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婢-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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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宝玉忽然急急赶过来,黛玉忙去外间相待,却见他人还没坐下就先痛哭起来,顿时一怔,随即了然,雪雁道:“二爷这是做什么来?哭得这样?”
宝玉哭了半日,好容易方收起眼泪,抽抽噎噎地道:“尤三姐没了,那样标致的人物,真真是古今罕见烈性之人,偏说死就死了。”
雪雁明白过来,不知是笑是叹,只听宝玉道:“柳湘莲向我打听她,他既深知,我原不好隐瞒,便说了一句。谁知他知道后,一改先前的心甘情愿过去索要定亲之物,尤三姐性子刚烈,闻得他要退婚,便知是嫌她淫奔无耻之流,竟在归还鸳鸯剑时一剑抹脖子死了。原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柳湘莲怎么会去退婚?尤三姐又怎么会死?”
黛玉听他语气中满是自责之意,便道:“你跟柳二爷说了什么?”
宝玉素当黛玉是个知己,如今虽没了男女之情,却有兄妹之义,阖府上下也只黛玉一人懂他,不似别人当自己疯言疯语,故将当日言语一五一十地说了。
黛玉听到柳湘莲说宁国府里除了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里头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不禁一叹,道:“二哥哥莫要太过自责,此事和你无干,纵然是你不说,难道柳二爷不会问别人?到那时更有无数难听的言语出来呢!”
宝玉又流下眼泪,道:“可到底是因我言语不清不楚的缘故,倘若我早跟他说尤三姐已经改过自新,便不会如此了。”
黛玉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雪雁忽然道:“宝二爷方才说琏二爷在外头娶了二房?”
宝玉闻言一怔,点了点头,这些外头都知道,也瞒不过他,何况柳湘莲来问他时已经说了贾琏将尤三姐说给他,自己自然清楚。
雪雁却道:“琏二奶奶待二爷也算尽心尽力,从来没亏待过二爷,如今遇到这样的事,二爷如何不告诉琏二奶奶一声儿?”
宝玉低声道:“凤姐姐那性子,难道雪雁你不知道?倘或她知道了,尤二姐只有死路一条。我已经因一句话害死了一个尤三姐,难道还害尤二姐不成?何必再造这个孽?再说,琏二哥哥和尤二姐也是情投意合,尤二姐那样标致和顺的人,终身有靠,当是美事一桩。”
黛玉和雪雁相顾愕然,黛玉深知其性倒罢了,雪雁却是好气又好笑,不知是笑凤姐之悲,还是气宝玉之天真,他总想人人都好,却哪知妻妾之争的惨烈?不说凤姐手上人命之事,单从这件事上来看,凤姐的确是无辜的,不争即死。
雪雁打量了宝玉一眼,见他穿着大红箭袖,便问道:“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宝二爷既知道琏二奶奶知晓尤二姐后必定不饶了她,那么宝二爷可曾想过,眼下乃是国孝家孝之时,琏二爷违背父母停妻再娶,行事可妥当?又将琏二奶奶置于何地?将来尤二姐生了儿子,琏二爷是扶尤二姐做正室呢,还是休了琏二奶奶?”
宝玉听了,顿时无言以对,也有些手足无措,这些他都没有想过。
黛玉忙止住雪雁,叹道:“这些事原也难说,你既做不了主,也不想告诉琏二嫂子,那就告诉外祖母罢,外祖母见多识广,总是有法子的。”
宝玉一听,倒觉有理,果然起身去了贾母房中。
雪雁诧异地看着黛玉,黛玉深深一叹,道:“宝玉忧心亦非空穴来风,琏二嫂子既知尤二姐之事,难免做出什么人命官司来,倒不如让外祖母知道了由她老人家处置,岂不比琏二嫂子自己动手强?尤二姐行事虽不妥当,到底也罪不至死。”
雪雁想了想,点头道:“姑娘说的极是,这些事咱们不好插手,且看老太太罢。”
她心里却认为黛玉太想当然了,恐怕事情不会如她想象一般。尤二姐的存在,便是贾琏的污点,尤其是在眼下这段时候里娶的,贾母虽然慈悲,如何容得下此事?更有王子腾之势,贾琏无论如何都不能休了凤姐,贾母也必须偏向凤姐,不然王子腾知道了,非闹不可。
贾母从宝玉嘴里知晓尤二姐之事后,气得浑身乱颤,指着鸳鸯道:“你们是否都知道了?尽瞒着我。平常琏儿偷鸡摸狗也罢了,横竖算不得什么,可如今是什么时候?国孝,家孝!咱们娘娘在宫里步履维艰,家里反给她添这些乱子!”
