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婢-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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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黛玉忙着分送礼物等事,没空伤春悲秋,亦没时间和宝玉一处顽耍,眼瞅着精神头好了几分,端午节礼一过,顿时清闲了起来,雪雁只想让她忙碌起来。
她翻过黛玉的书,认得此时的字体,只是前世忙忙碌碌,空闲极少,虽然上过书法特长班,练过几年书法,风骨终究没练出来,字迹只得其形,未得其神,不能臻于一流,正好在黛玉身边便宜,她便想重新拾起书法之道,好好练上一练。
黛玉刚料理完房中诸事,正在歇息,扭头静静地凝视着雪雁白里透红更显娇娜妩媚的脸庞,眼里划过一丝丝的诧异和惊奇,道:“从前我说教你读书,你总说见了书本子就脑子疼,不知劝了多少回才识得几个字,如今怎么想起来了要读书了?”
在荣国府里,只有林黛玉满心希望自己的贴身丫头满腹经纶,恨不得她们个个读书。
雪雁深知黛玉热心,笑道:“人常说读书、明理、知事,我虽是个丫头,也不懂吟诗作赋,却想做一个明理的人呢!况且,腹有诗书气自华,姑娘这么个天仙似的人,身边的丫头总该脱俗些,不然岂不是成了笑话?”
黛玉见她极有兴头,遂叫紫鹃拿了笔墨来,道:“叫我瞧瞧你现在的功力如何。”
纵然雪雁只是想读书练字,黛玉也乐得教她。
紫鹃在旁边笑道:“阿弥陀佛,等雪雁练好了字,将来咱们房里的账篇子都叫她写。”紫鹃虽也随着黛玉认得几个字,到底不大用心,不过是不当睁眼瞎子罢了。
雪雁道:“字还没练好呢,姐姐就来使唤我了。”提起笔一挥而就。
黛玉拿起来细细端详,字迹清秀,只是端正有余,风骨不足,半日方点头笑道:“没想到你几年没在我跟前写过字,字越发好了。我瞧着只是缺了筋骨,我这里有一大叠名家真迹法帖,从明儿起你腕上吊着重物好生练习。”
说着,叫紫鹃收拾许多笔墨给她用。
雪雁笑道:“姑娘用心教我,是我的造化。”
黛玉好为人师,从原著上教香菱的举动就可见一斑,别人家的丫头,薛蟠的小妾她尚且如此热心,何况自己的贴身丫头?自是十分尽心。雪雁虽是丫头,却和小姐不差什么,下头有小丫头和粗使婆子端茶递水,平素活儿不多,黛玉索性让她好好用心学习,不必做活。
黛玉有心,雪雁却不肯恃宠而骄,于是和黛玉商议,上午读书练字,下午做针线活计,既学了东西,又堵了那些说她懒惰的人的嘴。
黛玉想了想,便允了。
第二日清晨,雪雁起来梳洗后,主仆用过饭,黛玉便急急地教导雪雁。
紫鹃笑道:“素日只姑娘一人早上起来读书,现今多了个雪雁,姑娘可不是来了兴头?
因先时雪雁学的东西并不多,许多又是囫囵吞枣似的认得几个字,字也没认全,如今难得见她长进,黛玉便从蒙学开始教她,一面教她认字,一面讲解,百家姓不说了,三字经和千字文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几乎包含了当代所有的天文地理历史典故,乃是必学之书。
雪雁学得十分用心,快到晌午时分才告一段落。
黛玉伸了个懒腰,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扶着窗下大案,身姿轻灵,满目赞叹,道:“想是你的灵窍开了,学得竟这样快,若是从前如此,何愁今日不能吟诗作赋?”
“姑娘快别臊我了,不过年纪大些,记得快了一点子,离吟诗作赋早着呢。”不知是否因穿越之故,雪雁的记忆力比从前好了许多,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是三五遍下来就能记得滚瓜烂熟,黛玉深为纳罕,复又十分欢喜。
黛玉正要言语,忽听茜纱窗外宝玉的声音笑道:“谁要吟诗作赋?可是雪雁?”
