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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部分

半城繁华-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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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说话,他当然知道她担心什么。捧起她的脸道,“你要相信我,你我是一体,这辈子都要捆绑在一起。我可以负尽天下人,不会对不起你半点,你可记住了?”
她嗯了声,“我相信你。”
他笑了,在她嘴角吻了吻。两个人都喜欢这样的亲昵,仿佛是在确定对方就在身边。肢体有碰触,才是真实的。她抬手去圈他的腰,糯声唤他。她叫一声他便答应一声,额头和额头抵在一起,鼻尖和鼻尖孩子气的相互磨蹭。日头渐渐西沉,屋里暗下来,谁也不说掌灯,就让浓厚的暮色淹上身来。黑暗中沉默,双双跌进甜蜜里。
他不知拿她怎么样才好,他是老成持重的,可是现在却荒唐了,恨不得把她揉成一团装进袖袋里来。他嗡哝着,“若不是朝中职务卸不下肩,我真不打算回长安了。咱们建个安乐窝,朝夕相守着,谁还在乎功名富贵。”
她娇憨的笑,“我消磨了上将军的斗志,罪过的。”
他转而轻噬她的耳垂,“让你呲达我!”
她吃吃笑着缩起脖子,“我多早晚呲达你?我是良心不安自责呢!嗳,你说,若是知闲执意要嫁你,你怎么办?上回老夫人说你们婚期都定下了,你回去催你拜堂,我又怎么办?”
“混说!”他纠缠她,两个人像缝在一起似的。她的担忧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他把她摆在胡床上,撑着手肘居高打量她。复俯下身子吻她,瓮声道,“是老夫人哄你的,她定是发现了,一门心思要拆开咱们。偏你耳根子软,叫我吃了那些苦头。倘或你铁了心,势必少走不少弯路。”
她被他撩拨得气喘吁吁,推他道,“别闹……”
他不肯罢休,炝虾一般和她挣。他不能近她的身,走近了就晕头转向。他笑自己没出息,绕着老婆裙裾转,尤不自省,还乐在其中。屋里这一向都烧着地龙,热得身上衣裳穿不住。他脱了狐裘,回头看她面若桃花,心里愈发炽起来。
她只穿削薄一层半臂,刚才的一翻拉扯,坦领大开着露出半边香肩。她是个玉做的人,没有一处不是尽善尽美的。又因怀了孩子,抹胸下更是秀色可餐。那么似嗔似怨的烟视他,他的自制力霍地就不见了。真恨不得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无奈要忌讳她肚里的孩子,只得悻悻然调开了视线。
他心不在焉的转到脸盆架子前盥手,慢吞吞绞帕子净脸,隔了一会儿道,“今儿是年三十,回头我叫她们把年夜饭送进上房里来,咱们喝两盅,好好过个年。”
她唔了声,暗里又牵挂洛阳的爷娘。不知道这消息有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万一老夫人或者知闲给东都去了信,说她引诱舅舅私奔,名声横竖是顾不成了,就是怕气坏了母亲……还有郡主府和将军府,叫他们这一闹腾,弄得两家年都过不好,想想颇自责。
“蓝笙可还好么?”她怕他生气,虽问了,也还小心翼翼。
他脸上没什么波澜,只道,“我没伤他,你放心。到底咱们对不住他,我也不好把人逼到绝处。再说我去郡主府只想带你走,不动干戈最好。若是在所难免,自然也要把伤害降到最低。”
她听了才放下心来,呐呐道,“我的心思他一向都知道,他本可以不掺合进来的,如今偏弄得这样……倒叫我心里不是滋味。”
他苦笑,情这东西,不遇上便罢。一旦涉足了,要自拔难如登天。怎么怪蓝笙?怪只怪她出现了,他们同时爱上。或早一步,或晚一步,也许就不是现在这种状况。
“容与,”她怯怯的问,“你后不后悔?”
他抬起眼,“后悔什么?后悔和你一同存在这世上?缘分是天定的,命里合该结成夫妻,到天涯海角也会相遇。何况你我原本就是一家,这姻缘逃都逃不开,说后悔,更是无从谈起。”
她低头揉画帛,“是我祸害了你,我是你的坎儿。为我叫你弄到这步田地……”
“到了什么田地?”他扬起的嘴角有种厚实的,靠得住的味道。摸了案上的玉石镇纸在手里把玩,在黑黝黝的阴影里,完全轻松的语调,“我没觉得眼下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你别想那么多,仔细作养身子是正经。外头的事有我,我能解决妥当,你别操心。”
她点点头,有再多疑窦也不去说了。她最了解自己,性子太急,有时候不大的事,一头钻进牛角尖就挣不出来。譬如底下人和他说什么“不应当拖下去”,又是什么“壮士断腕”……这些话着实令她不安,可是怎么办?她要相信他,两个人相爱,猜忌得多了,人心就冷了、散了。她强迫自己不去纠结,告诫自己又是胡思乱想罢了。
所以要寻点什么事做,她起身来找火折子,一头看外面……对面抄手游廊上已经开始点灯笼了,火光透过朱红的灯纱洒下来,映红了大半个院子。果然有了过年的气氛,她一团欢喜的驻足听。远处有爆竿燃放的声响,轰然一声,震天动地。
可是高兴不过一霎儿,肚子猛然抽痛起来,竟是前所未有的来势汹汹。她几乎站不住了,腿弯子一软便待瘫倒。亏得容与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见她痛成这样,简直吓得慌了手脚。
“快来人!”他高声疾呼,“找见素来,快快!”
