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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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室专区。”她小声回答。
“您要去王室专区?”马洛里有些担心,他可不想为了这个半疯的女人去打扰不列颠王室家族。随后他突然想起,到了王室专区那里想找警察就会特别容易,而眼前这件事,应该属于警察的管辖范围,错不了的。
看来,他目前最简单的做法就是遵从这位伤心女子的意见。“好的,夫人。”他说着把木盒夹在一侧腋下,伸出另一侧手臂给那位女士。“我们马上就动身去王室专区,如果您愿意,就请马上动身。”
马洛里引着那女子,穿过人潮一同走向王室专区。因为受了伤,马洛里走路微微有一点瘸。走出一段路之后,女子的精神好像恢复了一些。她戴着手套的手扶在马洛里小臂上,像蛛丝一样轻柔。
他们已经走到赛马场廊道高耸的廊柱下面,待到周围稍稍安静一些之后,马洛里说:“夫人,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爱德华·马洛里,皇家学会成员,古生物学家。”
“皇家学会吗?”那女子有些失神地重复着,面纱后的她微微点头,像花儿在枝干上轻轻摇曳,好像还含含糊糊说了一些什么。
“对不起,我没听清您刚才的话。”
“皇家学会!我们吸食宇宙赖以生存的鲜血,展露了太多它的奥秘……”
马洛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女人继续说下去,她的语调伤感深沉,似乎已经心灰意懒,但又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在科学的和谐体系中,事物之间最基本的那些关联,都可以通过严格的机械表达系统来展现,人们因而得以谱写壮美的科学乐章,无论你的乐曲有多么复杂,音域有多么宽广。”
“正如您所说。”马洛里附和着。
“先生啊,在我想来,”这时,那女人的声音变成了轻柔的耳语,“如果有一天,您看懂了我的一些作品,您不会对我心生鄙夷!我所统率的军团将以他们特有的方式效力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你要问我的军团里都有些什么?……其实只有大量的数字。”
此时,她突然紧紧抓住马洛里的臂膀。
“我们会伴随音乐的节奏向前进军,带着不可抵挡的强大力量。”她戴着面纱的面孔转向马洛里,语调中有一种充满活力的严肃。“这听起来很奇怪吗?可是,我的军队里必须只包括数字,否则它们根本就无法存在,但是话说回来,谁又能知道数字到底是什么呢?这还是一个谜……”
“夫人,这个盒子是您的吗?”马洛里说着把盒子递到她面前,想让她恢复一点理智。
她看着那盒子,就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东西。盒子本身很美,用抛光的红木制成,四角上镶着铜边儿。看上去像是贵妇人的手套盒,不过又有些过于朴素,缺少女性情调和时尚气息。长长的盒盖边缘用几个铜搭扣扣着。戴面纱的女人伸出戴着手套的纤细手指抚摸木盒,就好像为了确认这东西的真实存在。这盒子好像突然让她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不幸,就像有人突然用针扎了她一下一样。“先生,您能替我保管它吗?”她请求马洛里道,她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种哀求似的古怪声调,“先生,您能不能替我保存这件东西?”
“当然可以!”马洛里情不自禁被她打动,“我当然可以替您保存它,夫人。无论多久都可以。”
他们缓缓走上铺着地毯的看台,前面就是王室专区。马洛里的伤腿一阵一阵地疼,裤子上沾满血渍。他认为仅仅这么一点小伤口不应该觉得那么头晕。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古怪言辞和她的特别气质让马洛里煞费心思,还是因为那小个子的匕首上煨着某种毒药——他突然产生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他很后悔当时没能把匕首捡回来,以备化验之用。也许,这个看似有几分疯癫的女人也是被人下了药;也许他碰巧撞破的,是一桩蓄谋已久的绑架案……
在看台下方,赛道已经清理干净,准备迎接随后举行的蒸汽车比赛。五辆体形巨大的蒸汽车和纤小的水泡形参赛车西风号正各就各位,准备参加比赛。马洛里停了一下,他伤心地打量着脆弱的西风号蒸汽车,后悔自己居然如此荒谬,把命运跟它的成败绑在了一起。那女人却趁此机会甩开了他,独自快步走向王室专区的白墙。
马洛里吃了一惊,接着就一瘸一拐地赶了上来。入口处有两个人,那女子在那里停顿了一下,估计他们是便衣警察,两人都身材高大,体形健壮。女人掀开了面纱,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马洛里这才第一次看清她的脸。她就是埃达·拜伦,当朝首相的掌上明珠。埃达·拜伦夫人,差分机世界的女皇。
这时她已经走进王室专区的入口,消失在警卫的身后。她既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也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马洛里夹着那个红木盒,马上快步赶上去。“请等等,”他喊着,“尊贵的夫人。”
“您等等,先生。”块头稍大一些的那位便衣警察,伸出一只胖嘟嘟的大手掌礼貌地拦住了他。他对着马洛里上下打量了一番,特别留意了那个红木盒,还有他染着血渍的裤子。他长着小胡子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问道:“先生,您是受到王室专区邀请的贵宾吗?”
