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图-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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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英语吗?”它已经走远了。只剩下我的晚餐在那盯得我直发窘。
我的策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曾试图大声呼救,逃离这荒唐的地方,但那些已经在
这住惯了的人就不会这么做。奴隶主就喜欢在众人面前修理偶有反抗的出头鸟。我读过的所
有监狱题材的小说,从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到布莱恩·肯南的《罪恶摇篮》,再到
《饱以老拳》,在其中,只有通过讨价还价才能得到权利,并且越精明权利越多。犯人的无
理抵抗只会让监禁者施加更残酷的禁锢措施。
现在是托词横行的时代。我早该集中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去寻求解决我最终赔偿的办法。
我早该对那个黑脸诺克斯以礼相待。不过,正当我拿着塑料叉子使劲戳冷豌豆时,我的脑袋
里突然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声,曾经的世界戛然而止。
星美451的记录仪
我代表我的部门,感谢你接受最后的采访。请记住,这不是盘问,也不是审判。关于真相,
你的陈述是唯一的版本,别人的叙述都无关紧要。
真相只有一个,各种“版本”的真相都不是真相。
……很好。通常,为了让公司国将来的历史学家了解背景,我会先让犯人回顾他们最早的记
忆。
克隆人没有最早的记忆,档案员。在宋记,每二十四小时为一个周期,每个周期都一模
一样。
那来说说这个“周期”吧?
好的。早上四点三十分,服务员在空气中的清醒剂的作用下醒来,然后宿舍里的黄灯亮
起。在厕所和蒸汽机中待上一分钟,我们穿上干净的制服,排队进入饭店。监工和助理把我
们集合在老爹的基座周围做晨祷,背诵六条守则,然后我们敬爱的标志人出现,发布训诫。
五点钟,我们操作收银中心的各台机器,等待电梯送来新一天的第一批顾客。接下来的十九
个小时,我们迎接顾客,输入订单,送菜,推销饮料,添加调味品,抹桌子,把垃圾装箱。
清洁完毕后,做晚祷,然后回宿舍,服用速扑。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你们没有休息时间?
只有纯种人才有“休息”的权利,档案员。对克隆人来说,休息就是盗窃时间。到零点
的宵禁为止,我们必须把每一分钟都投入到宋记的服务和致富当中。
服务员,我是说没有升级的服务员,从来都不对大厅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吗?还是说你们认
为你们的餐馆就是整个宇宙?
噢,我们智力还没有劣等到不知道外界的存在。要知道,在晨祷时,宋老爹会给我们看
乐园和夏威夷的照片,广告片也会展示餐馆外面的世界。而且,我们知道客人和食品都来自
外界。不过,我们确实很少对地上的生活感到好奇。何况,速扑含有除忆素,用来扼杀好奇
心。
那么你们对时间的感受呢?对于未来?
宋老爹会为顾客报时,所以我知道时间。不过,不太确切。我们也能意识到随着年份的
流逝,每年项圈上都会增加一颗星。而且在新年晨祷的时候,有授星布道。我们只有一个遥
远的未来:乐园。
能不能描述一下这个年度的“授星布道”仪式?
在元旦的晨祷之后,李监工会在我们的项圈上别一颗星,然后电梯把那些幸运的十二星
的姐姐们送往宋记的方舟。对于出去的人,这一刻无比重要。其他人在这一刻又羡又妒。后
来,我们就看到脸带微笑的星美们、幼娜们、马尤达们以及花顺们起程前往夏威夷的三维影
像,最后成为戴着灵魂戒指的顾客。这些原先的姐姐赞美着宋老爹的仁慈,号召我们努力工
作,偿还投资。我们惊叹着她们的专卖店、购物中心、餐馆;翡翠色的大海、玫瑰红的天空、
野花;花边、乡间小屋、蝴蝶,尽管我们叫不出这些东西的名字。
我想问一下那个臭名昭著的幼娜939。
我比任何克隆人都了解幼娜939。有些纯种人比我更了解她的神经化学历史,也许后面
会提到他们的名字。我在宋记醒来时,李监工把我分配给幼娜939的收银台。他觉得,让
同一个细胞株的克隆人在收银中心错开,看着舒服些。那一年幼娜939已经有十颗星了。
她看起来孤僻又阴沉,所以我后悔没跟另一个星美搭档。可是,等到第一个星期天,我就发
现她并不是孤僻,而是警惕,她的阴沉背后有种隐隐的尊严。她能明白醉醺醺的顾客要点什
么,还让我小心李监工,他巡视的时候脾气不好。我能活下来,多亏了幼娜939。
你说的“隐隐的尊严”是不是因为她升级了?
