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的时间-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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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妞!别怕!有爹在呢。”
二妞一仰头,见爹挂在天花板上,脚穿着黑布鞋,身体被无数张脸撞得晃来晃去,他低着头,瞪着眼睛,却挂着笑。二妞喊不出来,逼得浑身一股热汗,胸口的火炎蓬勃高涨,忽然她憋足一股劲头,挥起拳头猛地砸向电视机。轰隆一声震天响,二妞被一个惊雷给吓醒了。
“爹。”她喊了一声。
一个闪电照得屋里通亮,眼泪从她眼角滑了出来,在枕头上浸出一滩护城河。
三胖在走廊罚站,冷风将他推来推去。他想不通,跟自己一样考30分那个同学咋不罚站。憋了一阵尿,他正想偷偷去厕所,女老师忽然出来叫他回去。
“把错题全部改了,一会儿交给我看。”
女老师把试卷拍到三胖身上,推他快点回座位。二妞等三胖坐下,立刻抽出自己的试卷挪到三胖面前。三胖见女老师埋头改着别的试卷,于是照着二妞的修改错误。其他改好试卷的同学排着队等着女老师批改,三胖改完了也排了过去。
“你这根本不对!重新改!”
女老师眼睛翻出个白眼,厉声呵斥。前几个同学灰溜溜的回去,终于轮到三胖了,他自信满满的把试卷递过去,正想着中午的饭菜。
“你这道题没都没改,跑上来做什么!浪费我时间啊!”女老师忽然一拍桌子,冲三胖一阵怒吼。“还学会偷奸耍滑了!”说罢,女老师猛推了一下三胖,三胖像不倒翁一样晃起来。
“叫你全部改完,这么简单的都改不来啊!”她抓起三胖往前推耸,三胖撞到前排的桌子,把同学的书撞到了地上。她又往前猛的一扯,把三胖直接甩到了地上。
三胖刚才憋的那泡尿被这猛力一推呼啦就流了出来,藏青的裤子瞬间深了一片。女老师看着愣了一下又冲三胖吼:“你为什么不改?!”
“我改了的。”三胖爬起来指了指试卷。她盯着看了半天把试卷往三胖脸上一挥:“在哪儿呢?!你还说谎是不是!”
三胖又指了一遍,她眼睛转了一圈,嘟囔道:“谁叫你改在括弧上,看都看不见!别人都是改在空白处!”
课间做操的时候,恰好轮到三胖要参与领操。全校学生齐刷刷站在操场上,所有人都盯着主席台,三胖和另外几个同学站在主席台上,面对着操场上密密麻麻的脸。三胖找不到二妞在哪里,但他知道二妞一定在看着自己。好在,她不在第一排,看不见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泪。
主席台上方挂着红旗,红旗两旁分别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和“因材施教,德育树人”。二妞远远看着三胖,他湿着裤子,在冷风中做操。
第三章 半个馒头
更新时间20121029 20:34:59 字数:9579
半个馒头
二妞披着毯子坐在走廊里,栏杆积了一夜雪。到了周末,大院儿里很冷清,只听见娘脚踏缝纫机的声音。
三胖被叔介绍到肥皂厂去包装肥皂,周末两天能拿两元。二妞就在街对面租书店里帮工。租书店旁边是个录像厅,有时候二妞就偷偷溜过去,拉开门,掀开厚厚的遮光布,屋子被短暂射入一道光,仿佛是进了另一个天地。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前头四四方方的画面,还有时不时走动的黑人影。每次从录像厅里钻出来,二妞仿佛从一个世界跨到了另一个世界。陆陆续续,看了几十部电影,有时候重复播放的,她连台词儿都背下了。从租书店到录像厅,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看电影,周末的时间打发得很快。
二妞手里端着《资治通鉴》,蜷坐在门坎上,瞧见三楼西面那家的姑娘穿着一身粉色的新裙子,头上扎着红色的新发夹,脚上穿着白色新袜子,红色新皮鞋,正蹦蹦跳跳往外走。她见二妞正看着她,挺得意地转身而去,二妞一直看着她消失在拐角,才把视线又回到书上。
“我瞧你很喜欢看电影,叫什么名字?”
一个大脑袋出现在书后头,二妞吓得往后一仰。那人一把拉住二妞笑了起来。
这男人约莫二十出头,白衬衣套了一件灰毛衣,黑布裤子,脚蹬一双旧回力鞋。他戴了一副近视眼镜,头发乱蓬蓬的。
“我隔壁放录像的,余疆。”他说着一屁股坐到门坎上,摘下眼镜伸了个懒腰。
二妞没说话,捏着书,看马路。
“你住对面是吧,在刘大爷这儿勤工俭学吧。念小学吗?”
“恩。”
“真是小学生啊。你咋不回家看动画片,天天往我这儿钻?”
二妞回头看了一眼刘大爷,瘫坐在藤椅上打鼾,眼镜都滑到胸口了。
“你也是学生?”二妞冷声问,合上书站了起来。
他没见过这么死气沉沉的小学生,倒像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顿时觉得好奇。
“你要是喜欢看电影,可以去我家,我家好多呢。录像厅里放的都是很普通的,没啥艺术含量。”
“那为啥不在录像厅里放?”