“不是。”马洛里回答,“但是您刚才肯定也看到了,埃达·拜伦夫人刚刚从这里进去。她刚才经历了可怕的危险,我担心她可能有麻烦。而我多少帮上了一点儿忙……”
“请报上您的姓名,先生!”第二位警察粗声粗气地喝问。
“爱德华……米勒。”马洛里突然就报出这么一个假名字,因为在最后一个瞬间,他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自保冲动。
“米勒先生,可否请您出示一下公民身份证明?”第一位警察问道,“还有,您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可否麻烦您交给我检查一下?”
马洛里把盒子收到一边,退后一步。两名警察睛盯着他,眼神里又是猜疑,又是轻蔑。
下面赛道上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意大利蒸汽车的一个锅炉发生了爆炸,蒸汽泄露,嗤嗤作响,搞得一大片看台像土耳其浴室一样。看台上有些观众被吓坏了。马洛里趁此机会一瘸一拐地逃走了,那两位警察也许是为了保持哨位安全,并没有追他。
马洛里沿着看台通道快速前进,尽可能迅速混迹在人群中。出于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他还把工程师的条纹帽摘下来塞进外衣口袋里。
他在看台上找了一个空位坐下,这里距离王室专区已经有相当远的距离。他把镶铜边的木盒横放在膝盖上,发现裤子只是裂开了一个小口,但是下面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鲜血。马洛里的脑子乱作一团,坐在座位上,把手掌按在伤口上,痛得咬紧牙关。
“真该死!”坐在他后面一排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说,语调中充满了酒鬼自以为是的腔调。“这次起跑无效,蒸汽车内压就会下降,这跟他们的特制加热系统有关。结果也就是蒸汽机个头最大的车辆,将会稳获比赛胜利。”
“那么,是哪辆车的蒸汽机个头最大呢?”那人的同伴追问着,听起来像是他的儿子。
那人翻看了一番赛车介绍材料。“是戈里亚斯号最大,去年也是这辆车的同型号蒸汽车最终赢得了比赛……”
马洛里低头远望布满马蹄印的赛道:救援人员费了很大气力,才把意大利赛车的驾驶员从严重变形的驾驶舱位上解救出来。现在他正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离现场。意大利蒸汽车锅炉上的裂缝里,还在继续冒黑烟。赛场工作人员赶来几匹马,准备把车辆残骸拖走。
而其他蒸汽车的烟囱还在垂直向上冒白色蒸汽。戈里亚斯号亮闪闪的车头上的烟柱尤其引人注目。在这台庞然大物面前,古德温纤小、精致的西风号显得越发单薄柔弱。西风号的车体表面还绑满了横七竖八的牵索,纵横交错地覆盖着所谓的“流线型”车身。
“太可怕了!”背后那位年轻人评论着,“我估计,刚才那次爆炸,已经把那个外国佬的脑袋都给崩掉了。”
“才不会呢,”年老那位反驳着,“架不住那小子的头盔结实啊。”
“可是他都一动不动了,先生,好可怜啊。”
“要是意大利人没那个本事,参加不了我们的高技术比赛,那就让他们滚蛋。”年老的声音冷冰冰地说。
这时坏掉的蒸汽车已经被马拖走,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声。背后的老爷子说:“这下好了,让我们来见识真正的比赛吧!”
