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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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冒险家?”
“完全正确,”他直起身来,“我敬你。”他喝了一口酒,吐了下舌头,带着痛苦的表情把酒咽下去。“别在意,亲爱的——这家店的酒里肯定掺了松节油,骗你我就是犹太人。”他站了起来。
他们离开酒店,她一直挽着他的胳膊,想让他走得慢点儿。“这么说来,你就是‘男冒险家’喽,米克·拉德利先生。”
“我本来就是,西比尔。”他轻声答道,“你将成为我的学徒,所以你要好好听话,跟我学习我们这一行的手艺,总有一天你也会加入我们的职业联盟,嗯,应该叫同业公会。”
“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对吗?米克,你是在排戏吧?在你看来,他在你的戏里是什么角色,我又是什么人呢?”
“我不是在排戏,”米克平静地回答说,“你的父亲属于过去的时代,现在像他那样的人早就不重要了。”
西比尔嬉笑着问:“他们欢迎我这样的坏女孩加入你们的新潮工会,对吗,米克?”
“我们是一个知识阶层的公会,”米克静静地说,“那些大老板,社会上的大人物,他们用种种手段夺走属于我们的东西,用他们邪恶的法律、工厂、法院和银行……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扭曲这个世界,夺走你的房子、你的亲人、你的工作……”米克愤怒地耸耸肩,他细瘦的肩膀顶了一下沉重的厚外套,“甚至让一位英雄的女儿失去贞洁,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他用力抓住她的手不放,“但是他们永远不能夺走你的知识。他们能吗,西比尔?这东西,他们永远都夺不走。”
西比尔听到海蒂的脚步声在房间外面的走廊里响起,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海蒂进来之后把八音琴扔到了地上,发出嗡嗡的声音。
海蒂摘下沾着雪花的宽边羊毛帽,脱下海蓝色斗篷。她也是温特哈尔德夫人的女孩,大块头、大嗓门,浅黑色皮肤。她是德文郡女孩,酗酒,但是待人和气善良,而且永远都会善待老猫托比。
西比尔把磁制曲柄折叠起来,并把这件廉价乐器的盖子放在低处。“我在练习呢,温特哈尔德夫人下周四想让我为客人唱歌。”
“别理那老东西。”海蒂说,“我还以为今晚你要去陪C先生或者K先生呢。”海蒂跺着脚,站在狭小的壁炉前面取暖。然后她注意到了灯下那些打着阿伦商店标记的鞋盒和帽盒。“天哪,”她笑着叫出了声,又因为妒忌而抿紧了嘴唇,“找到新男人了,对吗?你真是太幸运了,西比尔·琼斯。”
“还行吧。”西比尔喝了一口温热的柠檬果酒,仰起头,润润嗓子。
海蒂挤眉弄眼地问:“这个男人,温特哈尔德太太不知道,对吧?”
西比尔摇摇头,禁不住笑了。海蒂不会打小报告的。“你听说过得克萨斯吗,海蒂?”
“一个美洲国家,”海蒂随口答道,“是法国殖民地,对吗?”
“你说的是墨西哥。想去看影像表演吗,海蒂?得克萨斯共和国前总统要发表演讲。我有入场券,不要钱,免费送给你。”
“哪天的?”
“周六。”
“那天我得去跳舞,”海蒂说,“你问问曼蒂吧,她可能想去。”她对着手指哈气取暖。“我有朋友今天夜里来找我,你不会觉得不方便吧?”
“不会的。”西比尔回答说。温特哈尔德夫人严格禁止女孩们把客人带回她的房子来,但是海蒂经常无视这个规矩,就好像挑衅房东敢不敢惹她似的。因为房租都是温特哈尔德亲自交给房东凯恩斯先生,西比尔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跟他打交道,跟房东太太就更不熟悉了。房东太太是个腿脚壮实,整天愁眉苦脸的女人,擅长戴世界上最丑陋的帽子。凯恩斯夫妇从来没有告过海蒂的状,西比尔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海蒂的房间就在房东隔壁,每次带男人来,都会有令人难堪的声音传出来——这些人通常是外交官,都是些说话语调很奇怪的男人。从他们晚上发出的声音来判断,也有不少变态的喜好。