鸳鸯垂首不敢吱声,还是宝玉为她辩解道:“只外头知道,里头都不知道,老太太错怪鸳鸯姐姐了,鸳鸯姐姐现今不大走动,哪里知晓这些。”
贾母果然笑道:“是我老糊涂了,没想到外头竟瞒得严严实实。”
宝玉叹道:“这件事可如何是好?若是凤姐姐知道了,必然闹得天翻地覆。”
贾母素疼凤姐,便对宝玉说道:“一切由我做主,你不许再告诉别人。”
宝玉答应一声不提。
贾母深思熟虑,想着如何息事宁人。
凤姐何等精明,如今处事又细致,早听得贾母房里丫头们说了,贾母房里房外丫头婆子众多,哪里瞒得过人,凤姐灵机一动,索性不叫人掩口,反而悄悄顺势传得里头人尽皆知,包括尤二姐定亲悔婚,又和贾珍胡闹过见不是终身之主,方勾搭上贾琏云云。
荣国府里下人虽然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倒比宁国府的人知道些廉耻,何况赖大家为了赖尚荣,管得也较为严厉,知道这些后,都十分鄙弃尤二姐嫌贫爱富淫奔无耻之举。
黛玉听到后,和雪雁叹道:“如你所言,果然不能善了了。”
她原本想着贾母心性慈悲,悄悄料理总比凤姐杀人强得多,谁承想竟到了这种地步。
雪雁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琏二奶奶何等心性,哪里愿意息事宁人。”
王夫人不久知道了消息,登时满面怒色,虽说她吃斋念佛久矣,可是凤姐是她侄女,王子腾是凤姐之父,他们王家位高权重,比荣国府实权更高,几时让人欺负成这样了,想到这里,王夫人暗恼凤姐不争气,遂来找贾母,贾母方知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叹了一口气,贾母只得叫了凤姐过来百般安慰。
凤姐伏在贾母怀里痛哭道:“老祖宗可要给我做主,琏二爷,琏二爷外人跟前咒我死呢!”
贾母大惊失色,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凤姐哭得涕泪交集,抽噎道:“老祖宗,我早已知道了琏二爷的事儿,只是想着二爷的声名体面,不敢声张,又怕扰了老祖宗的清净,一肚子的苦无处诉。”
贾母正要在问,可巧宝玉从外面回来,闻声惊道:“凤姐姐竟然已经知道了?”
凤姐心中倒是一怔,难道宝玉也知道却不告诉自己?想到这里,凤姐不由暗恨。
贾母听了亦觉不解,凤姐知道了竟然没有作为,实不像她之为人,但随即想到这一二个月凤姐请了容嬷嬷教导自己,行事变了许多,倒也觉得理所当然,问道:“你说琏儿咒你死?可是真的?你从哪里听说的?”
凤姐哭道:“二爷不但咒我死,将自个儿所有的梯己都搬过去交给尤奶奶收着,还跟那边尤奶奶说等我死了,将她接进来做正室,现今已经将我一笔勾倒,不叫人称那尤奶奶为二奶奶,而是叫奶奶,自己也以奶奶呼之。去平安州时哄了我,先去那边住过才走,回来时也住过了才回来,竟将我当成外面的,尤奶奶反是原配正妻了!”