马洛里也在翘首以待,紧张之下,他不知不觉地打开了那个红木盒。手指头就好像不听使唤一样,自己就把铜环拉开了。盒子里面铺着绿色衬底,装着一大杳乳白色卡片。他从那杳卡片的中间位置抽了一张出来。这是一张差分机用的打孔卡片,切割成法国差分机使用的规格,用一种难以辨认的人造材料制成。在卡片一角,标注着手写的编号:“154号”,用的是紫红色苯胺墨水。
马洛里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放回原处,扣上了盒盖。
红旗挥动,蒸汽车冲出起跑线。
戈里亚斯号和法国人的火神号很快占据领先地位。而预料之外的比赛中断果然降低了西风号的内压,导致起步速度大大降低,在马洛里看来,这个意外对他个人而言,算得上是致命打击。西风号在其他大型蒸汽车启动后片刻才成功启动。它在其他车辆留下的车辙里面跌跌撞撞地前进,样子有几分滑稽。看起来,它连合适的行进道路都找不到了。
马洛里甚至不再关注结果,反而有一种听天由命的解脱感。在第一个转弯处,戈里亚斯号和火神号开始争抢领先位置,另外三辆蒸汽车紧随其后,齐头并进,而西风号则做出了最不可思议的荒谬选择:它驶向弯道最外围的路线,远离其他所有参赛车辆,驾驶车辆的二等技师亨利·蔡斯特顿好像完全疯了。马洛里带着人在彻底绝望的时候特有的麻木感,平静地观看着。
可是西风号的速度却突然加快,以轻易到近乎不可思议的态势越过了所有其他蒸汽车,就像是黏滑的南瓜子从拇指和食指间飞出一样,它冲出了其他蒸汽车的重围,到半英里弯道时,它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程度,远看上去一个车轮似乎已经离地,仅靠两个轮子行驶。在赛道最后阶段,车子再度提速,整个蒸汽车偶尔还飞离地面,巨大的驱动轮一触及地面,就卷起大团的尘土,传来刺耳的钢铁刮擦声。到那时,马洛里才发觉,整个看台已经变得死一般寂静。
当西风号冲过终点线后,看台上还是鸦雀无声。车子缓缓停下,车轮撞击着赛道上竞争对手碾压出来的道道沟槽。
足足四秒钟之后,目瞪口呆的裁判员才开始挥动表示胜利达到终点的小旗。这时候,其他蒸汽车还在艰难地转过前一个弯道,距离终点至少还有一百码远。
人群忽然爆出极度震惊的呼喊——不是欢声笑语,而是难以置信的喊叫声,甚至带着一份古怪的愤怒。
亨利·蔡斯特顿走出西风号驾驶室,解开围巾,悠闲地倚靠在他闪亮的赛车上,带着一份酷酷的冷漠,冷眼旁观,看着其他蒸汽车无精打采地驶过终点。对这些车辆来讲,短短的赛程就好像经过了几个世纪。马洛里知道,现在它们都成了被历史淘汰的出土文物。
马洛里伸手到衣兜里摸索。蓝色的投注单还在原处,非常安全。投注单本身的物理性质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但是这些蓝色小纸条现在却意味着高达四百英镑的一笔巨款。不,其实总数是五百英镑,其中五十镑属于今天大获全胜的迈克尔·古德温先生。
马洛里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回响,在人群不断增强的喧嚣中,这个声音却特别冷静:“我有钱了。”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的确有钱了。
照片是正式的银版照,是英国贵族在至亲好友中间散发的那种。照片的拍摄者可能是阿尔伯特亲王,此人对科学事业的热诚让他在工业激进党内部受到广泛爱戴。照片中房间的大小,以及器物装饰的富丽程度让人高度怀疑拍摄场所就是阿尔伯特亲王在温莎皇宫里的沙龙。
照片上的两位女子是埃达·拜伦女士和她的女伴、远亲兼随从命妇玛丽·萨默维尔女士。萨默维尔女士是《物理学科体系探源》一书的作者,也是拉普拉斯《天体物理学》一书的英译者。照片上的她带着一份宽容恬淡的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身边这位年轻女伴多变的性格。两位女性都穿着镀金便鞋,身披白色长衫,衣服的样式有点像是希腊式长袍,但是受到法国新古典主义的巨大影响。事实上,这套女式服装是光明会的制服,而光明会是工业激进党内部的秘密核心组织,负责国际宣传。年长的萨默维尔女士带着一顶铜质束发冠,上面塑满了日月星辰,这一标志昭示了这位杰出女性在欧洲科学界的崇高地位。
埃达女士香肩裸露,只在右手食指上佩戴着一枚印章戒指,她正在为一尊艾萨克·牛顿的胸像授予桂冠,尽管拍摄角度选择得颇具匠心,但照片里埃达女士的身材依然不是那么动人,她的面容也透着难以掩饰的倦怠感。照片的拍摄时间是1855年6月,埃达女士四十一岁。她刚刚在德比马赛中输掉大笔钱财,不过据她的密友们所说,因赌博造成的财产损失还远远比不上其他损失。这很可能指的是敲诈。
她是差分机世界的女皇,主宰数字的大魔术师。巴贝奇爵士亲昵地称她为“小达”。她在英国政府没有担当任何正式职务,而她在数学方面表现出的天才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许,她仍然是父亲和查尔斯·巴贝奇之间的最佳纽带,两者同属工业激进党,前者是杰出的演说家,而后者则是当局的智库,是最优秀的社会理论家。
埃达,她是一切之母。
此刻,她暗藏心事。
在十九世纪中期,德比日是指五月底或六月初的皇期三,伦敦南部小镇埃普瑟姆举行年度赛马活动的日子。这项赛事始于1779年,并延续至今。赛道长度为2423米。赛事因创立者爱德华。史密斯·斯坦利是十二世德比伯爵而得名,十九世纪,“德比日”的影响力非常巨大,以至于赛事当天国会也放假,以方便议员观赛。除赛马以外,现场还有音乐、魔术、喜剧等表演。历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