“你要是愿意,可以继续唱歌。”海蒂跪在覆盖着一层灰烬的炉火前面说,“你的声音很好听,这么好的嗓子不唱歌真是可惜了。”她冻得发抖,一块块往火里添煤。一股令人绝望的寒气好像从钉死的窗户缝闯进了房间里。有那么一个瞬间,西比尔产生某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从另一个时空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想起了死去的父亲说过的话:要学会发出自己的声音,西比尔,一定要学会讲话,这是我们唯一能与敌人抗衡的武器。他就是这么说的。这是他被逮捕之前几天的事儿。当时的局势已经很清楚,工业激进党又一次赢得了胜利。大家都知道,也许只有沃尔特·杰拉德还不肯认输。西比尔那时候已经明白,她看得清清楚楚,清楚得心都碎了。她完全了解父亲失败到何种地步。他所坚持的理想已经破灭——不是暂时性地被压倒,而是彻底地被驱逐出了历史舞台,一次又一次地被碾压在历史的车轮下,像是一条无人理睬的杂种狗尸体,横陈在特快列车的轨道上。西比尔,一定要学会讲话,这是我们唯一的……
“给我读点什么,好吗?”海蒂问,“我来泡茶。”
“好啊。”在她和海蒂共处的有限时间里,阅读是她们共同的乐趣。西比尔拿起一份当天的《伦敦图片新闻报》,理好裙子,在叽嘎作响、泛着霉味儿的旧沙发上坐下来。她浏览起头版上的一篇文章来,是关于恐龙的。
看来,激进党人似乎对恐龙话题情有独钟。这里有一副木刻版画,上面画了七个人,领头的是达尔文爵士,所有人都盯着图林根某个煤矿采掘面里嵌着的不明物体。西比尔大声念诵了标题,然后给海蒂看下面的插图。那是一块骨头,矿面里发现的东西,是一副巨大的骨架,长度与普通人的身高相当。她吃了一惊,向后翻了翻,看到一位插画家凭想象绘制的这种动物的复原图。这是一种巨大的怪兽,后脊柱上长着两排锯齿状的三角形突起。看上去这家伙至少有一头大象那么大,尽管它的脑袋比猎犬大不了多少。
海蒂一边倒茶一边问:“爬行动物主宰整个世界,是吗?”她一边重述报纸上的话,一边穿针引线缝补衣物。“我才不信这些鬼话呢。”
“为什么不信?”
“那些骨头是古时候的巨人留下的,《圣经·创世纪》里面都写了,神父不都这么说嘛,不是吗?”
西比尔没吭声。她觉得这两种观点都不是什么好的解释。她开始看下一篇文章,是歌颂女王陛下部署在克里米亚的皇家炮兵的。她看到一幅木版画,画的是两名帅气的陆军中尉正在赞美远距离火炮的威力。那尊大炮本身威武雄壮,炮管短小精悍,看上去完全有能力消灭达尔文爵士的大群恐龙。但是西比尔的注意力却被另一幅插图吸引住了,那是军用弹道差分机的内视图,那无数彼此交错的齿轮有一种奇特的美感,就像是巴洛克风格的多彩壁画。
“你有需要缝补的东西吗?”海蒂问。
“没有,谢谢。”
“那就读点儿广告吧,”海蒂说,“我最讨厌那些人为战争唱赞歌。”
报上的广告有:来自法国利蒙治的哈维兰瓷器;文·玛丽安尼牌法式壮阳药,药效由大仲马先生倾力证明,配有多位社会名流撰写的使用心得、照片和签名,详情可以向牛津街代理处查询;电解银硅化抛光剂,永不磨损,永不老化,独一无二;新时代自行车摇铃,拥有独一无二的美妙铃声;巴利博士的钾盐矿水,可以治疗布赖特氏病并改善某些人的结核病体质;古尔尼“大管家”型袖珍蒸汽发动机,可以安装在家用缝纫机上。
最后这件东西引起西比尔的注意,但并不是因为广告里说这种机器可以将缝纫机速度提高一倍,运行成本仅为每小时半便士,而是因为广告后有一幅插图,演示这种装饰优雅的小型锅炉,可以用蒸汽或者煤油驱动。查尔斯·埃格蒙特曾给他的老婆买过一台。这种机器配有一根橡胶管,可以通过窗户探到室外,以此来排出多余的蒸汽。但是西比尔幸灾乐祸地听说,就是这根管子把埃格蒙特夫人的房间变成了土耳其浴室。
读完报纸,西比尔就睡下了。后来,她被海蒂那张弹簧床有节奏的晃动声惊醒,那时已是半夜时分。
加里克剧院昏黑一片,积满尘土,冷气袭人。乐池、包厢和一排排破旧的座位都空着,空气潮湿,有一股石灰味儿,舞台下一片漆黑,米克·拉德利就在那片黑暗里。
米克的声音从她脚底下传来:“西比尔,你见过影像差分机的内部构造吗?”
