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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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傲池想了一下,军中的确有这样的规定。因为昭国的军奴多数为犯人充军,或是从别国掳劫的战败军队和青壮劳力,这些人刚一入营吃些苦头,磨平了性子学会了规矩才好管束。
可归澜的情况与那些军奴完全不一样。铁链拴得住他的人,锁不了他的心。
每当龙傲池想起这个问题,心情就格外烦躁。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归澜更快一些忘记他的旧主人呢?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归澜可以接受她,愿意相信她并没有存恶念呢?
龙傲池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伤势未愈,本将军还是让人给你先除了脚镣。免得你行走不便,再这样耽误本将军的时间。”
归澜却毕恭毕敬地说道:“下奴知罪,下次一定不敢延误,请主人责罚。但是主人可否不再为下奴开特例?”
龙傲池眉毛一挑,火气又涌了上来,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敬酒不吃吃罚酒,皮痒痒一日不打都不行么?”
归澜在心中苦笑。
今日一早他被带去军奴营,学了规矩上了脚镣,邹统领却说先暂缓五十军棍,还带他去领了一餐饭食。邹统领一直对他是和颜悦色的,他满心感激,当然并不相信所有都是龙傲池吩咐,他猜测可能是邹统领心肠好,暗中放水照顾他。不过周遭的军奴和士兵都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他,私下议论他是以色侍人才换来如此特殊的照顾。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归澜已经被辱骂轻视作践惯了,他只当听不见听不懂,心里会稍微好受一些。但有些事情他还忍不住,忘不掉。
他看见军奴营里有不少澜国的俘虏,他们昔日是保家卫国的战士,现在大多戴着脚镣,在皮鞭之下终日忙碌,做着苦累低贱的活计。归澜本来就是澜国的卑微奴隶,应该比那些已经成为亡国奴的澜国人更低贱,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享受特殊的照顾,厚着脸皮在那些人面前闲逛。如果真是因为他的姿色可以换来好处,那他还不如想办法将这些好处转给自己的同胞。
于是归澜小心翼翼恳请道:“下奴能得主人垂青,可以近身服侍主人,是下奴的荣幸。下奴身份卑微无福消受主人的恩典,只求主人能如善待下奴一样,对澜国出身的军奴稍稍好一些,下奴愿加倍替他们受罚,亦感激不尽。”
龙傲池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这就是你看了大半天,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
23楚国皇子(中)
归澜暗想,自己还能做什么呢?在龙傲池的眼里,他可以用来喂招切磋,但那要等他伤势稍好一些,否则打起来实力太悬殊毫无意思。在没有达到龙傲池那种使用标准之前,他的主要工作大概就是以色侍人的器具而已。
可他真的还想尽自己所能,为澜国做一些事情。明月最关心百姓民生,逢灾年定会拿出自己的钱财在都城内设粥棚施医药,以求救济更多苦难之人。当初昭国大军压境势如破竹,是明月坚定地站在澜王一方,开城收容那些逃避战火流离失所的民众。
他空有一身武艺,现在既然已经无法保护明月,又不能马上满足主人的期望,那么不如用来熬刑,替那些沦为军奴正遭受苦难的澜国人换求相对好过一些的日子。反正挨打受罚,他早已习惯,龙傲池也多半存心想要折磨他看他痛苦的模样,大家各取所需岂不更好?
龙傲池明显已经动怒的言语,让归澜心底一寒,但是他仍旧倔强地答道:“下奴愚钝,除却服侍人的活计和惯于熬刑,其余技能都不甚熟悉。下奴看了一圈想了很久,觉得若能替澜国人挨打受罚,也算一种用处。”
龙傲池为自己不值。她这些天一直盘算着怎样让归澜好过一些,就连明日启程行军,她都要为他提前做打算安排。今天也是她特意叮嘱邹统领对归澜和颜悦色多照顾。她枉费了这么多心思,归澜却只想着为澜国人做点什么。她在归澜心中,究竟算什么呢?
“澜国已经灭亡,你不会忘了吧?今后再没有澜国人这样的称呼。”龙傲池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做什么暴力冲动的事情,不过到底是生气了,下意识手握成拳骨节作响。
感觉出龙傲池的怒气,归澜的身体僵硬绷直,他无法猜测龙傲池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他只是丢开了所有奢望幻想,淡然回答道:“下奴知错,请主人责罚。”
龙傲池冷笑着反问:“狠狠罚了,你就能记住么?你这样在乎你的同胞,你的旧主子,但是他们将你当作什么东西,他们哪个正眼瞧过你?你苦练多年如此一身出色武艺,还不是成了玩物落在我手上?也就明月那种没脑子的女人来看看你,你的旧主子云夫人可是送了一根很好用的鞭子给我。”
归澜的眼神随着龙傲池的话渐渐变得黯淡,浮起一丝无法形容的苦楚。是不是无论他多么努力,主人都不可能消除那些恨意?是不是他自作多情自讨苦吃,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他这等卑微低贱的奴隶能做什么?他只配被鞭子抽打着喘息在血泊之中,当一个称职的发泄器具么?