一面说,一面掀了帘子进来,黛玉主仆两个举目一看,只见他穿着簇新的银红纱衫,衬着血点子般的大红撒花裤子,越发显得面比雪白,眼胜水清,好一位浊世佳公子。
雪雁不觉心中暗赞,难怪原著上人人都看中这个宝玉,单是这份长相气度已是不俗。
宝玉虽然日日都见到黛玉,但是瞧着她们一主一仆,一超逸一秀雅,水袖生香,皓腕如玉,浑身上下透着书卷清气,更有一种江南水乡的温柔几乎溢出纱窗,早已看得呆住了,半日方回过神来,复又笑道:“妹妹这是做师父呢?好极!我原说世间女子都是极清净洁白,似雪雁这等鲜花嫩柳般的人物,读书识字才算相得益彰,咱们又多一个作诗的人了。”
别人还未怎地,黛玉先欢喜起来,道:“你果然不是个俗人。”
话音未落,忽见宝钗走过来,笑问道:“谁作诗呢?竟不曾听说,叫我听听有什么故事。”
定睛一瞧,见雪雁正在收拾笔墨,先前因练字而手腕垂以重物,一段皓如白玉的腕子微露红肿痕迹,不觉吃了一惊,道:“颦儿莫不是在教雪雁读书?”
黛玉点头微笑。
雪雁觉得有些奇怪,荣国府刚去南边采买小戏子,所以梨香院仍旧由薛家住着,但是距离贾母正房极远,一个在东北角,一个在西南角,如何宝玉前脚进门,她后脚就跟了过来?
莫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雪雁好笑地想道。
却见宝钗瞅了自己一眼,然后正色对黛玉道:“妹妹很不该教她,读书明理是男人们的事情,咱们女孩儿家该当以贞静为主,做些针黹女工,何苦教她这些东西,小丫头子认得了字,心气儿高了,未免目无下尘,不甘贫贱,怕别的道理没学到,先学了一身精致的淘气。”
听了宝钗的话,雪雁抬头看看着她,她这么个性子,不怪香菱学作诗,竟会舍近求远。
雪雁又转头看到宝玉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才夸过自己,宝钗就说这话,难怪两人平常总是说不到一块去,价值观人生观不同嘛!
和宝玉志同道合的唯有一个黛玉,两人灵魂相通,精神共鸣,偏偏有王夫人这位钟爱宝钗的母亲,偏偏有一段和尚道士的天赐金玉缘,雪雁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黛玉素日心高气傲,总认为宝钗心中藏奸,如何肯听到这样的话,遂冷笑道:“我的丫头读书不读书,很不必外人来费心。再说,姐姐每每说这些话教导我们年纪小的,怎么没见姐姐以身作则呢?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姐姐无书不知?连冷酒热酒的好处坏处都晓得!姐姐若是想教导别人,自己先折了笔,焚了书,做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子,才有身份有底气来说这话!如今读了一肚子的书,倒来说别人不该读书识字,天底下可没这个道理!”
好伶俐的口舌,好锋锐的语气!雪雁听得酣畅淋漓,暗暗喝彩。难怪人都说黛玉刻薄不爱饶恕人,可在她眼里,这样真性情的让人如何不爱不怜?
