔墙的房间里睡觉,她早大叫大嚷出来了。
可,叫完之后,小芳却是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连忙抓着白云的手激动道:「小云,这可真叫报应了!我今天出门时,正好听到别的嬷嬷在闲谈一个最新的消息。你知道吗?那个桂花得了疯病了。」
「疯病?怎么会?」白云惊讶不已。「三天前我瞧她除了撞飞了两颗牙外,其它没什么不妥啊。」
「对啊,大家都觉得奇怪,甚至还有人认为她在装病,因为想叫昭勇侯给她讨回公道。我们厨房的嬷嬷还吩咐我一定要小心,别让昭勇侯府的人抓去给那老婆子赔罪。」小芳哼了声,继续道:「不过我认为桂花是真的疯掉了,听说她三天前被送回侯府之后,再醒来时,整个人就神智不清了,又哭又骂又讨饶的,一直尖叫着李顺儿——耶!不对!白婶的名字不会就是李顺儿吧?」小芳脑筋难得灵光一闪,跳起来问道。
「是的。那是我阿娘的闺名。」
「白婶姓李啊?可怎么都让人叫她白家娘子?」
「因为李这个姓也不是她原来的姓氏。我阿娘出生没多久爹娘就过世了;后来被舅舅养到四岁,本来就没名没姓,要不是被卖身为奴,需要去官府改名册留档,舅舅才把自己的姓氏给我阿娘冠上;至于名字,则是进府后嬷嬷随便给取的。我阿娘生了我之后,便以白家娘子自居,让人叫她顺娘,也当自己姓白了。」
小芳听得张口结舌。怎么也没料到那么温柔亲切的白婶,竟然有这么可怜的身世。太悲惨了,太可怜了,白婶的舅舅太可恶了……耶,等等!
「小云,你最后一句说错了吧?白婶应该是嫁给白叔之后就自称白家娘子的,怎么会是生了你之后才如此自称?」
「因为我是她的骨肉啊,阿娘当然全是为我。」白云扬高下巴,自傲地说着。
「可白叔是白婶的丈夫啊。而且白叔对你阿娘好得倾家荡产,至今小归村里还流传着白叔的传说,咳……虽然是传说着没见过这样傻的小归村人,可哪个女人被这样对待不会感动啊!要有男人肯这样对我,我立马闷棍一敲,把人拖回家以身相许!」小芳很有气魄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