任鲜血从嘴角溢出,夹杂着细碎咳嗽声,归澜用更加卑微的语气回答道:“主人说的是。下奴本就只是低贱物件,请主人狠狠责罚。”
龙傲池瞥了一眼一直扔在帅帐里,云夫人几天前送来的那个盛放鞭子的礼盒,心中更加郁闷。但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可能伤到了归澜,甚至比肉身的刑罚更严重。龙傲池拼命稳定自己的情绪,她明白如果此时因生气而不计后果地责罚归澜,那与残虐的云夫人又有什么两样?
龙傲池找回理智,一点点分析道:“归澜,你有想保护的人这没有错,可你是否想过用怎样的方法去保护他们更有效呢?你不是金刚铁骨,就算本将军同意,许你替他们挨打受罚,你又能撑几日?”
归澜没有想到龙傲池在盛怒之下并没有大打出手,竟能克制情绪与他分析问题。他自然明白龙傲池讲的不错,他若一直受刑的确活不了几日,他那种笨办法其实根本无法护住谁。可他仅仅是低贱奴隶,他又能做什么呢?
“你一定在想一个奴隶又能做什么呢?”龙傲池仿佛看穿了归澜的心思,沉声道,“你过去尚能以武艺保护明月,讨你的前主人欢心。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在我这里没有用武之地?与我切磋武艺,或者服侍我都是你不喜欢的事情对么?”
“主人的希望就是下奴的喜好,服侍主人是下奴的本份,不敢有别的想法。”归澜长期被残酷教导训练出的言辞,条件反射一样从嘴里说出来,甚至是不过脑子的。
龙傲池叹了一口气,虽然觉得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一个奴隶未必能懂,但她还是尝试着说一说:“归澜,你若真的心怀天下期待更多百姓幸福,眼里就不该只有他人而不懂得保护你自己。你首先要坚持活下去,才有可能去照顾更多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留你在身边不是为了折磨你。你的才华不该埋没在明月身边只当个贱奴。”
归澜左肩和臀上的奴隶烙印带来的灼痛并没有消退,龙傲池是在讥讽刺激他么?他忍不住大着胆子反问:“那么下奴在大将军身边就不是贱奴么?以色侍人,与大将军切磋武艺,这些就比以前下奴做的事情有价值了么?下奴如此卑微,根本没有资格悲天悯人吧?”
归澜果然不是完全没有雄心壮志,他的谈吐比一般粗鄙的奴隶文雅许多,他的见识与他的武功一样不可思议,谁教他这么多道理?他莫非是读书识字的?他过耳不忘,又曾长期服侍明月,说不定偷偷学了文章经典。龙傲池想到这些不免心念一动,张口说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前朝就有奴隶成为将军,你就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不再屈居人下么?”
“下奴真的可以这样想么?”归澜虽然没有太高的期盼,心却也因为龙傲池的话被触动。
龙傲池暗示道:“你这么聪明,就算没有人特意教你什么,你能每日服侍在我身边,耳濡目染难道一点本事都学不会么?再强大的武功高手一个人也胜不了万千普通兵卒,你或许能偷袭杀了我,却绝对无法杀光我的龙家军,此等的道理你也是明白的。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城防守,这里面都大有学问。”
归澜猛然抬头,琉璃色的眼眸里涌动着强烈的希望和难以置信,他惊讶地问:“主人莫非是允许下奴偷师,不怕下奴学得您那套精妙的兵法韬略?”
龙傲池故意用激将法说道:“兵法又不是服侍人的技术,跟随我多年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将领也未必能学得其中一二,你一个奴隶岂是随便看看就能领会的?”
归澜表面上没有再争辩什么,然而他心中激动不已。如果他能偷学到龙傲池的用兵之道,是不是比刺探常规情报更有用呢?哪怕因他的身份永远不可能领兵上阵,他仍然可以将兵法记录成书,想办法转交给主人或明月,她们一定能将这些派上大用场,培养出更优秀的将帅为复国奠定基础。
龙傲池观归澜的神色,猜他多半是心动了,而且很可能在想怎么偷学兵法再交到他旧主人手上吧?澜王图谋复国,但并非拥有了一个半个的优秀将领就能成事。这一点龙傲池有充分自信,除了相信自己的龙家军能够守住已得的领土,也相信贤王的治国方略可以迅速获得澜国人的认同。用不了多久,连亡国奴都能安居乐业,甚至过得比以前更好,他们哪里还会在乎谁是他们的皇帝?那时澜王有将无兵,勉强起事,不得民心,注定会失败。
龙傲池心知归澜惦念着旧主子,自己吃了闷亏,就想着不能让归澜太得意,于是一本正经说道:“不过你真想学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今晚洗干净到寝帐等着,若将我服侍高兴了,我说不定还会亲自教教你。”
归澜的身体明显一僵,刚才眼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色瞬间褪去。他紧紧抿着嘴唇,倔强地望着龙傲池。
“你不情愿服侍我也罢,等你毒发了再求着我,我未必肯应。”
归澜终于低头服软,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下奴谢主人垂青,下奴是否现在就去准备?”