宝钗被她驳斥得无言以对,又有宝玉在旁边不住点头赞同,亏得她生性稳重,端庄大方,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若是别人只怕早已恼了,因此笑道:“我白提点一句罢了,倒引得你洋洋洒洒一大篇子话来反驳,你嘴上这样厉害,我可不敢再说了。”
黛玉淡淡地道:“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姐姐既读了书,很该学学圣人的教导。”
、第十四章
富贵流光容易过,韶华岁月却难留,转眼间夏尽秋初,处处绿瘦红稀,微有凉意。
茜纱窗下,雪雁伏案奋笔疾书,依然是一笔清丽的颜体,秀美依旧,却比先前多了几分筋骨,黛玉是一位绝世才女,她自己没有丝毫才气,只能加倍用功,下了苦功夫,这书法自是一日千里。
黛玉瞧着窗外疏影如画,一抹流云如同流星飘絮划过碧空,她叹息地望着燕子渐渐远去的黑色剪影,闷闷不乐地道:“这燕子都南下了,我却独个儿在这里,也不知道江南又是何等的烟雨朦胧。”说着,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十分思念家乡。
众人素知她见花落伤感,看春尽落泪,性子敏感纤细,都不好深劝,怕劝了以后她更加伤心,因此都望着雪雁,示意她赶紧转移黛玉的注意力。
雪雁伶俐,看书又多,往往将书中事情信手拈来,说将起来,能从天南说到地北,几乎让黛玉无暇他顾,只顾着和自己辩驳,因此众人便将这重责大任交给了她。
“燕子南归,明年自会来寻姑娘报春,虽然姑娘不能回家,燕子却能带来咱们家乡的消息,姑娘不以为喜,怎么反以为哀?”雪雁放下笔,将写好的字纸送到黛玉跟前,笑盈盈地道:“今儿的功课我做完了,姑娘瞧瞧可有不好之处?我好改。”
“是我误了,只是燕子一去,咱们屋里便不如从前热闹,我心里空落落的。”黛玉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着字纸道:“我瞧着这字比前两日又有长进了。你于诗词一道没什么天分,倒是喜好看书,多能记住,又于书法一道颇有天赋,你好好练字,最好写得比府里任何人都好,书读得比别人多,横竖咱们家别的不多,唯有书多。”想起宝钗的话她便一肚子气。
雪雁闻之不觉莞尔,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心气儿高得很。
自从宝钗说过那样的话后,黛玉在教导雪雁的事情上更为尽心。
在诗才上黛玉和宝钗可谓是平分秋色,但是宝钗博览群书,不管关于什么东西故事的来历总能照本宣科地信手拈来,譬如冷热酒,譬如寄生草,譬如佛偈,再譬如惜春的画具单子等等,但是论及灵性敏慧却是黛玉胜上一筹,故黛玉有心令她腹藏万卷书。
望着黛玉瞪眼抿嘴一脸严肃却愈发显得可爱的表情,紫鹃忍不住好笑道:“姑娘何苦来着,雪雁读书是咱们自得其乐,又不是为了别人,难不成姑娘读书,是为了压倒众人不成?”
说得黛玉也笑了起来,倒觉自己小气,遂丢开此事不提。
荣国府里现今建造园子,上至贾母王夫人,下到婆子丫头,都忙得□乏术,谁也没在意黛玉教雪雁读书认字,雪雁乐得自在,上午跟黛玉学习,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就开始学四书五经,黛玉为了教好她,不断在书上亲笔批注,偶尔宝玉来闲逛,黛玉都没工夫顾得上他,兼之学的是他最厌的四书五经,渐渐来得就少了。
雪雁见自己此举有效,便再接再厉,下午做针线时,又说自己做的不好,不如黛玉做的有灵性,死皮白赖地央求黛玉指点她,偶尔累了便撺掇着黛玉一同出门走动,或早,或晚,或去李纨院中,或去三春房中,这几处离得远,步行来回,算是锻炼身体,至于凤姐忙着家务,她们不好打搅,梨香院隔着拆建的园子更不好过去。
黛玉毕竟年轻,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不经意间就远离了宝玉,自己还没有察觉,而每日走动回来后出了一身汗洗个澡,饭量也逐渐增加,不再是十顿饭里有五顿不吃了。
见黛玉忙得没空伤春悲秋,精神大好,紫鹃暗暗念佛不绝,背地里十分支持雪雁。
雪雁一面收拾书案,一面问道:“眼瞅着到中秋了,咱们的中秋节礼可送去了?琏二奶奶如今忙得跟什么似的,姑娘若不提醒一声儿,怕琏二奶奶忘记了。”
人情往来都是出钱的营生,荣国府里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黛玉不提,他们乐得装作忘记了,毕竟现在他们得到的不是林家全部财产,而是一半,手头有些紧,看着他们将林家的银钱淌海水地花将出去,雪雁替黛玉心疼得不得了。
银钱东西进库时人人都见到了,搬出来时明眼人岂能不知?