见到王夫人,凤姐胆气愈壮,心里略感安慰,不管如何,她总不会由着自己的侄女任人欺负,凤姐敢告状,敢闹,未尝不是因为有父亲之势,荣国府绝对不敢休了自己。就算贾琏对自己不满,也得先禀告了父母,再请族里做主,他们可不敢得罪王家!
贾母气道:“好个没脸的下流种子,这是要做什么?”
王夫人听了,也气得不行。
凤姐继而哭得双眼红肿,道:“老祖宗,若是别人还罢了,可眼下是什么时候?倘或叫外人知道了,怎么说咱们府里?怎么说娘娘?四重罪,够衙门忙活了!将来孩子生在前头,将来我若添个嫡子算什么?我都不敢告诉我父母,老祖宗既知道了,求老祖宗给我做主。”
提及王子腾,贾母脸上怔忡,忙搂着她道:“快别哭了,有我呢。”
凤姐渐渐止住泪,瞅了宝玉一眼,又道:“若是清白女儿家接进来倒罢了,可是那尤奶奶是什么人?老祖宗只管问宝兄弟,宝兄弟色、色清楚,必然不敢隐瞒。”
贾母看向宝玉,宝玉如实说了,心中震惊于凤姐可怜的模样,凤姐行事素来张扬跋扈,威风八面,何曾有过这样的一面?他也没想到贾琏和尤二姐竟会盼着凤姐死,好生可怖。
不及听完,贾母脸上更添了三分怒色,心中愈发对尤二姐不喜,对宝玉道:“那边如此乱,你不许再过去和他们胡闹,若叫我知道了,等你老爷回来告诉他,打折了你的腿!”她不知道时倒还罢了,如今知道了,自己的宝玉最是实心实意,哪里经得起那边挑唆?
王夫人在旁边亦是点头赞同不已,暗悔素日由着宝玉过去认得尤氏姐妹。
唬得宝玉回过神来,连忙满口答应。
贾母命人送宝玉回去,又吩咐道:“叫袭人晴雯两个看着宝玉,不许他去东边。”
等宝玉离开了,贾母低头对凤姐道:“好孩子,小孩子家哪里有不偷腥的?只是琏儿如此太过了些,你放心,我给你做这个主,绝不会叫琏儿欺负了你去,只是你性子也得改改。”
说到这里,贾母长叹了一口气,满心疲惫。
凤姐泣道:“老祖宗,我已经知错了,还特特请了容嬷嬷教我,若是二爷愿意回心转意不把外面当家,我一鼓作气给他放十个八个人在跟前也心甘情愿。”放在眼前,总有一日揉搓了去,不似现在,那尤二姐在外头,自己在里头,无法料理她,但是却也不能接了尤二姐进来,倘或尤二姐死了,贾琏必定只恨自己。
贾母听了十分欣慰,道:“容嬷嬷极好,你有这样的福分,好好学上一学。”
王夫人道:“老太太看着如今该如何是好?凤丫头虽不好,可说得也有理,琏儿做下这么些罪名儿,若叫外头知道,岂不坏了娘娘的名声?”
贾母摆手道:“有我做主呢,你放心罢。”
着外面的小厮去唤贾琏,听说在宁国府里办事,贾母哼了一声,道:“说实话!”
去传话的小厮只得道:“那边珍大奶奶的妹子死了,正发丧,琏二爷帮着料理呢!”
贾母冷冷一笑,问道:“是那边珍大奶奶的妹子,还是外面琏二奶奶的妹子?”
听到贾母如此说,小厮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言语。
贾母越发明白贾琏之为,又见凤姐站在一旁可怜得很,便道:“你说实话,我叫人拿钱给你买果子吃,若说了谎,瞧我不叫你赖爷爷打折了你的腿,撕了你的嘴!”
小厮忙道:“回老太太,奴才原不敢说谎,只是外头早得了吩咐,不许说。”
贾母道:“难道他们说的话比我的话分量还重?”
