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图-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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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统一部带着 DNA探测仪来调查李监工的死亡,然后被当成联盟会的间谍曝光。
这可不是什么选择。
是啊。我没有什么物品收拾,也没有什么人告别。进了电梯,张先生在一块板上按了一
下。门关上了,关上了我过去的生活,我唯一的生活,我无法想象上面有什么等着我。
我的躯干压垮了突然变得虚弱的双腿:张先生托住了我,他说每个室内克隆人都会有这
种反应。在这台电梯里,同样的情况下,幼娜939肯定脱手了,掉了那个男孩。为了抑制
这种不快,我不觉回忆起幼娜的坏索尼里的景色:纵横交错的溪流、破旧的城堡、无名的奇
迹。当电梯慢下来,我的躯干似乎要升起来,又似乎在旋转。张先生宣布:“一楼到了。”门
打开了,打开了外面的世界。
我都要妒忌了。请描述一下你看到的。
宗庙广场,黎明前。冷!在那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冷。当时看着觉得,多宽阔啊;尽
管广场的宽度不可能超过五百米。在敬爱的主席像的周围,消费者们步履匆匆;扫路机嗡嗡
作响;出租车朝骑车人按着喇叭;车辆喷着烟雾,一点点地挪动;慢吞吞的垃圾车不停地搅
动;各种管道在脚下发出隆隆声;霓虹灯广告亮得刺眼;警报声、引擎声、电流声……陌生
的灯光以陌生的亮度从陌生的角度射来。
肯定感受非常强烈。
连气味都是陌生的,以前餐馆的空气带着香味。泡菜、尾气、污水。有个奔跑的消费者
跟我擦身而过,叫着“看你站哪儿了,你这个克隆人”,跑掉了。我的头发被一把巨大的看
不见的扇子吹拂着,张先生解释了街道怎么会把晨风变成狂风的。他带我穿过人行道,走向
一辆带镜子的汽车。看到我们靠近,三个正在欣赏这辆车的年轻人走掉了,后门嘶的一声打
开了。那个司机领我进去,关上了门。我蹲了下来。宽敞的车内懒散地坐着一个留胡子的乘
客,在忙着看他的索尼。他像是掌权的。张先生坐在前面,车汇入了车流。宋记的金色拱门
后退到几百个公司的标志当中。不计其数的新标志滑过,那个留胡子的男人嘟哝说我坐下的
话没人会反对。我道歉说我不知道这儿的守则,然后按照训导时教的,报告说:“我叫星美
451。”那个乘客只是揉了一下红红的眼睛,问张先生天气预报。我不记得司机说了什么,
只记得交通很拥挤,那个留胡子的看了看他的劳力士,咒骂着。
你没问要带你到哪儿去?
要弄清这一个问题,得再问十个问题,还问什么呢?记住,档案员,我从没见过外面,
也没有坐过车:可我却在内索国第二大城市的高速公路上。与其说我是一个跨区的游客,不
如说是上个世纪来的时光旅行者。
福特穿过月亮塔附近的城市天篷,我看见了江原道山顶上的第一个黎明。我说不出那是
什么感觉。无所不在的主席是融化的光,石化的云,那是他的穹顶。更让我吃惊的是,那个
留胡子的男人在打盹。
你还注意到了什么?
噢,那新鲜的绿色:在天篷下,我们的福特缓缓开过被非法占用的楼房间的一个露珠公
园。毛茸茸的、复叶状的、长满苔藓的,绿色。在餐厅里,仅有的绿色是叶绿素方块和用餐
者的衣服,所以我以为那是珍贵稀少的物质。因此,露珠公园和路旁的彩虹让我惊讶不已。
东面,宿舍区排列在高速公路的两侧,全都装饰着公司国国旗,直到公路逐渐变高,我们穿
过宽阔弯曲、屎黄色、没有福特的带子。我鼓足勇气问张先生那是什么。那个乘客回答:
“汉江,松秀桥。”
我只得问,那些东西是什么?
“水,一条水路。”疲倦和失望让他的声音很单调。“噢,又浪费了一个早上,张。”我
给搞糊涂了,餐厅里的水和河里的烂泥根本不同。张先生指着前面的低矮的山顶。“泰莫山,
星美。你的新家。”
那么你被从宋记直接带到了大学里?