虽也有一些东西,主要是林家几代主母包括贾敏的陪嫁东西,家具头面妆奁古玩之属,存放在贾母房中至今有贾母护着不曾动,可是贾母正院上房五间,自己的库房里放着自己五六十年的梯己,剩下的空间能放多少东西?能有全部家产的十之一二就很不错了。
雪雁知道,黛玉自己其实明白得很,嘴里虽不说,背地里却几度落泪。
黛玉倒不是心疼,自己寄居荣国府,他们略用一点子也无不可,只是他们忽然一声不吭几乎全用了,何尝将她放在心里?她比谁都清楚父亲所留的家产是自己最后的依靠。
因此,听到雪雁询问,黛玉神情怔了怔,回答道:“三天前我亲自过去找琏二嫂子,想来已经送去了。”她并非无知幼女,身边常有雪雁等人开解,又有父亲临终前的谆谆嘱咐,极看重自家这些故旧,是以不等雪雁提醒,就先去找凤姐商量送礼,礼单还是她亲自拟的。
雪雁道:“这想来二字最是要不得,到底是送了呢,还是没有送?”
不等她说完,紫鹃起身道:“我去打听打听。”紫鹃在府里的人脉消息非雪雁可比,她父母又都是管事,下头争相奉承的人多着呢,雪雁很放心她去打听。
黛玉和雪雁等人等了半日,方见紫鹃回来,看她脸色不好,黛玉和雪雁心中咯噔一声,顿觉不妙,果然,听她愤愤不平地道:“我悄悄打听了,府里没有动静,中秋节礼只送了这府里的世交,并没有咱们姑娘家的,也没吩咐人预备呢!”
说着气得落泪,道:“怪道都说人走茶凉,老爷的担忧可不成真了?还没花光咱们的钱呢,就先作践起咱们了!我这就去请老太太做主去!”
黛玉连忙喝止,道:“你去又有何用?白给外祖母添烦恼。说一句咱们大家伙儿都不爱听的话,就是说了能怎么样?他们现今府里忙着娘娘的大喜,哪里顾得咱们的小事?反叫人觉得咱们不懂事,在这时候给府里添乱。”
贾母虽然依旧是宝塔尖的老祖宗,可是王夫人却有女儿封了贵妃,在府中的地位逐渐升高,很多事情贾母已经失去了掌控,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贾母疼爱黛玉,黛玉何尝不体贴贾母。
紫鹃哪里不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忍不住抱着黛玉,呜咽道:“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
“离中秋只剩三天了,先送礼要紧,处境如何日后再说不迟。”雪雁上前解劝,乃对紫鹃道:“我记得琏二奶奶房里平姑娘和姐姐一同长大,姐姐不妨去找她,略提醒一两句,倘或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一二个月咱们姑娘庄子上的出息就该送来了。”
此话一出,黛玉和紫鹃眼前登时一亮。
紫鹃胡乱止了泪,先是一喜,随即黯然,道:“我虽算是和平儿打小儿一同长大,论情分却比不上鸳鸯和袭人和她好,她们是一样的人,我和茜雪、司棋、侍书、入画、翠缕这些才是一样的,怕去了不成坏了姑娘的事。”
雪雁登时明白,紫鹃是贾母的二等丫鬟给黛玉的,鸳鸯和袭人是一等,又是贾母和宝玉的执事丫头,平儿和她们是一个等级的,紫鹃这些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