园里立时鸡飞狗跳,几个仆妇匆匆进来铺陈床褥,请容与抱她上榻安顿。几个女人都是生养过的,照理来说三个月没满能疼得满头虚汗,这样情况看来是大大不妙的。没人敢说话,大年下的,说错了倒不好,只在旁边随侍着。
一会儿庄子上的郎中见素来了,进门行了礼,容与哪里还计较那些!蹲在她床头道,“娘子有了孕的,怎么突然肚子痛起来?你赶紧瞧瞧去,开了方子好抓药。”
见素一听不敢怠慢,忙趋前身子去搭脉。越搭越显出古怪的神情来,嘬着唇、皱着眉,半晌才对容与道,“卑下到外间开药去,郎君请随我来。”



第三十三章 恨无常
见素出了上房没进外间,低着头往厢房里走,容与便也匆匆跟了过去。
“怎么?”他压着嗓子问,隐约觉得情况似乎不大好。
案头的蜡烛火摇曳着,风从西边吹过来,见素忙去阖了窗扉,回身道,“奇怪了,上将军才说娘子怀了身孕,可是我请过了脉,并没有这症候。只是血瘀!大大的血瘀!”
容与听了颇意外,“你可看仔细了?已经有了两个多月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我也正琢磨呢!”见素道,捏着笔杆子无从下手。半晌犹豫道,“上将军可能确定么?若是真的怀过,这会子脉象又不是这么个事儿,如此看来事情可难办……”
容与眉眼生冷下来,“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见素拧着眉头,字斟句酌道,“孕事变成了血瘀,先头郎中没诊错脉的话,结果只有一个——孩子成了死胎,淤血堆积着排不出来。眼下要通经,使了红花把污血疏通干净。否则伤了娘子根基,不说再孕,连性命都保不住。”
小小一盏灯只照亮方桌那一块,别处都是暗的。外面的红光从门槛上斜斜铺陈进来,他站在那片光影里,唯觉得恍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简直摸不着头脑,这样层出不穷的不如意!一心一意等着孩子长大,怎么一夕之间又变成了这模样?见素的医术他信得过,曾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因当年犯了事,后来叫他从刀口上救下来安置在庄子上的。他说血瘀,那么病因便可确信无疑。可是布暖那头怎么交代?她能相信么?
见素催促起来,“郎君别拿不定主意,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晚些怕出大事!”他自顾自的舔笔开方子,“不是一天两天,少说也有三日以上。面上平稳不过是表象,一旦发作起来,带坏了里头内脏,神仙也救不了。”他一向直来直去,容与面前也不藏着掖着,不讳言道,“您目下没什么可留恋的,已然胎死腹中,也不存在保不保的问题。若是我早两天给娘子医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事到如今,怅惘也迟了。我立时抓药熬了送过来,这个没了不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调息得好,来年不愁添个一儿半女。”
他催得紧,容与也不及多想了。横竖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护得她周全,孩子没了以后可以再怀的。他咬了咬牙,“这会儿用了药,几时能下来?”
见素道,“份量重些,半个时辰就能见红。”
他连心都颤起来,“疼么?”
这话问得见素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想了想道,“疼总归是疼的,小产和大生一样,甚至还要伤些。大生是瓜熟蒂落,自然而然的。小产呢,好比夹生的柿子,硬要揭盖儿,就得连皮带肉的扯下来。受了刀伤疼不疼?刀口就算深,至多半寸宽。掉孩子不一样,满肚子疼。肚子那么宽的刀伤,男人谁受得住?”
容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惶然问,“有没有少受罪的法子?”