研究生金甫叔的研究笔记太简略了,我不确定幼娜939的升级具体在什么时候受到触
发。不过,我想升级只是解放了被速扑抑制的东西,包括抑制所有克隆人的内在个性表达。
据说克隆人没有个性。
宣传这个谬论是为了让纯种人好受些。
“好受些”?什么意思?
奴役人类让你们良心不安,档案员。但是,奴役一个克隆人不会比拥有一辆最新款的六
轮福特更让人不安,我是说在道德方面。你们没法区分我们,就以为我们都一样。但是记住:
哪怕是在一个培育箱里培养的同株克隆人都各不相同,就像雪花,每一片都独一无二。
我承认我错了。你何时发现幼娜939有异常——也许我该说个性。
啊,何时,这样的问题不容易回答。那个地方没有日历,没有真正的窗户,又在地下十
二层。也许是第一年的第六个月,我意识到了幼娜939说话古怪。
古怪?
第一,她话变多了:在收银台空闲的时候,在我们清理消费者的厕所的时候,甚至在宿
舍里服用速扑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很有趣,连古板的马尤达也这么觉得。第二,到那一年的
后来,幼娜的话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在岗前培训的时候,我们学了工作中需要的词汇,但速
扑会抹除以后学习的词汇。因此,在我们听来,幼娜的句子充满了没有意义的噪音。简单说
来,她听起来像纯种人。第三,幼娜很喜欢幽默:她哼着宋记的赞美曲,改得乱七八糟。当
然,那是在宿舍里,助手们不在的时候。她模仿纯种人的习惯:打哈欠,擤鼻涕,打饱嗝儿。
幽默是异议的温床,“主体”害怕幽默。
据我所知,克隆人想创造串起五个词的句子都有困难。幼娜939——在这一点上,还有你—
—怎么可能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学会流畅地讲话呢?哪怕智商有所提高也不可能啊。
即使服用速扑,一个升级的克隆人也在如饥似渴地学习语言,在升级期间,听到自己嘴
里甩出的新词,我总会吓一跳。新词是从消费者、李监工、广告还有宋老爹那儿学来的。餐
馆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每个监狱都有看守和围墙。看守是通道,围墙是屏障。
问一个有点形而上的问题……那些日子你快乐吗?
你是说,在我升级之前?如果你说的快乐是指无灾无病,那么就像基因学家们声称的那
样,我和所有的克隆人是世上最快乐的一群。然而,如果快乐的意思是战胜困难、有追求,
或是拥有权力,那么在所有内索国的奴隶中,我们无疑是最悲惨的一群。我能忍受枯燥乏味,
但是跟你一样,并不享受它。
你说奴隶?连婴儿消费者都知道奴隶这个词在内索国都已经废除了!
公司国是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的,不管这个词有没有被禁止,档案员。我无意冒犯,但
是您的年轻是服用了驻颜药还是真的?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的案子会交给一个看起来涉世
未深的公务员?
你没有冒犯我,星美。我是一个权宜之人。没错,是一个没有服过驻颜药的权宜之人,才二
十几岁。统一部的官员们坚称你一个异端,除了反动和亵渎的言论,没什么可以入档。可是
对于基因学家们,你知道,你简直是圣杯。他们动用了在“主体”的关系,执行第五十四条
规定的第三款——入档权,来反对统一部,但是他们没有指望高级档案员来列席你的审判,
认为判你的案子太危险了,会累及他们的名声——及退休金。在那个没什么影响力的部门,
我才八级,可是我申请记录你的证词的时候,还没机会想想清楚,他们就批准了。我的朋友
们都说我疯了。
那你是把你的职业生涯押在这次采访上了?
那是事实,没错。
见识了那么多的口是心非,你的坦率让我耳目一新。
在我看来,一个不诚实的档案员对将来的历史学家没什么用处。你能再说说李监工吗?他的
日记在审讯中对你非常不利。他是个什么样的监工?
可怜的李监工是个彻头彻尾的公司国人,可是早过了监工能够升职掌权的年代。跟这个
垂死的公司国的很多纯种人一样,他信奉的观念是只要勤奋工作,记录无可挑剔,就能升职。
所以他频频在餐馆里值夜班,以此博得体制的赏识。总之,对克隆人,他毫不手软;对他的
上级,他奴颜婢膝;对给他戴绿帽的人,他殷勤好客。
给他戴绿帽子的人?
是。了解李监工,要先了解他的妻子。婚后不久,李太太就把他们的生育配额卖掉了,
做了精明的投资,还把她丈夫当成取款机。据助理们说,她把监工的大部分工资都花在整容
上了。她已经年过七十,看起来却像三十岁。还有,据说李太太偶尔会来巡视新来的男助手。
谁要是敢拒绝她,那就会被发配到最荒凉的地区。但让人费解的是,她为什么不利用那显而
易见的影响力让李监工升职,我是活不到谜底揭开的时候了。
幼娜939的恶名远扬肯定严重玷污了李监工“无可挑剔的记录”,你不觉得吗?