小厮连说不敢,实话道:“琏二爷在外头买了一处房舍,新娶了一房二奶奶,都说模样标致言语和悦,比旧二奶奶强,前儿新二奶奶的妹子许了人家被人退婚,羞愤之下,一剑抹脖子死了,一家哭得跟什么似的,琏二爷在料理呢!”
贾母喝道:“什么新二奶奶旧二奶奶?眼前才是你们二奶奶呢!”
小厮连忙掌自己的嘴巴,不敢吱声。
贾母心气难平,道:“你去叫你们琏二爷来,连同那个叫什么尤二姐一并叫来,还有,再去叫你们大老爷大太太过来,也告诉你们珍大爷珍大奶奶,就说我有话说。”
小厮吓得屁滚尿流,满口答应后,连忙去传话。
贾琏尤二姐听了贾母的话,吓得魂飞魄散,然贾母之命,只得磨磨蹭蹭地过来。而贾赦和邢夫人知道来龙去脉后,却是暗暗解气,夫妻两个深恨凤姐已久,心里反赞同贾琏的行为。唯有贾珍和尤氏夫妻两个听得消息败露,顿足不已,只得过来。
等贾赦夫妻和贾珍夫妻都到了,坐在贾母房里不敢说话,等了一会子,贾琏和尤二姐还没影儿,过了好半日,两人方姗姗来迟。
贾母气极反笑,道:“好大的体面,叫我这把老骨头等着。”
唬得贾琏连忙跪在地上,连垫子都不使了,连称不敢,尤二姐亦跪在旁边,一脸惶恐。
贾母举目一望,尤二姐小脸细腰,天生一双桃花眼,几乎滴得出水来,更兼肉皮儿生得十分水嫩,因尤三姐刚死,她身上穿得素淡,却越发显出天然一段风情浪意,妖娆得很。
王夫人生平最厌这些人,面沉如水。
凤姐见到尤二姐如此,心中暗恨,果然是贾琏喜欢的模样。她比别人清楚,尤二姐家常都是穿正室才能穿的大红衣裳,如今恰逢尤三姐之死方穿得如此素淡,倒辜负了自己今日亦是一身素色,若是她穿得一身大红过来,那才有的好看!
贾赦倒是暗叹贾琏有福,得了这么一个尤物,比自己房里的齐整十倍百倍。
看毕,贾母不咸不淡地道:“这就是咱们家的新琏二奶奶?可有三媒六聘?可拜了父母高堂?我眼前只有一个凤丫头服侍我,我可没见到什么尤奶奶!”
贾母疾声厉色,吓得尤二姐胆怯非常,不敢说话,暗暗悲伤于自己只同贾琏拜了天地,没有正经拜了父母高堂,现今由着贾母如此言语。
贾琏见状,心里越发怜惜,忙道:“和她不相干,原是我瞧上了她,才央求珍大哥哥做媒,孙子也是为了子嗣,并不是无缘无故如此。”
贾母冷笑一声,道:“为了子嗣?难道凤丫头就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贾琏辩驳道:“她已经病得七死八活,哪里还能有?”
贾母怒道:“凤丫头不能有,你当平儿是死人?所以凤丫头病得这样,你就咒她死?”
贾琏一怔,不知自己和尤二姐的私房话贾母如何得知,但旋即想到请贾蓉提亲时亦曾说过这些言语,仿佛当时很有些人在场,只得磕头道:“孙子不敢,想是老祖宗听岔了。”
贾母道:“我还没老糊涂呢!你只当瞒得过我去?”
指着尤二姐啐了尤氏一口,道:“你们家的姑娘,没人要了不成?什么的脏的臭的,只管往我们府里送,亏得凤丫头和你好了一场,你就这样待她!”
尤二姐顿时紫涨了脸,然而她先前失足,亦无话可说,只得垂泪不语。
尤氏掩面痛哭,道:“倘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