“我见过一次,”她答道,“在一家音乐厅的后台,在贝斯纳绿地那边。我认识那个管事的小伙子,他是个程式员。”
“是你的旧情郎?”米克问,他的语调显得很尖刻。
“不是,”西比尔赶紧解释,“我只是在那里唱唱歌而已……也挣不到什么钱。”
西比尔听到米克在划火柴,划了几下才点亮了一段蜡烛。“你下来。”他用命令的口气说,“别像只呆鹅一样站那儿一动不动,好像你的脚脖子多迷人似的。”西比尔两手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下湿滑陡峭的楼梯。
米克伸手在一面高大的舞台镜后面摸了一下。那是一大块镀银的玻璃,装在破旧的木框里,下面装着轮子,还有一副油烘烘的扳手。米克从镜子后面拎出一个防水帆布包,轻轻放在地上,他蹲下来把它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沓打过孔的卡片,那些卡片用带子和红纸捆扎在一起,包里还有其他捆成一团的东西。西比尔注意到,除了这些卡片之外,隐约还有一个木盒。
米克很小心地摆弄着这些卡片,像对待《圣经》一样爱惜。
“东西放在这里跟放在房间里一样安全,”他说,“你只需要伪装一下,明白吗?……在外包装上面写一些胡诌八扯的说明,比如说‘节欲教育课程,第一二三部分’。这样一来,那些小贼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它们偷走,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拿起厚厚的一沓卡片,用拇指拨弄着,让它们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赌徒把玩崭新的扑克牌一样。“为了这些东西我花了不少钱,”他说,“请了曼彻斯特最优秀的影像师,花了好几个星期才做好。当然,我是总设计师。这可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丫头,很有艺术价值,风格独特。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他把帆布包合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沓卡片放进外衣兜里。然后弯腰从一道墙缝里拽出一段粗玻璃管,并用特制的镊子夹住玻璃管一端,它裂开了,发出气密装置特有的“啵”声。管中是一块新鲜的生石灰。米克哼着歌儿,把石灰倒出来,小心地灌进石灰灯的托盘里。那是个盘子形状的东西,很大,由熏黑的铸铁和闪亮的马口铁片制成。米克打开一根管子,闻了一下味道,点点头,又打开另外一根管子,用蜡烛点着。
刺眼的强光突然直射进西比尔的眼睛,吓得她大叫一声,米克咯咯地嘲笑着她。石灰灯里冒出的气体咝咝作响,炽热的蓝色火苗在她的眼前跳动。“现在好多了。”米克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把点燃的石灰灯放在舞台镜面前,然后开始调整镜面方向。
西比尔眨着眼睛四处张望,加里克剧院的舞台逼仄狭小,湿气很重,弥漫着一股鼠臭味。这里像是丧家犬和流浪汉的藏身之所,脚下随处可见破旧、发黄的海报,上面广告的是那些像《下流杰克》、《伦敦黑帮》之类俗不可耐的剧目。角落里还有一条女式内裤被塞在墙缝里。西比尔此前有过舞台表演的不幸经历,她可以想象的到内裤是怎么跑到这种地方的。
她的视线沿着蒸汽管道和粗铁丝移动,最终停留在那台亮闪闪的巴贝奇差分机上面。那是一种袖珍型号,播放影像用的,个头比西比尔要矮一点,跟加里克剧院其他东西不同的是,这台机器看上去洁净如新,还垫在四块桃心木块上。它周围的房顶和地面都特别粉刷过。蒸汽计算机是一种精密仪器,她早就听说这东西不好伺候,不懂得爱惜它们的人最好就不要买。在米克的石灰灯的照耀下,差分机上的几十根铜柱反射着光芒,那些铜柱上下两端都结结实实地固定在插孔里,用光滑的螺母拧得很紧,同样闪闪发光的还有无数操纵杆、连接臂和成千上万的齿轮,所有的部件都那么精密、清晰,带着一股淡淡的亚麻油味道。
这么近距离、长时间地看着眼前这台机器,西比尔慢慢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一种饥渴,或者是一种诡异的贪欲,就好像她看到的是……一匹可爱的骏马。她想要得到它,也许不需要真正拥有,但至少要在一定程度上占有它……
米克突然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吃了一惊,却听到米克说:“它很可爱,不是吗?”
“是的,它……的确可爱。”
米克还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到她的宽边帽下面,抚弄她的脸颊。随后,他用指头抬起西比尔的下颏,审视着她的面容。“它让你的身体产生了某种感觉,不是吗?”
米克狂热的声音让她有些害怕,欲火已经在他的眼眸里燃起了。“是的,米克,”她赶紧乖巧地说,“我的确有感觉……可是说不清楚。”
米克把她的帽子向后一推,帽子就挂在脖颈后面了。“但是你并不害怕。是吗,西比尔?有我型男米克在这里保护着你呢。你的确有一点点战栗。你会喜欢这种感觉。我们会把你培养成一名程式员。”
“我能做到吗?女孩子也能做这种事吗?”
米克笑了。“难道你没听说过埃达·拜伦女士吗?她是英国首相之女,也是差分机世界的女王。”米克放开西比尔,他张开双臂,外衣也随之敞开,一副舞台表演的架势,庄严宣布:“埃达·拜伦,巴贝奇大师的挚友兼门徒!而查尔斯·巴贝奇勋爵正是差分机之父,我们这个时代的牛顿!”
西比尔不失时机地说:“人家埃达·拜伦可是个贵妇人!”
“要是让你看到拜伦夫人日常交往的那些人,肯定把你吓一跳。”米克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一沓卡片,把外面的包装纸撕开。“哦,我说的不是跟她在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