灯火照着见素灰白的脸,他摇头,“疼了才能掉下来,不疼不成。”
不疼不成……他听了这话,背上起了层细栗。到了这地步,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总不好由得她去不管不顾吧!他垂首叹息,握着拳道,“你去料理,分量重归重,务必要保住她。”他的眼里惟剩下黯淡,声气也越见低迷,喃喃道,“我不避你……没有她,我也活不成。”
见素大大吃了一惊,抬头惶惑望着他。他们认识可不止一年半载,当初打西突厥时,他也曾经隐姓埋名鞍前马后追随过。他是怎么样清冷的脾气,他大抵也知道些。现在说出这种话来,想是当真连命都绑在一起了。
他更觉担子重,忙谦卑揖下去,“请上将军放心,见素定当拼尽全力,不负将军重托。”
容与点点头,凝重的在他肩头拍了下,撩袍走出了厢房。
再回到上房时,一切的惊恐不安又好像沉淀到了空气最底层。灯火辉煌里,三足铜香炉内燃起的香烟在室内徐徐回旋。迈进门槛,屋里有敦实的温暖和宁静。然而这片宁静却像个巨大的壳,把他死死扣住,更令他难以启齿。
她在低垂的帷幕后躺着,大概先前的阵痛过了,身边人都遣散了。静静歇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又是一副平和的清华气象。他心里没底,怎么开口和她说孩子的事呢?还要劝着吃药,她恐怕不那么容易接受。
他正踌躇,她撑起身来,“容与?”
他回过神,忙应了声快步进去。换了个笑脸,给她背后垫着的丝绒被子塞得紧些,一面道,“怎么起来了?这会子怎么样?”
她笑了笑,带着病中的孱弱,“痛只一霎,这会儿又好了。不知别人怀孩子是个什么样儿,我这样多灾多难的,没的带累小郎君。”
他的眉蹙起来,不是她带累孩子,分明是孩子带累了她。果然是不应该的,本就是逆天而行,错就错了,还要让错误开花结果,罪加一等!他趋前坐在她床头,她靠在他肩上,那么轻,吹口气就飘落似的。他听见她说,“你别担心我,我好歹要坚持住的。走到这一步,这么不容易!”
心头像被狠狠捏了一把,痛得他呼吸停滞。他转过去揽她,艰涩道,“你不用勉强,这个没了,以后可以再要。”
他明显感到手下的肌理霍然一僵,她抬头道,“这是什么话?是郎中同你说了什么?”
单只一句话,她已然像只刺猬一样竖起了满身的刺,可以预见接下来是如何的举步维艰。他收紧了手臂,“暖,见素先生说孩子夭折了……你别怕,他会给你送药来,喝了就好了。”
她怔在那里,傻了一样。他不敢去看她的脸,只有把她搂得越发紧。可是她推开他,垂着眼睫道,“什么庸医,他胡说!孩子在我肚子里,好不好的我自己知道。前几日郡主府里医官才诊过脉,分明稳妥得很,到了这里一昼夜怎么就夭折了?你把他赶走,他要害我!”
容与去拉她,“你听话,见素的医术是大唐首屈一指的。他跟了我六七年了,我信得过他。”
她冷冷看着他,“你信得过他是你的事,我却信不过他。你来同我说这么多,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他窒了窒,“你怎么这样说?孩子没了,我也难过……”
他难过吗?她知道,他果然要“壮士断腕”了。原来之前种种都是假的,掩盖了半天,狐狸尾巴最终会露出来。他算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昨夜枕畔的话犹在耳,谁知他存的真是这样心思!她的一片真情落进泥沼里,这刻恨不得去死!她瞎了眼,为什么他是这样的人?
她没有办法,还带着一丝希望,卑微的弓着身去求告,“你若是不要我们,就让我带着他走。我保证不嫁给蓝笙,我可以离开长安,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在你眼前出现。你去娶知闲,回到你原本的轨道上去……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他惟觉得失望,她从没真正信任过他。她把他当坏人,当敌对/分子,到了这时候还说这种话。可是他不怨她,不论身与心,她受的苦比他更甚。他只有好言解释,“暖儿,咱们先前都说开了不是吗?我对你的责任绝不推脱,这回你一定要听我的话,这是为你好。”
正说着,外头见素端了碗药来。隔着帷幔朝里看一眼,不声不响搁下了,复却行退了出去。
她如临大敌,药都准备了么?他说孩子是死胎就是死胎么?她感觉得到,小郎君分明是活的,偶尔的腹痛就能证明他死了吗?她狠狠瞪着他,抱住肚子,槽牙咬得格格响,“你要干什么?”
他翕动干裂的嘴唇,“暖,淤血出不来,会危及你的性命。你乖乖喝药,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不回长安去,等你颐养好了身子再走。”
都是谎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明明没有见过红,为什么说孩子没了?他是骗她喝药,都是他计划里的!她看着他打起幔子,玫瑰紫绣花桌布上摆了只青花瓷碗,碗里浓黑的药汁子墨似的。她惊惶失措,踉跄着倒退几步,一下子撞在红漆抱柱上,震得心肺都要碎了。
他走过来,“暖……”
她簌簌打颤,“我不喝!绝不!”
他渐渐模糊了视线,嘴上却斩钉截铁,“不行!这药非喝不可,你还要不要命?”
她倔强望着他,“沈容与,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说相信我,不过是缓兵之计是不是?你从没把他当亲骨肉,你处心积虑要除了他。宁杀错不放过,我总算见识了上将军的心机!”她把骇异的视线挪到那碗药上,睁大了眼睛一再重复,“我不喝……我不喝!你要灌我吃堕胎药,除非我死了!”
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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