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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部分

半城繁华-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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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着,已然进了渥丹园。蔺夫人在人际交往上很站得住脚,他们才进院门她就迎了出来。见他们走在一起也不见怪,笑道,“今儿咱们家齐全,甥舅两个遇上了!”又招招手,“暖儿来,我们正叫人穿珠花。上年你舅舅得的湖州孝敬里有一盒上等珍珠,放在库里久了,险些都忘了。昨儿你知闲姨姨着人打扫时翻出来的,正好你们俩一人做一朵。”
布暖过去请了安,脸上红扑扑的,笑靥浅生,“先紧着姨姨,我对首饰淡得很,要不要都无所谓。”
知闲从堂间里出来,对布夫人肃了肃,叫了声姐姐。布夫人嗳的应了,每次见她总是难免内疚。她如今的身份很尴尬,容与死都不肯娶她,惊蛰前一天和叶家退了婚。然而她实在是爱容与的,高陵来人接她,她没有跟着回去。可是在沈家也没了少夫人的地位,只陪着蔺氏念佛,料理料理家里的琐碎事体,弄得像个女管家一样。眼下这样固然是她自己选的,布夫人还是觉得颇惭愧。不过时候长了也生出点无趣来,明知大家难堪偏要戳在眼睛里,硌应众人不说,还白白耽误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也不晓得是什么用意。
布暖不明就里亲亲热热上前屈膝请安,有容与在,知闲当然是谦和的。她搀了布暖的手肘道,“成色还没分呢,你进去挑挑,看是喜欢白的还是金色的。”
一行人进了门,布夫人和蔺氏及容与坐下来说下月寿诞的事,布暖便随知闲进了隔壁的耳房里。




第三章 前欢杳杳
布暖对那一堆珍珠没什么兴趣,却喜欢看匠人给珍珠打孔。细细的一根精钢钻,要穿透一颗硕大的珍珠。歪着脖子咬着牙,小心翼翼的研磨推进,看上去花了大力气。
她摘了头上帷帽,婢女送茶点来也不吃,只顾探身琢磨。看那匠人两腿夹着竹篾做成的夹子,两手忙着拉动转轴上的皮绳,还要抽空给转出的孔里浇水,便在边上问,“做什么要灌水?”
那匠人抬头道,“回娘子的话,珍珠硬,里头又涩,不拿水润养着容易崩碎。”
她哦了声,原想提议帮帮忙打个下手的,知闲来拖她挑花色,只好作罢了。
首饰的款式实在繁多,挑了一会儿眼也花了。看看这个好,那个也好,左右拿不了主意。最后听知闲的,一人穿了个步摇,只样式不同。知闲喜欢多宝,另配了翡翠玛瑙上去。她是无关紧要的,随意点了个朝阳丹凤。高昂的凤首上顶个米珠,不甚华贵,但美得甚孤傲。
一时选罢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坐下来吃煎茶。知闲的胭脂盒里装着几片腌渍玫瑰,是上年拿蜜调理出来的。她爱吃甜食,随身带着做消遣。递过来请她尝尝,她捻了一片含着,甜得了不得。花长在那里闻着香,吃到嘴里又是另一番滋味。她碍于情面不好吐,心想分明风雅的一桩事,自己怎么就品不出妙处来?这花可怜,遇着她这等木讷的人,没等咂出它的与众不同,就牛嚼几口草草吞了下去。
知闲见她吃得这样快显得很惊异,复又递过来道,“还要么?”
她连连摆手,“不要了,姨姨自己留着吃吧!给我也是糟蹋好东西。”
知闲笑了笑,慢慢收回手。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忖着看上去真像失忆了,只不知道忘了的究竟有多少。趁着这会儿她母亲不在,两个丫头又不知道详情,便试探着问道,“那臂钏怎么不见你戴了?”
她抬起头来,神情迷茫,“什么臂钏?我素来不戴臂钏的。”
知闲捋起袖子,“我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还记得么?”
她是丰腴的美人,雪白的酥臂套上金镶玉的跳脱,箍得那皮肉藕节子似的。布暖搁下茶盅看,心里对她一双玉臂艳羡不已。赞叹一番才摇头道,“我没瞧过首饰盒,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又笑道,“我母亲说我越发瘦了,我打量戴了也不及你好看。姨姨这胳膊。养得真美!”
她嘴甜会说话,府里人人都知道。到底是女人,被夸上两句受用得不成。转念又伤感起来,再美也不中用。容与心里没有她,也许现在仍旧爱着布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都已经退婚了,她还要死皮赖脸的留在将军府。别人背后不知怎么个鄙夷唾弃法,但她就是撂不开;仿佛再坚持片刻他就能回心转意。
现在好了,布暖把前头的事都忘了。以容与谨慎的脾气,绝不会再去撩拨的。那么她是否还有一线生机?她看了她一眼,有意长叹,“不得人心,就算美,也是空自美,有什么用!”