对,为了减少试验污染。那条路蜿蜒穿过森林,树木渐行渐异,喧闹却又安静,还有那
青翠的绿色,至今让我沉醉。很快我们就到了高地上的校园。成群的长方形建筑,年轻的纯
种人走在狭窄的步道上,垃圾遍地,青苔四处都是。福特慢慢停在一个雨迹斑斑、被太阳晒
裂的顶棚下面。张先生领我走进一个大堂,那个留胡子的男的还在福特上打盹。泰莫山的空
气很清新,大堂里却昏暗污浊。
我们在一段双螺旋形的楼梯下停住了。这是老式楼梯,张先生解释说:“大学锻炼学生
心智,也锻炼他们的身体。”因此我跟重力进行了第一次的较量,抓着扶手,一级又一级。
两个学生沿着楼梯走下,嘲笑了我的笨拙。其中一个说:“那个标本近期不会有机会获得自
由了。”张先生警告我别往后看。我犯了傻,看了,头一晕就倒了。要是我的向导没抓着我,
我就掉下去了。
用了好几分钟才爬到七楼,是最顶层。我们沿着裂了的走廊来到尽头的门前,门开着条
缝,牌子上写着“金甫叔”。张先生敲了门,可是没有回答。
“进去等金先生,”他吩咐我,“像服从监工那样服从他。”我进了房间,转身问张先生
我该干什么,但是他已经走了。有生以来,我头一回独自一人。
觉得你的新地方怎么样?
太脏了。你知道,我们的餐厅总是一尘不染:守则倡导洁净。相反,金甫叔的实验室脏
乱不堪,充斥着一股男性纯种人的陈年体臭。垃圾箱满得溢出来:门旁挂着被十字弓射中的
猎物;墙壁四周摆着实验台、堆满东西的桌子、旧电脑和搁板压弯了的书架。唯一能证明还
有人在用这个房间的,是写字台上挂的一张柯达,柯达上是一个笑嘻嘻的男孩和一头流着血
的死雪豹。透过肮脏的窗户,可以看到一个没人打扫的院子,院子里的石柱上有个色泽斑驳
的雕像。我很好奇,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新标志人。
在狭小局促的里间,我找到一张床铺、一个厕所和一个便携式蒸汽清洗器。我什么时候
用它们?遵守什么守则?这里的生活的规矩是什么?一只苍蝇懒洋洋地跳着八字舞。我对外
界是如此地一无所知,我甚至怀疑这只苍蝇会不会是助理,在做自我介绍。
你以前见过昆虫吗?
只有携带流氓基因的蟑螂,死的。宋记的空调含有杀虫剂,所以如果蟑螂从电梯进来,
立即就会死。那只苍蝇撞着窗户,一次又一次。我那时不知道窗户能开;实际上,我不知道
什么是窗户。
然后我听到有人唱走调的歌,一首关于金边女孩的流行歌曲。过了会儿进来一个学生,
穿着沙滩裤、凉鞋和丝绸上衣,肩上的背包压得他有点驼。他一脚踹开了门,一看到我就呻
吟着说:“神圣的公司制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亮了亮我的项圈:“星美451,先生。宋记的服务员,从……”
“闭嘴,闭嘴,我知道你是谁!”那个年轻人长着青蛙一样的嘴巴,化了当时流行的伤
眼妆。“可是你应该是星期五来这儿!要是登记处的那些鸟人因为看不懂日历就想让我取消
一个五星级会议,那就对不起了,滚到埃博拉洞里吃蛆去吧。我是进来拿我的工作电脑和碟
片的。我才不会给实验用的克隆人当保姆,那会耽误我在台北逍遥快活。
那只苍蝇又撞上了窗户,那个学生拾起一本小册子,把我推开。啪的一声,我吓得跳了
起来。他检查着那个污点,胜利地笑了:“这算是对你的警告。没人能骗过金甫叔!任何东
西都不要碰,哪儿也不要去。速扑在冰箱里——感谢主席,他们早早就把你要吃的东西送来
了。我在周六的晚上回来。要是我再不出发,就要错过航班了。”他走了,一下又回到门口,
“你会说话,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
“感谢主席!记住这个事实: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每一件蠢事,每时每刻,都有十个
登记处的克隆人笨蛋在干。”
后面的三天你该做什么呢?
除了盯着劳力士的指针侵蚀时间,我不知道还能干吗。那倒不难:服务员的基因设置让
我们能熬过每天十九个小时的紧张工作。无事可做,我就想着认识的人和事。李太太变成寡
妇以后是难过还是开心呢?安助理和崔助理谁会被提拔为宗庙广场的监工呢?餐馆已经显
得如此遥远。院子里传来让人四肢发麻的声音,像是灌木丛摩擦着雕像的底座。我第一次遇
上了鸟。一架飞机经过,数百只燕子逆风而上。它们在为谁歌唱?它们的标志人?敬爱的主
席?
天空熄灯了,房间变黑了,这是我在地面的头一个晚上。我很孤单,但也只是孤单而已。
院子对面的窗户亮起了灯,能看到跟甫叔的相同的实验室,里面是年轻的纯种人;整洁的教
授办公室;繁忙或空闲的走廊。没有看到一个克隆人。
午夜时,我困了,服了一袋速扑,躺在铺上。如果幼娜939还在,她也许能解开这一
天我经历的众多谜团。
第二天你发现什么头绪了吗?