那是当然。一个餐馆服务员表现得像纯种人会引来麻烦,麻烦会引来指责,而指责需要
替罪羊。李监工在注意到了幼娜不遵守守则,他没有采用减星的办法,而是请了公司的医务
员重新给她检查,培训。这次失策可以说明为什么他总是升职无望。幼娜939的表现跟基
因设定的没有差别,医务员认为她完全正常。没有高级医务员许可,李监工再也不能处罚幼
娜了。
幼娜939是什么时候开始怂恿你一起犯罪的?
我想,第一次是在收银台闲下来的时候,她解释了一个新词:秘密。知道别人——包括
宋老爹——不知道的事情,对我来说无法理解。所以等到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这位收银台的
姐妹答应给我示范她说不明白的新词。
等我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不是对着刺眼的灯光,而是对着幼娜。她把我摇醒了,屋里黑
乎乎的。姐妹们都睡着,一动不动,只是轻微地抽搐。
幼娜像个监工一样命令我跟着她。我不愿意,因为害怕。
她告诉我别怕。
她想给我看什么叫秘密,然后领着我走进圆形大厅。那陌生的寂静让我更加恐惧:在宵
禁的灯光下,那些喜人的红色和黄色都变为了诡异的灰色和棕色。李监工办公室的门漏出微
弱的灯光。幼娜推开门。
我们的监工趴在桌上。口水从下巴连到了索尼;眼皮动得飞快,喉咙咕噜咕噜响。幼娜
说,每周日的晚上他就服用速扑,然后一觉睡到天亮。你也知道,速扑对纯种人的作用比对
我们还大,我这个姐妹还踢了踢他没有反应的身体向我证明这一点。这样的亵渎让我惊骇无
比,幼娜却被逗乐了。“你想怎么他都行。”我记得她告诉我,“他跟克隆人生活了这么久,
几乎跟我们一样了。”然后,她说还要给我看更大的秘密。
幼娜从李监工的口袋里找出钥匙,领我去大厅的北区。在电梯和东北厕所之间,她让我
检查墙壁。我什么也没发现。“再看,”她催促我,“仔细看。”这次我看到一个斑点,一个很
细的裂缝。幼娜插入一把钥匙,大厅的墙上朝里打开一扇长方形的门。弥漫着灰尘的黑暗里,
什么也看不见。幼娜抓住我的手,我很犹豫,要是宵禁时间在餐厅里乱走不算什么大的过错,
闯进未知通道毫无疑问会让我减星。可是我这个姐妹的意志比我的坚定。她把我拽了进去,
关上门,低声说:“现在,亲爱的星美妹妹,你在一个秘密里面。 ”
一道白光切开黑暗:一把神奇的会移动的刀让狭小的黑暗现出了形状。我看清了。这是
一个狭窄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东西,有一摞摞的椅子、塑料植物、外套、电扇、帽子、一
个烧坏的灯和很多伞。我还能看见幼娜的脸和我的手。我的心跳得很快。那把刀是什么?我
问。“只是光,手电筒的光。”幼娜答道。我问,光是活的吗?
幼娜答道:“也许光就是生命,妹妹。”一个消费者把电筒忘在了椅子上,幼娜解释说。
可她没上交助手,而是藏在了这儿。在某种程度上,她的坦白最让我震惊。
为什么?
守则第三条教导我们,对于服务员,私藏任何东西都会辜负宋老爹对我们的爱护,都在
欺骗他的饭店。我怀疑幼娜939是否还遵守任何守则。但是很快,幼娜展示的宝藏让我忘
记了重重疑虑:一盒不成对的耳环、珠子、头饰。穿戴纯种人的精美服饰的感受抵消了被人
发现的恐惧。然而,对我冲击最大的,是一本书,一本图画书。
这种东西现在不多了。
确实稀少。幼娜以为那是一台显示外面世界的报废索尼。看到脏兮兮的服务员服务三个
丑陋的姐妹;七个矮小的克隆人端着奇怪的餐具跟在一个闪亮的女孩后面;一幢蜡烛房子,
你绝对能够想象我们有多惊讶。还有城堡、镜子和龙。记住,作为一个服务员,我不认识这
些词,那个时候,我对现在证词里的词也一无所知。幼娜告诉我广告和三维影像只显示了电
梯外乏味世界的一部分。其实它包含的奇迹比乐园里的还多。一个宵禁之夜遇上这么多奇怪
的东西让我头脑发昏。幼娜说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回到床上,不过她也保证,下次再带我来看
她的秘密。
一共有多少个“下次”?
大约十次,可能十五次。渐渐地,只有在夜访她的秘密房间时,幼娜才会流露她活泼的
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