她听了好奇,“姨姨怎么了?”言罢见她直直看着正厅里,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实在是一张过于完美的侧脸,眉眼低垂,乌发如墨。即便是在倾听,也有种耐人寻味的情致。她好像明白了,原来知闲喜欢小舅舅么!她笑嘻嘻的说,“你和舅舅是表兄妹,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的呀!”
知闲怨怼的扫她一眼,如今来说这话,当初若不是她把她拉下马,自己怎么能沦落到这地步!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至少先让布暖知道她的心思,再叫她促成。容与见一切无望了,自然也就撒手了。
她打定了主意,垂首道,“我可不敢有这念头,你舅舅眼界高,我攀不起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倘或你替我说话,我料着还有些胜算。”
布暖大感意外,“我?我和舅舅不熟,怎么好贸贸然说这个?别回头叫他训斥我,我着实不敢。”
知闲算肯定下来布暖已经把容与忘得一干二净了,她长长吁了口气,“不要你立时就说去,你有意无意提提你和蓝笙的婚事。外甥女都要嫁了,他是做舅舅的,好意思在你之后么!”
“可是……”她呐呐,“我和蓝笙没有谈婚论嫁,在舅舅跟前怎么好混说呢!”
“什么?”知闲不由提高了嗓子,猛地意识到了,忙把声调降下来,趋前身子道,“你母亲没有同你说过你的婚事么?上年过了大礼,只等着拜堂入洞房了,怎么没有谈婚论嫁?你不知道蓝笙为你披肝沥胆么?你们这样,怎么和蓝家交代?他蓝家是皇亲国戚,等闲得罪不起,否则你父亲仕途是要受阻的。”
布暖怔忡着,母亲没有同她说过这些,想是不愿意给她施加压力。原来真的和蓝将军到了那程度,看来得好好计较了。总不能为了自己使性子,白白带累了父亲的前程。再想想那蓝笙,言行得体,举止有度。就算和小舅舅摆在一处比,也未见得差多少。知闲言之凿凿说他待她好,也许是确有其事的。这样看来是个问题,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发生过些什么了,对蓝笙的认知半点也无。倘或再不接触,就此嫁给他,岂不弄出又一桩盲婚来!
她点了点头,“姨姨说得有理,我回去问清了母亲再做定夺。”她又往外面看看,“你要是喜欢他就和他说呀,他也不像是不近情理的嚜。不过总像有心事,不怎么见他笑的……”话音才落,他突然转过脸来,一双洞明的眼。眼里有理智,也有冷漠。横扫过来的时候把她吓得一噤,她才发现她对他的评价好像有谬误——真的是个近情理的人么?大约是极聪明的,能看透最细致的痛苦,也能读懂最浅显的快乐。这样的人难免让人惧怕,一点不经意的小动作似乎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她想替知闲说话大概是不能够了,她没有这个胆量!
她侧过身,分明避开他的目光。他的心攸乎往下坠,坐在这里有多难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渴望接近她,即使什么都不说,就近看着她也能寥解相思苦。无奈四处都是提防他的人,从老夫人到贴身的仆婢,哪个不是瞪大了眼珠子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稍有疏忽,可能明天她就会彻彻底底消失,叫他这辈子都打探不到。所以他必须慎之又慎,才不至于戳痛她母亲的神经,促使她带着布暖仓惶出逃。
他收回视线长出口气,没关系,外埠的公务办完了,接下来仍旧驻守长安,他有大把的时间在这件事上花功夫。他一向懂得隐忍,也计划着把手上的大权一点点转移。差不多再有半年就够了,到时候带她走,到关外去,到他为她建造的王国里去。
老夫人和他姐姐谈论的话题他插不上话,也不感兴趣。见她们嘴上得了空闲,便道,“我才刚看见后厨往无荒亭备宴,今儿在那里吃席?”
“那里凉快。”老夫人笑道,“才建成的,叫它今天沾点人气。”
那无荒亭在醉襟湖南畔,是专为下月寿宴修缮的,与其说是亭,倒不如说是厅。实在很大,足抵得上会客的正堂。不过四面缺了砖墙,帘栊上挂着纱幕。有风吹过的时候轻飘飘舞动,到了夜里,和露台上临水倒映的灯笼相映成趣,颇有些世外仙境的意味。
说了会子话,再看看日头也近晌午,一行人起身往新亭子里去。布夫人万分小心,几乎牵着布暖形影不离。布暖起先还算顺从,后来闹起了脾气,嘟囔着,“在外祖母府里没有外人,母亲这样不累得慌么!我自己走走怕丢了不成?我又不是孩子!”