有一些,但是更多的惊奇。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惊奇就站在里间的床对面。一个男子,
三米多高,像座铁塔,身穿橙色拉链衣裤,正在研究那个书架,他的脸、脖子和手上满是烫
伤的红色和烧焦的黑色,夹杂着补丁一样的苍白肤色,但他似乎不觉得痛苦。他的项圈证明
他是一个克隆人,可我猜不出他的株型:嘴唇突出,耳朵被角阀保护着,声音低沉,我从未
听过那么低沉的声音。“这里没有清醒剂。睡醒了就醒了。如果你的研究生是金甫叔这个懒
人的话,更是这样。上层人研究生最恶劣,他们总有人帮着擦屁股,从幼儿园到安乐死。 ”
他用一只巨大的,有两个大拇指的手指着一套只有他身上穿着一半大的蓝色拉链衣裤。“给
你的,小妹妹。”我一边脱下宋记的制服,穿上新衣服,一边问他是不是哪个监工派来的。
“这里没有监工。”这个烧伤的巨人说,“你的研究生和我的是朋友,金甫叔昨天打来电话,
抱怨说你到早了。我本想天黑前来找你的,但是基因外科的研究生总是工作到很晚。我跟心
理基因组学系的这些懒汉不一样。我是元027。我们来看看你为什么来这里。”
元027坐上甫叔的写字台,打开索尼,我反对说我的研究生不许我碰它,他没有理我。
元点击屏幕面板。幼娜939出现了。元的手指扫过一排排单词:“让我们向无处不在的主席
祈祷……甫叔不要再犯那个错误……”
我问元,他识字?
元说如果一个随机组合出来的纯种人能认字,设计良好的克隆人应该很轻松就能学会。
很快一个星美出现在索尼上:我的项圈, “451”,在她的脖子上转动着。“这儿。”元说,慢
慢地念出来:服务型克隆人的寝室内大脑增容;对星美451的可行性个案研究,金甫叔设
计。“为什么,”元嘟哝着,“一个笨蛋上层人研究生想做这么难的研究?”
元027是个什么类型的克隆人?军用型?
不是,救灾人。他吹嘘说他能在高感染率或高放射性的死亡区存活,在那些地方纯种人
一去就死,像灭菌时的细菌一样。他的大脑只有少许的基因改良,救灾型克隆人接受的基础
教育比大多数纯种人的大学教育还要全面。最后,他露出烧得惨不忍睹的前臂:“哪个纯种
人能受得了这个!我的博士论文写的是组织防火。”
元027对死亡区的解释让我心惊胆战,但是那个救灾人说起他们的研究方法时却兴致
盎然。他告诉我,等到内索国全都成了死地,克隆人就会变成新的纯种人。这听起来不太正
常。何况,要是世界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死地,我问他,那为什么我在福特上没有看见?元027
问我,我觉得世界有多大。我不太清楚,但是告诉他我一直从宗庙广场坐车到这座山上,肯
定看过大部分地方了。
元让我跟着他,我犹豫了:甫叔命令过我哪儿也不许去。元027警告我:“星美451,
你必须给自己创造新的守则。”他一把抡起我,扛在肩上,一直穿过走廊,转过拐角,爬上
一段满是灰尘的旋梯,一拳打开一扇生锈的门。早晨的阳光很刺眼,清风扑面而来,风中的
沙子刮着我的脸。他放下了我。
在心理基因组学系的屋顶上,我抓着栏杆,张大了嘴:七层楼的下方是一个仙人掌花园,
鸟儿在刺丛间捕捉着昆虫;远一些的山下,有个福特场,还剩一半空位;更远的地方,是个
操场,许多学生在绕着它跑步;再远些是一个消费者广场;然后便是树林了,沿着斜坡,一
直延伸到杂乱的、点缀着灯火的都市、高楼、宿舍区、汉江,最后依然是山脉,衬着初升的
太阳。“很大。”我还记得 WING那温柔而灼伤的嗓音,“但放在整个世界,星美451,你看到
的只是一块岩石上的一个小碎片。”
我绞尽脑汁,希望能理解如此的浩瀚,但是只能放弃;我怎么可能理解这样无边无际的
世界呢?
元回答,我需要智力;升级可以给我智力。我需要时间;金甫叔的游手好闲会给我时间。
但是,我还需要知识。
我问,怎么找到知识?
“你必须学习认字,小妹妹。”元027说。
所以最初是元 027,而不是任海柱或梅菲董事指导你?
严格地说,不是这样。我们第二次见面就成了最后一次。元在熄灯前一个小时回到甫叔
的实验室,给了我一台“没有遗失”的索尼,预装了上层公司政权学校教育的所有自学模块。
他向我演示了怎么操作,然后警告我说绝对不能让纯种人发现我积累知识,那会吓到他们,
一个被吓到的纯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等到金甫叔第六天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掌握了索尼的用法,从虚拟小学毕业了。六个月
后,我学完了中学课程。你看起来有些怀疑,档案员,不过别忘了升级时期的克隆人对知识
的饥渴。知识就是身份,我希望比以前知道的多得多,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