“一般人只要自己看不懂,他就理所应当觉得是电影不好看,掏了钱又没看过瘾就不会再来了呀。”
二妞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像有些人明明自己长得条件太差,还怪娘的衣服没改出她想要的效果。
“其实,我妈是个演员。”他说着,扭头看着二妞,“我觉得你挺像个演员。”
“像谁。”
“我不是说你像谁,是说你有做演员的潜质。我从小看我妈演的电影儿,经常去她们那儿,见过好多演员……”
二妞把资治通鉴塞入书柜,给借书的人登了记,见那个余疆坐在门坎上抽起了烟。
“我这儿学生多,你到一边儿去抽,行不?”
他立刻站起来避到墙角去了。下午的太阳从对面屋顶斜着穿过来,照在他身上,照进他周身的烟里。她忽然觉得他的动作和感觉像极了进城路上,那个理发铺门口的男孩。她忽然想起那天理发铺里传出的歌声:“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此刻脑海里回荡着这首歌,配上他站在光里的身影,二妞觉得美极了。她忽然想起那年在向日葵田野上,看见欢笑奔跑的三胖,他逆着斜阳,手里挥着向日葵,瓜子儿飞上了天。
“二妞!吵起来了!快回来!”大院儿里跑出来一个婆子冲她大喊。她一个箭步穿过马路冲进大院儿,三步两步爬上楼去。楼道里一个女人正嚷嚷:“你们这屋死过人咧!怎么不做丧服啊!我还要穿这衣服去国外演出咧!弄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想怎样啊!?”
二妞走近,见那女人一边指着娘骂,一边抖着手里的白裙子,那上面不知怎么的竟洒了一大滩发黄的水渍。
“大姐,我赔你这裙子,您别生气了……”
“不行!你赔得起吗你!必须去派出所!”
二妞听见隔壁小宝家的电视机开得很大声,门关的死死的。
“大姐,我再给你做一条一模一样的,要么赔给您……您别生气了……”
那女人的手臂仿佛上了发条,说一句就抖一下,那白裙子就在她手里上蹿下跳,和她飞扬跋扈的眉毛一样激动。
“你做得了吗你!瞧瞧你这话说得倒轻松!就你这破机器,破手艺!画一个还差不多!”
“那好,画一个你就走人。”
二妞一回头,余疆站在她背后,他走过来把烟头往墙上一摁,周身阴森森的,他慢慢卷起袖口,二妞见他左手臂上纹着一大片黑色的图腾,看着怪恐怖。那女人脸上一惊,抓着衣服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给您画一个啊?您是想画在哪儿啊,手上,背上,还是脸上?”
那女人被逼得又退了一步,最后把裙子往包里一塞提腿就走,头也没回。
二妞的娘一把拽住二妞就往屋里躲,二妞还没来得及跟余疆说话,门就被娘呯地关上了。
“那人是谁?”娘紧声问。
“不认识。”
“不认识咋跑咱家门口来了。”
“刘大爷书摊隔壁放录像的。”二妞没说出他名字,那样岂不是罪加一等。
“以后不许跟他说话,不许跟他来往。听见没。”
“为啥。”
“瞧他是个坏孩子!会把你带坏的,哪天把你卖了,欺负了,叫娘咋办?”
二妞低头嗯了一声。平时往录像厅里钻,以为黑黢黢的没人会注意到自己,没想到……大白天在街上,在学校里,在其他任何地方,人们总会看见各色各样的人群,可没人会去认真关注别人,就算看两眼,下一秒也是各奔天边。不知道为啥,她特想去他家瞅瞅他说的那些艺术含量高的电影。就像书摊里半白话半古文的那些著作鲜有人看,大多都爱看点儿武侠、言情啥的。二妞不晓得,那个哭得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都是讲别人身上的事儿,大多都还是夸大其词瞎编乱造的,为啥还有这么多人跟着掉泪。
余疆站在门外,盯着门上的2—10,轻声道:“原来是你。”
三胖卖力的奔跑着,二妞刚好坐在窗户边,瞧见三胖在操场上慢吞吞的画圈,天空昏黄,映得女老师的脸土黄。
“谁还在下面讲悄悄话,他就是下场!”女老师一拍桌子,双目圆瞪,像是唱戏的身段。其他人都勾着头不敢吭声。
“谁来回答我的问题?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二妞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前头有个男生被老师点名答问,他说:“性本善,因为人们都是长大了才学坏的,做坏事儿的人小时候都是好的。”
又有人举手说:“我觉得是性本恶,如果真是性本善的话,那怎么会变坏呢?那世界上就不会有坏人了,也不需要大人批评教育了……”
“你小时候杀人放火吗?”前面的男生不服气地问。
“你小时候就没干过别的坏事儿吗?”
“什么是坏事儿?顽皮也算是坏事儿?”