这时门口亲兵禀告,说有军情急报刚刚送到。
龙傲池本意是打算让归澜回寝帐多休息一时半刻,就吩咐道:“你现在去准备也好。”
说完这句龙傲池又朗声道:“把军报送进来。”
归澜因伤痛,起身走路的动作很慢很吃力,他挣扎着爬起,拖着沉重的脚镣一点点挪到门边。那时龙傲池已经将军报读完。
归澜隐约听到龙傲池喃喃提起“楚国皇子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样的只言片语。
归澜心念一动,却不敢耽搁,退到帅帐之外,自去找地方清洗身体。
24楚国皇子(下)
归澜记得每每提起楚国,主人都会恨得咬牙切齿,有时一边疯狂地鞭打他,一边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楚国的一切。尤其楚国的皇族上上下下祖宗十八代,都是主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几次例行刑责的时候,主人情绪激动,将那些人骂完之后还会恶狠狠地盯着他,嘴里叫着另外一个名字,将刑房里所有的刑具都在他身上一一施展。
于是归澜记住了,主人痛恨至极的那个人叫楚天阔。再之后,归澜服侍明月读书的时候偶尔得知,楚天阔正是楚国在位皇帝的名字。他因为与楚天阔容貌相似,才会成为主人发泄恨意的替身。但这世上,少有容貌相似却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吧?归澜不可能不去想,楚天阔也许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归澜思量着,龙傲池说的那幅画,画中人与他容貌相似,莫非龙傲池要找的人也是楚帝?如果真是这样,龙傲池想将那画中人碎尸万段,他又怎能让龙傲池得逞?
可惜归澜没有任何证据,关于自己的身世,一切都是推测。有的时候他怀疑或许是伤重产生了幻觉,因为除了在刑房里他接近昏迷时听到的主人的那些咒骂,再没人告诉过他相关的事情。宫内流传的说法,他只是主人仇人之子,为奴抵罪活该受罚。
然而就是这仿佛虚无缥缈的推测,无形之中成了归澜坚持活下去的一种动力。他想要知道真相,不只是自己的身世,他更想找到治标治本的方法平息主人心中的恨。如果始作俑者是他的父亲,那么他是不是该去求那个人,为主人做些什么,让主人可以忘了疯狂的执念寻回最初的快乐呢?哪怕他将为此付出生命,甚至生不如死,他也愿意去尝试。
离开帅帐时,归澜听闻楚国皇子即将到来的消息,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他现在是昭国的奴隶,也许有生之年都无法去到楚国,更不用说能见到楚帝,但假如上天垂怜,让他结识楚国皇子,将来是否就有机会得偿心愿了呢?
归澜猛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楚国的皇子是不是继承了楚帝的容貌,龙傲池见到后会产生怎样的联想呢?
龙傲池捏着军报,手指微微发颤。
经探马证实,楚曦玉竟然只带了六名护卫脱离大部队,换马不换人,昼夜兼程向澜国都城赶来。按照这种行进速度,最迟今晚,楚曦玉就会进入都城范围。倘若楚曦玉是存心打算秘密与澜国人接洽,那么必须立刻派人拦截。倘若楚曦玉直奔龙家军的大营,龙傲池尚能容忍,和颜相待。
于是龙傲池立刻下令封锁入城要道,又换了便服带了几名亲信将领,以游猎为名骑马离营,朝着楚曦玉可能出现的方向迎了过去。
南行五十里,夜幕初降之时,龙傲池一行人望见远处起了一片尘烟。
当先一人一骑呼啸而至,随后十几匹骏马虽然也是速度飞快,却还是被落下一段距离。当先那人似乎是看到了龙家军的旗号,稍稍放缓了马速。
龙傲池一挥手,身旁有兵卒骑马迎上,呼喝道:“尔等是什么人?龙大将军在此游猎,尔等如此狂奔惊飞鸟兽,扫了大将军兴致,担待得起么?”
以前龙傲池出游都保持低调,现在她为了刺激澜国的隐患提前爆发,走到哪里都作出一副嚣张的态势。所以特别吩咐随行的人员,在澜地说话一定霸道一些,而且必须亮出她的名号。
当先那人闻言仿佛惊喜非常,勒紧马缰,停住步伐,向着龙傲池这边观望。他身后随行的人员赶上来,看见自家主子被一名小兵拦截,都是不忿,脾气暴的开口就指责道:“你可知这位是楚国大皇子殿下?”
这小兵很机灵,一早知道了大将军的意图,听对方主动承认,他就翻身下马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