布夫人闻言只得作罢,自己想想的确做得过了点。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虽说六郎在侧是个大隐患,但对自己的兄弟也不好像防贼一样的防着。老夫人眼睛雪亮,到天到地护着自己的儿子。都已经放下的事一直揪着,心上总归不受用。
布暖的手从她母亲掌中挣脱出来,自己慢慢坠后了些。趁着没人注意,裙角一转便绕到竹林那边去了。
自己闲庭信步还是很舒坦的,四月的风里夹带着花香迎面扑来,她并不计较什么喘症不喘症。横竖到了外面,且走个痛快再说。使劲的吸上两口,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她自己的身子,自己还是很有把握的。但母亲偏说她病得厉害,常叫卧床歇着。她在那丝棉褥子里躺久了,几乎忘了路该怎么走,活脱脱成了一只软脚蟹。
现在这样再好也没有了,她步子轻快,小花履的鞋底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脆生生的踩踏声。顺着路一直向前走,两块石板交接的地方隐隐长出细嫩的青草,远远看上去如同铺了一层薄薄的绒毛。
石板路的那头有座流丽的绣楼,高高的台基,舒展的平台……她顿住脚抬头望,认真辨了辨门楣上的匾额。烟波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并且一路走来像是循着某种遗留下来的轨迹,她记得她曾经来过这里。可惜不论怎样冥思苦想,依旧隔着迷雾看不透。
上了台阶,眼前豁然开朗。再眺望出去,不远处的湖面上建着湖心亭,还有遗世独立的三两间水榭。她感慨起来,将军府真叫人咋舌。这样多的玄妙心思,处处奢华处处景。舅舅年纪轻轻就创下如此大的家业,该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啊!
“怎么到这里来了?”身后一个声音说,“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她微讶,回头看,他脸上有馨馨的笑意,是舅舅。才换了具服,穿上了紫色大科绫罗;腰上配着玉带蹀躞。离她倒不远,两三丈的距离。负手立着,和刚才的沉默隐忍不同,这趟显出凛冽不容小觑的威仪。



第四章 和风轻暖
她绞着手指说,”舅舅这是要出去么?“
她就在眼前,他看着她,胸口隐隐作痛。不敢再靠近,害怕自己失控,只有远远站着。她现在像个懵懂的,不解世事的孩子,他的任何一点过激的行为都会吓着她。他须得十二万分的小心,一言一行要表现得无懈可击。因为他有野心,他要她重新爱上他。
他点了点头,”过会子有高句丽使节朝见,我衙门里要负责皇城警跸。你在这里做什么?亭子里设了宴,你不去用饭?”
她吃吃艾艾道,“我信步走到这里来的,正打算回去呢!”
也许她还有些残存的记忆吧,这也是好事。其实他很性急,多少个日夜里魂牵梦萦的人就在这里,但却不能碰、不能抱,连目光都不能在她脸上停留太久。这究竟是怎样残酷的一种折磨!若她这时能想起来一些有多好,至少少费些周折,让他可以立刻毫无保留。他有好多话要同她说,但是她在面前,这么近又这么远!
她搓着步子低着头,打算从他身旁走过。他不知怎么的,突然伸手掣她,喉头艰难的吞咽。他说,“暖……”
低低的一声唤,像从世界另一边传来的。她心头猛一颤,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她有个不为人知的小字叫如濡,父亲母亲却都管她叫布暖或是暖儿。所以不管是如濡和布暖,横竖没有人像他这样称呼过她。那个单音节从他口中出来,包含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惆怅和困顿。俨然阔别多年的情人,发自内心的悲苦的哀鸣。
风吹过的时候颊上生凉,拿手抹了抹,才发现居然已经泪流满面。她愕然退后一步,盯着手指上的泪珠喃喃,“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又红了脸,仓促藏到身后擦在裙上,讪笑道,“舅舅有事么?”
他哽得说不出来,她的回忆虽丢了,但是爱他早成了本能是不是?他才觉安慰,略平了心思方道,“我记得你会唱变文?”
她嗯了声,扭捏道,“从前唱着玩的,唱得也不好。舅舅是怎么知道的?”
他轻轻扬起唇角,“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话锋一转又道,“外祖母下月寿诞,咱们合演一出戏好不好?”
“唱变文么?”她的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仰着脸问,“唱什么?《麻姑献寿》么?还是《满堂彩》?”
他安和的笑,“我不会唱变文,咱们排一出皮影吧!”
她有些犹疑,“我不会捣鼓那些纸片,又是腿又是胳膊的,长出四只手来也不够使。万一演砸了,叫舅舅跟着我一道丢份子。”她很不好意思,实在是和他合作不是她能设想的。他是人上人,给母亲尽孝也要尽善尽美。挑了她这么个上不了台盘的搭档,少不得多走许多弯路。
他却很是笃定的样子,“我教你,很容易学。”
他听似温和的话也给她无形的压力,她想起知闲先头吐的苦水,脱口道,“舅舅何不同姨姨演?我脑子笨,给你们打下手吧!”
他倏地板起了脸,她倒大度起来,学会把他往外推了。他蹙眉瞥她一眼,“不要和知闲走得太近,人心隔肚皮知道么?这世上除了最亲近的人,谁也不能轻易相信。”
布暖见他语气不佳,知道自己闯了祸,只是惘惘的,“知闲姨姨不是亲戚吗……”
他耐着性子解释,“外祖母不是你亲祖母,知闲是外祖母的娘家外甥女,所以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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