“当然,小时候顽皮,长大了不受约束就会越来越坏,才会杀人放火……”
“你觉得刚生下来的小孩懂什么是恶吗?会有顽皮的想法吗?都是长大了才慢慢学坏的。”
“那你觉得刚生下来的小孩懂什么是善吗?”
两个人忽然卡住了,相互对视。女老师冷声道:“坐下。”她清清嗓子说:“我告诉你们,有些人生下来就比别人要恶。有些人生下来就比别人善。不信,你们就看看,为啥有些人比别人优秀有成就,那是骨子里的优秀,不光父母教育的好,自己严格要求自己……你们也要像这种人学习!努力严格要求自己,追求上进,追求更高的境界!不要向那些低劣的人学习!听见没?!”
“听见了————”大家齐声回答。
二妞不知道这段话里头“低劣的人”,是不是指三胖那样的。
女老师说的时候郑重其事,下面的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放学的时候,二妞见三胖一个人被罚做大扫除。她放下书包,端起水盆朝水泥地上泼。
“你干什么啊你!”
一双穿着淡金色蝴蝶结皮鞋的双脚被水溅到了,正愤怒地用力跺地板。双脚的主人扯着嗓子指着二妞骂:“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不长眼睛!”
“这么多道儿你不走,活该!”
“你说什么?!”
那女生气得冲过来狠狠地砸了一拳在二妞背上,二妞一个翻身又还了她一拳。三胖见两人要打起来了,立刻跑过去拉开二妞。
“疯婆娘!你给我走着瞧!”那女生一边拍腿上的水,一边怒气冲冲往外走,嘴里骂骂喋喋不停休。
“你知道她是谁吗?”三胖小声道。
“管她是谁。”二妞继续往地上泼水。
“上回有个男生不小心把她的作业本撞到了地上,结果地上不知哪儿来的有一口痰,那男生不知道,捡起来就丢到她桌上。结果她不小心摸到了作业本上的口痰,那架势简直火山爆发了,她揪起那男生就打……硬说男生在她本子上吐痰。”
二妞没吭声,要说起打架,村里还真没人敢跟她单挑。更别说城里这些娇生惯养的。瞧刚才那一拳,也就是黔驴技穷了瞎撒泼而已。她要是真干起来,能把那女孩破了相。
“她家是开XXX食品厂的,在学校里可霸道了。没人敢还手!”
二妞淡淡地说:“总会有第一个的,难不成她这一辈子都能让所有人让着她?”
三胖没吭声,埋头拖地去了。要以往的情况,三胖不是喷口水就是出拳头,一定不会像这样收场。女老师让三胖变成了一个谨慎规矩的三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扔猪粪,掏鸟窝,偷玉米的三胖了……不知道他以后还会变成什么样。二妞和三胖一起出大校门,见余疆靠在墙头,老远就朝她招手。
“三胖,你先回去,我有点事儿。”
三胖盯着招手的那个人,又看了看二妞:“谁啊?”
“录像厅,放录像的。你回去别跟妈说,就说老师找我。”
三胖独自回家去了。他没想到二妞结交了新朋友,顿时非常失落。从进城到现在,他没交到一个朋友,更没谁等过自己,主动招呼过自己。看到街上三两成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有说有笑,还有来学校接送的家长,有的帮孩子提书包,有的带好吃的,三胖不知咋的眼睛就模糊了,他走着走着,眼泪珠子拧了一大串,一边走一边掉,他觉得怪害臊,于是用手迅速抹掉。他加快步伐往大院儿里走,一头扎进楼梯道里,眼泪哗啦就涌了出来。周围没人,三胖索性放纵一回,坐在阶梯上埋头就哭。有人上楼梯,他就扭过身去,埋头假装翻书包。
余疆比二妞高出很大一截,二妞仰着头瞧他,他换了一身行头,穿了件黑呢大衣。
“你找我干啥?”二妞盯着道儿,边走边问。
“没啥,就是看看你呗。”余疆说着,递过来一个泡泡糖。二妞迟疑了一下,接过放进口袋里。她瞧见前面卖豆腐脑儿的自行车摊儿冒出热腾腾的雾气,香味迎面扑来。
“去我家看电影儿?我家不远,看完我送你回家。”
“我妈不让的。”
“哦。”
余疆没说别的,送二妞一直走到大院儿前,瞧见大院儿墙上写着“改衣服,挑裤脚,做窗帘,织毛衣,2—10”。“你写的?”他说。二妞点头。他说:“你拿笔来,我给你添三个字儿。”
二妞找看门大爷拿了红漆,余疆一把抓过去用手指头蘸着油漆就往墙上写,二妞不知道他要干啥,他的身体正好挡住了,等他写完了退后。二妞一瞧,那上面写着:“我妈妈改衣服,挑裤脚,做窗帘,织毛衣,2—10。”
她没太明白这样改有什么意思,见余疆挥挥手已经走远了。
这天周末,二妞照常蹲在书摊门口,瞧见每个路过大院儿的人都会看一眼墙上的字儿,心里